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国饮食清淡,烹饪技术很是落后。像摘星楼这般数一数二的酒家,最好的做菜方式都不过是拿鸡、鸭等肉类熬成浓汤,再拿浓汤将菜水煮。因此在这里,还没有人开始用油。花生油、玉米油、大豆油等油类需要经过榨取,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这猪油便是最好的油类。
这种东西摘星楼本是没有的,杀了猪都是把肥膘清的一干二净,就怕汤上漂着厚厚一层浮沫,影响了汤的口感。
李毓下了令,很快就有人找了一斤多的猪肥膘来。东方晓挑了个小徒弟帮忙烧柴,就让仙鹤先炼猪油。她自己则琢磨着做些什么菜,好叫李毓一吃之下惊为天人,然后当她的投资人,协助她开办自己的酒家。
仙鹤把自制的单肩包里的各类调料品拿出来,当初下山的时候她家主子有先见之明,把所有的调味料都拿小瓶装了起来,零零总总也有十来瓶,就怕在外面吃不惯。一路北行,那些难吃的菜都是靠这些小玩意儿,才能让她勉强入口。
她背着单肩包不便,将调料瓶全拿出来之后,直接把包袱挂在了无畏身上。还笑嘻嘻地与他说,“我正忙着,还请这位大哥照看一二,这包袱里的东西可价值连城,你可千万莫丢了什么,不然,回头我定是要找你算账的。”
无畏一听,那黑黑脸上的两条黑黑眉毛就蹙了起来,见自己主子并没有理会这边的动静,仍是看着那白衣少年,只得老老实实板着脸当挂架。但那手也不去触碰包袱,只让包袱挂在他脖子上。
东方晓得包袱里便是各种调味料,并无什么财物,仙鹤那般说估计也是想捉弄一下他。她现在并没有额外的心思来注意仙鹤了。
她把行李箱里的刀具拿出来一一摆开,自己过去是个新东方初来的厨子,因要处理不同的食材,因此平日里最爱搜集各种刀具。在青城山上时,她最爱逛打铁铺子,还不时自己画了图样让照着打出来。
仙鹤瞧着,颇是骄傲。旁人家的主子,多是爱逛些胭脂水粉铺子或是衣裳首饰铺子,自家主子与众不同,最爱逛打铁铺子。她过去还劝过自家主子好几回,主子若是学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成,可偏生姑娘们爱的事情,主子都嗤之以鼻。说多了几句,她还会说什么“精神食粮是有钱人吃的玩意儿,咱们肚子都快饿死了,还是先赚银子吧”。如今看来,主子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凤娇娇有些好奇地凑上来,刚想拿起一把最小的刀看看,就被东方晓阻止了。“娇娇姑娘小心着些,这刀看起来小,但吹发可断。”
凤娇娇有些扫兴地停了手,又看了看那些小药瓶,回头笑着跟李毓道:“李毓,你瞧,她们的刀具竟然有这么多,比无畏无惧两个人收藏的兵器加起来都多。”
李毓心里也是希望她们真的能做出好菜来,自己如今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帝京里酒家多,像英王妃的花满楼、景逸楼、顺福苑、醉仙楼等,早把帝京的酒家生意市场挤满了,他要在帝京把摘星楼做大颇有难度,因此才想着先来这云州城把名声打响了,到时候再回帝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仙鹤占了黄师傅的一个灶,东方晓还让黄师傅的小徒弟给她炼猪油。这黄师傅站在一边,气得圆圆的脸都鼓起来了。不一会儿,这猪油就炼好了,这云州城的天还算凉快,且酒家用油多,因此东方晓便不往油里加盐以防变质。
猪油过滤好,用盛汤的盆子装了满满一盆。东方晓顺手拿了块油渣子吃,就听见黄师傅道:“你忙活了这么半天,就做出来这么个东西?”
东方晓友好地笑笑,“自然不是。这猪油渣子原是丢弃不用的,我有些嘴馋便拿了一块吃,真正有用的是那锅猪油。”
“以猪油做菜?”
东方晓点点头,应了声是。
金秋十月,真是鱼儿肥的时候。东方晓走到养着鱼的浅池子边捞了一条上来,打定主意要做个海棠鱼。拿黄师傅的大菜刀一砸鱼脑袋,那鱼便晕了过去;又换了一把细长些的刀,开膛破肚,去内脏、剔鱼骨、片鱼肉,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下来,原是有些轻视她的众人们也打起了精神,仔细看着。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片的鱼,待她片完,那鱼肉还连在鱼皮上,那鱼肉竟活像一朵海棠。她又将鱼肉两面都仔细拍上了面粉,那边仙鹤看她片鱼,就知道她要做什么,早就下好了油,如今油温正合适。
仙鹤用筷子试过了油温,将鱼放进去炸,直把鱼炸的金黄酥脆,头尾翘起,这才捞出装盘。
五星级的菜与大排档的菜,最重要的区别便是摆盘。趁着摆盘的功夫,东方晓还用白萝卜雕了两朵白玉兰以做点缀。她将鱼盛出,东方晓炒好了酱汁,仔细浇在了上面。
只见精致的白玉盘上,摆了一形似海棠的鱼,艳红的酱汁淋在上面,使鱼肉看起来鲜亮可口,粗略一看,竟也与那真花相差无几了。只那带着甜味的鱼香隐隐约约地传来,使这海棠鱼没有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厨房里有些金瓜藤,是和金瓜一起送来时摘了扔一边的。这金瓜藤、叶上均长有小毛,摸上去颇有些扎手,故这是连穷人家也不吃的东西。东方晓看过,只觉得这金瓜藤正是鲜嫩的时候,便喊了仙鹤,又随便点了个围观的小徒,让撕了那层带毛的皮,又将藤上的金瓜叶搓揉一番,使刺毛掉落,如此备好,便洗净备用。
今日还有上好的五花肉,东方晓便另起了炉子打算做神仙肉。仙鹤先把锅烧热,把猪肉皮摁在锅中烫焦,再以清水洗净煮至肉色发白,捞出切块。
另一边东方晓正在炒冰糖,众人见她们又是烫猪皮又是水煮又炒冰糖大的颇是不解,一直袖手旁观又满脑袋黑人问号的黄师傅终是忍不住问出口:“这猪肉为何要这般烫焦不用火烧?又为何要先水煮?为何要这样做?”
东方晓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求知的渴望,便答道:“我这是在炒糖色,待冰糖融了便将豚肉放进去,炒出来的豚肉便会色泽艳丽。”这豚肉便是猪肉。
“此法名为‘烙’,猪肉先用锅烙至金黄是为了祛除皮腥味,且煮好后皮更软糯可口。以清水先煮也是为了祛除肉腥味,加料酒、葱姜都是此作用。”仙鹤解释道,从包袱里找出一堆小药瓶,主子喜欢素净的东西,故所有调味瓶都是一模一样的白色无图案,只在上面的瓶塞处做了标记。她拿了个装香料的瓶子打开,从里头掏出些香叶、八角、桂皮等,也都扔进了锅里。
无畏一看,连忙制住她的手腕,厉声问道:“你作甚?瓶子里装的是何物?”
仙鹤吃痛,皱着眉白了他一眼,“自然是鹤顶红、鸩毒、断肠草之类能让人肠穿肚烂的东西,我蠢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投毒不行吗?”
无畏一怔,没想到她竟然这般直白,一时无语。不怪他谨慎,实在是他家主子这些年来中过的毒不胜其数。
李毓在旁边道了一声“无畏”,瞥见自己主子的眼神,他不情愿地放了手,站回原位。仙鹤哼了一声,把瓶子扔了他怀里,道:“左右不过是些香料,有些你去药材铺子可以找到,有些你得自己去山上摘了。”说着加了水没过猪肉,盖上盖子,吩咐看火的小徒以文火焖着,便另起了个炉灶打算炒金瓜藤。
神仙肉正咕噜咕噜冒着小泡,整个厨房里都氤氲着肉的香气。即使是摘星楼,也不曾见过这种做法,也不曾闻过这种香气,一下子便都有些垂涎欲滴。
东方晓掀开锅盖,拿了根筷子戳肉块,看看够不够入味。
冷不防一帕子爬上她额头,她还以为是仙鹤给她擦汗,所以并未加理会。见肉还需要一些时辰,便盖了盖子继续等着。她转过身来才发现,那李毓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旁,手里正拿着一素色丝帕。而仙鹤站得远远的,一脸惊悚的表情看着她。
“你的汗水滴下,怕是会污了这肉。”李毓面色不变,开口解释道。
“您提醒我一句,我自己来就成了,不敢劳您大驾。”玉面狐给她擦汗?东方晓呵呵笑,这是要吓到折寿的。
凤娇娇见此情况,嘟嘟嘴不满道:“李毓,你还没给我擦过汗呢!”
“你那脸上的脂粉味儿太浓,污了我的手帕子。”李毓道。
“你……”
东方晓不理会他们斗嘴,鼻子尖闻到了饭香味,估计是刚又有米饭煮好了。她心里一动,道:“再做碟炒米罢,我有些饿了。”
仙鹤使唤黄师傅的小徒弟去盛了半盆子白米饭来,自己打了个鸡子,又挑了些新鲜的虾去掉头尾虾线,再切了小半个从胡地传来的红萝卜,准备功夫就做好了。待锅烧热了,再放入小半勺猪油,将鸡子炒散,放入鲜虾、胡萝卜丁翻炒。她稍撒了些盐和葱花,这锅炒米便可出锅了。
东方晓拿了个小瓷饭勺,先舀了一大口送进嘴里。
黄师傅道:“侯爷还没吃呢,哪有你先吃的道理?”
“我家主子不吃这一口,你侯爷敢吃?”仙鹤反驳道。
“我觉着这炒米有些淡了,你尝尝看。”东方晓说着,舀了一口送到仙鹤嘴边。
仙鹤顺从吞下,有些不解道:“我觉得正合适呀。”难道是来了云州城久了,自个儿的舌头也尝不出味道了?
东方晓又喂了她几口,见她吃下了,这才道:“是我尝错了,味道正好。”仙鹤也饿了一天,她喂的这几口起码能让她垫垫肚子。
李毓哼了一声,东方晓忙把这碟炒米端到李毓面前,道:“刚才您所见的,就是炒制之法。炒制之法在,最不可缺的便是这油。出家人不沾荤腥,便可以豆子、苞米等榨油取用,但这类油需要经过复杂的榨取,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因此今日便取猪油来用。”
站在一边的无惧马上把拿出李毓专用的黄金碗筷,拨了些米饭进碗里,双手端到李毓面前。李毓冷眼看着,只见这盘炒米色泽黄金油亮,黄的鸡子、橙的虾、绿的小葱,看上去果真如还真有几分食欲。他尝了一口,只觉得满口生香。
又看了眼那海棠鱼、神仙肉和炒金瓜藤,他问东方晓,“这便是你说的色香味俱全?”
菜要色香味俱全,人要才貌德俱全。
东方晓点点头,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态度。她刚尝了一口,理应是没有失了水准才是。
他又问,“你刚才放的是什么?”她指的是煮神仙肉时的酱油。
“自个儿酿的酱,做这神仙肉,这酱是最关键的。”东方晓老实答道。
那边凤娇娇见李毓磨蹭半天也说不出来好不好吃,叫自己的婢子盛了小半碗给她,一口下去,香得忍不住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吃!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这般简单的法子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米饭!”
东方晓一听,悬着的心放回了原处。笑着跟凤娇娇道:“这炒米看着简单,其实是最考验功夫?。材料不能比米饭分量多,否则有喧宾夺主之嫌,炒米的味道也会浑浊;其次,这火候的把握更是关键,炒的时间不够,不仅不香,饭还湿黏黏的不好看。炒过了头,这米又会太干,吃着拉嗓子。要把这碟炒米做好,得花个一两年的苦功夫。不过我瞧着摘星楼的厨子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估计花上一个月就能琢磨出其中的关窍。”
李毓把那碟炒米递了出去,跟旁边围着的四五个厨子道:“你们也都尝尝看。”
婢子上前另拿了碟子拨了些给凤娇娇,剩下的就全给了以黄师傅为首的厨子们。他们拿了勺子,围成一团,个个都有些迫不及待尝了起来,面上都是惊讶又满足的深情。
李毓站起来,道:“你今日给我做了这几道菜,正所谓礼尚往来,今日我也给你尝尝我们摘星楼著名的三十三两。”
三十三两!
顾名思义,这三十三两就是这顿席面的价格。
而一个九品官员一年的俸银也不过八十两,拿三十三两待客的,跟用来招待外宾的国宴差不多来!
李毓拿这个来款待她,可以说是很给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