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叹息道：“梦境被破了。”
还是你亲手让它破灭于眼前的。
枕尘道：“嗯。”
他垂眸，将手中的红线编成一个又一个精致又美丽的玩意，等停下的时候，他说：“要不是那个小道士半道而来，我还打算陪他一辈子的。”
沈梦道：“为什么？你不是那么多情的人。”
于是枕尘怔了怔，恍然间笑了。
枕尘一直都记得他和江澄的初见，那时阳光正好，微风拂过落花拂过衣袂，他在小溪旁驻留，伸手接住了那片花瓣，再倾手任花瓣飘零，被泠泠溪水冲去了远方。
恰逢江澄外出，枕尘就站在那里，听他号令门生。
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枕尘也说不清楚，只是恍然间觉得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他看着江澄，觉得有点像是在看自己，一样的孤苦无依，一样的荒唐可笑。
其实哪里来的那么多理由啊，只不过是因为像，所以想帮帮他而已。
如果不是那个小道士有点本事，他其实是打算陪他一生，看他白首老去的。至于最后的结果，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他在梦里已经问过江澄很多次了，答案也已经有了，既然当事人都不怕死，那又关他什么事呢？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枕尘带笑的眸子微微沉下，两手拉住红绳的两端将它解开，再摇了两下很快就落在手腕绑定好。他走到何岁面前，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个精致的人偶，右手抚过他的脸庞，举手投足，怜惜十足。然而他笑着，看着人偶在他手中碾为粉尘。就像是小时候的流沙，在掌中握着，却从指间流逝。
他不去挽留，也不曾惋惜，就这样冷冷的，看着它离去。
风吹雨打，永不凋零。
沈梦在一旁看着，淡笑道：“这么完美的作品，你也真是舍得。”
闻言，枕尘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弯起了唇角，掩嘴一笑，道：“哪能啊，也就你觉得完美了。”顿了顿，又说，“只不过当完美能复制的时候，它也就不再特殊了。我即有那份技术，又何必珍惜？”
眼角轻佻，媚态尽显，眸子里却包含着无尽的冰冷。
最后一句，竟是男女同声，一半如魅，一半如锐。
这才是真正的半面妆，之前的那些，不过是失败品而已。
谁能够想到，当初的那些造化，无意间成就了今时的他们？
枕尘挑眉，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被他做出来，却像是两个人同步。
没有人明白枕尘的恨，千千万万年的执念，形成了如今的他们。
也正是妖魔鬼怪中的怪。
沈梦是陪着枕尘前赴云梦的，因再没有躯壳可以为她所用了，所以她是本体降临的，和枕尘不同，枕尘是顶替了魏无羡而来的，所以他怎么死都不会有事，可沈梦却不一样，如果不是为了不出戏，也是为了配合枕尘，就那道攻击，她其实是完全可以躲开的，甚至抬手就能将人偶给灭了。
但她不能暴露，所以她受着了。
在异世界本来就受制于人，再一受伤，如果不赶回去治疗的话，她是真的会死在那里的。并且世上再也没有她这样一个人，包括转世。
这件事情，枕尘是自责的，早知道他就将江厌离也给抹去了。
但说什么也已经晚了，也好在她没事，不然枕尘真的是要自责一辈子了。
沈梦蹙眉。她本就是一个美人，这样的动作由她做出，让观者怜惜，想要抬手为她抚平。更甚者，只要她愿意，就能为她铲除一切让她忧心哀怒的事情。包括自己。
可惜，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魅力究竟有多么强大。
也可惜，那场梦境是为他们所控，所以不会有人对她的美貌感到震惊。
更可惜，和她在一起的是同样气质不凡、风华绝代的枕尘，所以更不会对她本人有什么晃神之举。
她两睫微垂，手中的茶盏之水并不平静，双漾之下泛起了丝丝涟漪，一如她清澈的眸子。
她说：“枕尘，你这样……真的让我很慌。”
年年岁岁过去，你也越来越偏执了。
听罢，枕尘笑了一下，道：“我自心中有数。”
可有时候，人生的轨道上总是会有些意外的。
就像是金光瑶说的一样，很多事情根本就无法掌控，你怎么就知道事情的轨道会和你想象中的一样呢？当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你也只能让它更糟糕了。
沈梦叹了口气，放下茶盏，起身的时候还不忘抚过衣摆。昏青色的衣裳衬得她眉目越发淡雅，那份漫不经心地冷淡，却掩藏着几分温软，让人想要采摘下来，只属于自己一人。
此时的她就像是闺阁中的少女，年纪极轻，却是风姿最盛的时候，一双黑眸很容易的让人想起江南烟青色的细雨，看似见底，实则早已蒙上一层迷雾。你永远也不知道你所看到的那层涟漪，是否是她此时真正的情绪。
她就这样看着你，哪怕没有一丝的笑意，你也瞬间心软的一塌糊涂。
这让枕尘想起了一件事。
那时也不知是几时，枕尘踏云拂风而来，那是他几千万年里见过的，沈梦最狼狈的时候。
她就那样趴在碎石上，侧过头双眼半阖，身下是一地的鲜血顺着山石蜿蜒而下，周身没有一个人。
枕尘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意识，只是看着她眼角那滴泪水，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我才几时没来，你就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这叫我怎么办啊。”
那时沈梦动了动唇，似乎是在笑，枕尘听见她说：“我看到姐姐来了。”
声音弱的连风都能吹散，却让枕尘顿了许久，终是无话可说。
你说姐姐来了，可我到的时候，你却还是那副模样。所以，她是把你抛弃了吗？
沈梦那时有很长一阵子都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天空很久，在某一天突然间就哭了。
她是那样的撕心裂肺，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然而她却看不到那个人了。
沈梦哭了很久，说：“为什么啊？我是她妹妹，为什么还比不过一具尸体？而且还是一具挽不回的尸体……”
她又哭，可到底哭了多久，枕尘也记不清了。只知道那时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着抱住她，看了一个晚上的星星。
哪有什么为什么啊，无非就是，我们比不过罢了。
我们其实，也没自己想的那么重要。不然，怎么会说放弃就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