我亥时悄悄尾随执徐潜进了武遗院内,院内的鸟鸣声似乎比别处多了些,寒意沁骨。今夜无月,也无灯火,只能依稀辨清路。谁承想刚入院就跟丢了执徐,在院内摸索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忽然不知从哪窜出一个人,拦在我面前,我一时没刹住脚撞了上去,刚好撞在还未完全痊愈的鼻子上,疼的我满地打滚,心想这下完了。
“哟!这么精神,我还以为你痊愈了。”执徐的声音,原来他知道我偷偷尾随所以故意藏起来吓我。
“你故意的!”我捂着鼻子,眼睛还因疼痛噙着泪。
“我可有说过让你不要跟来?”虽看不清执徐的脸,但能清楚听到他的声音含着怒意“你参与此事如果被左丰知道你爹会如何?”
“我不进去,在外面总可以?”定是鬼渊献对执徐说让我不要参与的,原来他俩还背着我商议过。
执徐无奈,叮嘱我隐匿好。
“你找武遗要做什么?”我躲墙角悄声问执徐。
“你藏好就行了。”执徐盯着紧闭的木门,眼神复杂。
“谁在外面?”屋内的人听到了动静。
执徐示意我噤声后便推门进去了。
“是我,渡者。”
……
一阵沉默。
“所以,你还是要渡我?”武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你渡期未到,我来此是劝你离开。”
“若我……不走呢?你要杀我吗?”
“杀你是下策。若你执意留于冀北,我也只能那样做了。”我听到不禁咦了一声,心想执徐难道真要杀人。
“渡者愿为人世之人斩杀现世之物?”
“是。”执徐沉默片刻,沉声答道。
“不……我不能走,我是死生都要在武清的。”武遗的声音有些慌乱,旋即又变得决绝“我死生都要在武清!就算我死,也要将我的血深深融入这武清的土地!我要让武清寸草不生!我要让左丰的民都为我的恨陪葬!”
“恨?”
“我的弟弟,和我同是肥遗鸟的弟弟,被左丰那个畜牲献给了昏君!”
“这么说,令弟和你一同来的?”
“是,他是兽的模样。那昏君得我弟弟后,居然让他和鸡交构,邀嫔妃‘共赏’。玩腻后便煮了他给宫人分食。”皇上不理朝事,喜欢玩乐我是知道的,可是这也……
……
又是一阵沉默。
“如此,你还是要杀我?”武遗再一次颤抖着开口。
“若你不走的话。”
“不对不对,你不敢杀我。”屋里传来来回踱步的声音,还有武遗阴森的笑“除非你想让左丰对左丘一家有敌意,我为了得左丰重视甚至不惜出卖身体。刚才和你说话的是左丘行人吧,哈哈哈哈。”听到我的名字我不禁直起身子,不曾想过我竟会被拿来威胁执徐。
“整个冀北百姓何辜?”执徐转而问道。
“那又怎样,他们身为左丰和那愚君的子民,就该为我弟弟陪葬!”
“你真认为左丰会关心他的百姓,认为皇上会关心他的子民?”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摔碎东西的声音和武遗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屋内交杂传出“我恨啊!我恨意未消!我不愿走!”
“你是真的是恨左丰吗?”执徐声音沉稳,泰然自若“我这段时间听了许多故事,其中有则故事讲,有男子进献一只黄身红喙形同鹌鹑的奇鸟给左丰,左丰大喜,留了他在身侧做洗马。后来左丰把那只奇鸟献给皇上,皇上也很是喜欢,赏银五十两给男子。那个男子,便是你吧。”若执徐所述是真的,那害他弟弟至那般地步的不就是他。
屋内一阵死寂。
“……不!我只是想取名利,以为左丰得奇鸟会多加呵护,我有何错!是左丰!我就是恨左丰,恨皇上,恨所有人!在我恨意未消前,我绝不愿死。你走!你若是还在这里滞留,我不会让左丘行人好过的。”
“……”
拿我威胁执徐难免会觉心中不快,我扶着发麻的双腿从墙下站起,正打算迈步进去时,执徐已经跨出门槛。
“解决冀北旱事才是要事,无需顾忌我。”
“你爹娘也不用顾及?”执徐转身轻合武遗房门,隔开了他轻微的呜咽声,轻道,“走吧!”
祭祀之礼。
鬼渊献素衣朱裳另着蔽膝,无冕。我不知为何执徐在执事位上,亦着素衣。祭席前放死尸一具。
参祭者多为左丰家臣,参祭者在席上就位后,祭祀开始。寒意浸肌,有阳光从厚密云层中挤出,形成光柱,冷风阵阵。
祭酒。
读祝。
武遗立于不远处,眼帘低垂。
焚尸。执徐端水上前,鬼渊献手蘸水向火中滴撒,火遇水发出呲呲的声音。
礼将毕,有人牵牛上前,取牛毛放在黄豆上用于祭奠,取血做血酒,烹肉给众人分食。
执徐挨个给参祭者端酒,到武遗面前时,武遗取酒饮尽后又正立于席上,没有看执徐。
“武家丞管理武清大小事宜,可否请武家丞同我一起焚祝文和牛头以祭旱魃?”参祭者喝完血酒后,鬼渊献望向武遗。
“自当效劳。”武遗迈步到鬼渊献旁接过鬼渊献递去的祝文,正要将祝文投入火中时忽然跪地,蜷缩着身体颤抖。
“武大人!”有人叫喊着,却无人敢上前。武遗的额头布满汗珠,面容扭曲,脸色暗红,他吃力地抬眼环顾四周,最后圆睁血眼把目光留在了执徐身上,“你的……血?”逐渐有黄色光点在武遗身边出现,光点上升汇聚为缕缕光线,和在如是姑娘身上看到的一样。风愈发地大了,在耳边猎猎作响,却对黄光没有丝毫影响,它依然在武遗四周盘旋,武遗的身体被黄光遮挡,不久便完全看不见了。
嘶——
众人吸了一口凉气,皆惊愕失色。
黄光逐渐消散,此时已不见武遗踪影,只留一只齐膝高的鸟,这鸟朱喙,一身黄羽色泽鲜亮。
“这是……”有人颤抖着声音问。
鬼渊献跪地捡起还未被焚烧的祝文,小心翼翼地抚摸一会儿后神色大变,忙伏地三拜道:“天神显灵!知冀北百姓苦楚,让肥遗凶鸟显形。且以墨字显于祝文之上,曰:杀之。”
“武大人,竟是,竟是凶兽!”
“这么说来,确实自武大人为家丞一职起,武清便再无雨。”
“天神降示,自是该杀!”
“对!该杀!”
……
人群开始沸腾了。
执徐左手提剑上前,黄鸟向后退了几步,振翅想要逃走,鬼渊献忙摁黄鸟在地,我也上前去帮鬼渊献。黄鸟挣扎着发出悲鸣,地上撒了许多羽毛,片片因风而起,扬了满天。
“你知道的,我本意并非如此。”执徐压低声音道。黄鸟挣扎地更凶了。
“你该恨的是你自己,你心底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他继续说着,黄鸟的身体怔了怔,还是没放弃挣扎,只是力气小了许多。
“不知你可曾听说,有人见过耿山朱獳。你的恨,无需继续下去了,他们自有其命理。”
黄鸟终是停了挣扎,哀鸣一声后含泪伏地。执徐挥剑砍下黄鸟的头,血在黄鸟脖颈处喷洒而出,溅了满地。我心中一震,跪坐在地。众人欢呼。
“烦请各位差人西行寻一座名为英山的山,埋凶鸟在山中便会无事。”执徐对众人说道。
“谢天神,谢太祝!”众人纷纷伏地跪拜。
“执徐,下雪了……”仅有的几缕光柱已经完全隐匿了,风也止了,寒意侵骨,停留在黄鸟身上的手早已发紫发僵,有零星雪花降落,飘入黄鸟血泊中,很快便消失了。
“下雪了!”
“雪!”
“天神显灵!”
众人再次跪地拜谢天神。
“我从没想过,我的命居然要用别人的命来抵……”鬼渊献落寞垂首,抚着祝文轻声说抱歉。
雪愈发地大了,黄鸟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雪。
“执徐,刚过秋末,居然下了如此大的雪。”我伸手,有雪落入我掌心,很快便消逝了。未闻执徐回应,我抬眼看向他,却见他捂着右臂,额上有豆大的汗珠,嘴唇发白。
“执徐?”
“你为何要上来?”执徐从唇齿间挤出这句话质问我。
“我……”我一时语塞。
砰!
执徐没能再多说一句,便倒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我一时呆滞,竟连上前扶他都忘记了,只是跪坐在原地,看雪片片覆在他的衣裳上,眉眼间。
众人皆在漫天飞雪中仰首欢呼,没有人注意这边,没有人在乎黄鸟,也没有人在乎执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