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岭上树高林深，很是阴凉，而这座石堡内部却比它更加森凉。枕尘默不作声的低头拢着衣袍，尽最大的力让自己暖和一点，鼻子却不舒服，他捏了捏，让自己通气更舒适一点，最起码不能像现在一样呼吸一次就难受一次。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他打了个喷嚏，才觉得自己好受些。洞口的光早已如烛火熄灭一般消失，越往里走，越是宽阔，越是黑暗，他眯着眼，呼了口气，火光更盛，也照亮了前方的路。
石堡顶成圆形，枕尘思考了一下，试着踢了踢脚边碎石，听到了轻微的回音。
真大。
他略微痛苦的捂住耳朵，沈梦见了，问：“怎么了？”
枕尘难受道：“好吵。”
他耳朵一向很好，最受不了别人的喧哗，现在就更是如此。
这嘈杂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前后左右，头顶脚下，像是一片窃窃私语的汪洋，悉悉索索，嘻嘻哈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大有小，枕尘甚至能听清某些零星的字句，但又转瞬即逝，让他捉不住确切的字眼。
实在是太吵了。
枕尘受不了，喊道：“金凌！”
无人应答，枕尘差点就要翻白眼了。
他一手捂耳，一手按住太阳穴，时不时靠着墙壁，略微踉跄的走着，也没发现一个活人。
可走到深处之后，忽然发现有一间石室中央摆了一口漆黑的棺材。
这口棺材摆在这里，十分突兀。但棺木通体黑沉，棺形打得十分漂亮，枕尘没由得多看了几眼，目光中带了几分欣赏。
沈梦站在棺头前，沉思几许，抬掌将棺材板一击向前，脱棺而出，露出了里面的面貌。
这竟然是一口空棺。
枕尘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了一口气还是该更加紧张。他对着空棺无言以对，久久不语，沈梦收回目光，淡淡道：“是清河聂氏特有的长刀。”
江澄道：“嗯。”
枕尘回过神，道：“真怪。”
他感慨一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棺木，方将躁动给压了下去，继续往里走去。
直到最后一间石室，也不见金凌的踪影，枕尘道：“怪哉。”
他颇感奇怪，左右环顾，终于顿足，看着沈梦不语。
沈梦也默不作声，将风月琴翻身在手，只弹奏了短短一段，便停住抚平仍在颤动的琴弦。
忽然，琴弦一震，自发弹出了一个音。
江澄讶异地挑眉，道：“《问灵》？”
枕尘小声道：“不是，这是夜半观特有的《君语卿临》，整个夜半观里，除了观主的亲传弟子，谁也不会。我也就听过那么一回。”
琴弦自发而动，说明这石堡里的亡魂，已经被沈梦请来了一位。或者远不止一位。
琴弦断断续续发出了声音，连奏起一段急促而颠三倒四的音符，沈梦静静地听着、看着，过了一会，琴弦才平息颤抖。
枕尘就在一旁揉着耳朵，见她面色严肃，道：“怎么了？”
沈梦沉默了一秒，方道：“金凌在墙里。那些前辈太喧杂了。”说到最后一句，她皱起眉明显有些不悦。
枕尘由衷地点头，说道：“听出来了。”
他不再多谈，转而肃穆道：“在哪里？”
江澄也看着她，沈梦却不说话了，手中的无忧脱手而出，五道剑光闪过，再一睁眼墙壁已经被削下来一面了，枕尘和江澄上前拆了十几块砖，方才看到了一张双目紧闭的人脸。
两人都不说话，更快的将砖拆的差不多了，金凌却是猛然一阵咳嗽，身体无力的向前倒下。枕尘扶住他，道：“这该怎么办？”忽而又道，“这是什么东西？”
金凌上身出土的那一刻，他背上的长剑勾出了另一样东西。
一条白骨森森的手臂！
枕尘又惊又叹，对着这堵墙壁立刻就阴谋化了起来。
江澄将金凌平放在地上，沈梦探他的脉象施治，枕尘自发现金凌还活着后就没再管过，反倒是对这些骨头颇感兴趣，拿着剑划了几画，立马扔开，动手将它给完整的抛了出来。
这具骷髅和刚才的金凌一样，呈站立姿势被埋在墙壁里，惨白的骨头，漆黑的泥土，对比鲜明而刺目。
枕尘本来还想挖第二具骷髅，然而想了想，觉得这一具就可以了，太多他又不带回去，挖了也没用，只好放弃，摆弄着他的第一具白骨。
正在此时，昏迷中的金凌忽然坐了起来。
他当着三人的面，闭着眼踉踉跄跄从地上爬了起来。枕尘玩着白骨，一时间竟是忘了动弹。只见他慢慢绕过自己，迈出一条腿，重新踩进墙壁里，站回了他刚刚被埋着的地方。双手平放身侧，连姿势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枕尘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进去，缓过来才理清神智，道：“后遗症？！”
他不可置信的说了句，又将他给拉出来，江澄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被远远传来的一阵狂怒犬吠拉走注意力，反倒是忘了原话，道：“出去看看。”
沈梦点头，和他一起出去，枕尘则坐在地上，一手金凌一手骷髅，玩的不亦乐乎。
不一会，沈梦回来了。也只有她一个人回来。枕尘转头一看，很奇怪，道：“走了？”
沈梦点头，在他一旁坐下。
枕尘早已经将金凌的靴子扯下，将裤管卷高，露出了一片淤黑。
沈梦看了一眼，就移开眼，漠不关心道：“你不会真的是玩傻了吧？”
枕尘笑道：“当然没有。”他没有多谈，指着那一处说道，“你知道恶诅痕怎么除吗？”
沈梦看了金凌一眼，皱眉的样子看不出有一丝的喜欢，似乎在她的眼里，他与那些死物也别无二致。
她不咸不淡道：“知道。”
枕尘却不说话了，将裤子卷到最高，最后叹为观止，道：“要命。”
可不是要命嘛，恶诅痕又不是什么小打小闹，这么麻烦的东西，一小块就算了，现在还这么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金凌醒来的时候，枕尘正拿着树枝逗弄着火，沈梦就在一旁冷脸不语，江澄还没有回来。
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沈梦这个样子，哪怕平时她最宠着自己，金凌也不敢过去，只能看着枕尘，弱弱的叫了一句：“大舅舅。”
枕尘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他，笑着招手道：“金凌，过来。”
金凌乖乖的走过去，枕尘随手弄着火给他取暖，一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凌老老实实的说道：“他们说这里有吃人的怪物，我就来看看。”说着，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枕尘见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摸他脑袋说道，“仅此一次，不要再一个人来这种鬼地方。”
金凌点头，道：“嗯。”
又说：“大舅舅，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啊？”
枕尘道：“随便走的，也不要紧。”
两个人聊着，火光倒映在脸庞，冲散了那几分难过，寒意也抵挡在门外。
……
沈梦说：“你要做什么？”
枕尘无奈地笑道：“如你所见。”
沈梦又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入戏太深了，我真怕你……”
后面的话他听不清了，只知道自己说道：“不会的。”
……
永远，都不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