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妈妈坐在榻上,一个小丫头正跪在地上服侍她洗脚,另一个正给她揉着腿。
热水水温正好,她舒服得叹了一声。走了一日的山路,脚肿的跟个发面馒头一般,要两个小丫头一个扶着她腿,一个使了全身劲,才把那鞋子从脚上拔下来。
她摸了摸帮她洗脚的小丫头的脸,和蔼道:“大家都是在府里享着清福,你们两个却要陪我这个老婆子走这般久的路,瞧这小脸,都熬成了个病西施了。”
这两个小丫鬟都年约十二三,一个叫水红,一个叫水青。是几年前同一批买进府里的,因刘氏身边的人被大丫头春儿牢牢把持着,一直不得重用。
普慈寺山高路远,东方晓又只是个被家族放弃的棋子,不少人都拿了银钱去求春儿,叫千万不要把这苦差事派到自己头上来。
水青和水红一合计,便都觉得辛苦一回,换来在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实在是划算。两人便主动求了这差事,盼着把差事办好,回去后能得重用。
水红抬起头,对着崔妈妈甜甜一笑,“能服侍妈妈、为夫人办事,水红不辛苦。倒是妈妈受累了。”
崔妈妈听得她把自己放在刘氏前边,心里舒服,便道:“等我们回了帝京,妈妈一定如实报给夫人,叫夫人知道你们两个的机灵,不让那起子小人看轻了你们去。”
水红心下感激,动作越发卖力了。她将崔妈妈的脚抬起来,拿干净的布擦干,道:“如此,我们两姐妹就多谢崔妈妈了。往后的日子,还靠妈妈多多提携。”
崔妈妈拍拍她的手,“从你们入府起,我就拿你们两个当自个儿的女儿看待,不提携你们提携谁去?”又拉了一直揉腿的水青起来,“你这实诚的好孩子,快别光顾着我了,坐下来松快松开。”
水青揉了小半个时辰,崔妈妈那纠结成一团的肌肉才松了些。她也实在有些累了,听了也不推脱,和水红一起坐在崔妈妈身边,揉揉发酸的手。
“崔妈妈,夫人让我们贴身服侍大姑娘,我们为何不直接住在草庵呢?”
“是啊,同住一个屋檐下,大姑娘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都瞒不了我们。”
崔妈妈搂住她们,笑道:“你看那草庵,连坐的地儿都不够,那哪再能住几个人?”
“可如果大姑娘不满婚事,趁机跑了,那我们怎么办?”虽然东方晓瞧着也贪慕吴家的虚荣,但她那婢子把吴二的事情都抖了出来,也不知东方晓愿不愿。
崔妈妈摇摇头,“她跑不掉的。你看这青城山,四面都是悬崖,要去草庵就必然从普慈寺过,从我们厢房门口过。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住厢房,要跟她挤那破旧草庵?”
水红奉承道:“还是崔妈妈机敏。”
崔妈妈笑了笑,问她们两个:“你们瞧着,大姑娘如何?”
水青和水红对视了一眼,崔妈妈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
水青性子安静,平时不轻易开口。水红想了想,斟酌着开口说:“依婢子看,虽然一直在这过苦日子,但那气度却是三小姐都比不上的。”
水红想起东方晓恬淡平和的眼睛,都是在夫人手底下讨生活,明明大姑娘最受折磨,但面上仍一派云淡风轻,把整日畏畏缩缩的庶女给比到瓜田里去了。“只是挂着面纱,不晓得样貌如何?”
水青也道:“婢子瞧着,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样貌倒不会差到哪里去。”
“亲娘长那样,她能差到哪里去?”崔妈妈嗤笑一声,“你说的对,她气度着实不凡,可她一个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的姑娘,要气度做什么?没得惹了继母厌恶!你们听着,若是惹了主子不喜欢,便最好摆出一副做小伏低的样子来,她越是清高自傲,夫人就越是要打压她、锉磨她,叫她这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崔妈妈声音一重,水红和水青吓得连忙站起来。崔妈妈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重了,便把她们拉下来坐着,继续道:“好了,不过是说说大姑娘罢了,瞧你们吓成了什么样!”
水红靠在崔妈妈身上,小心笑道:“崔妈妈人好,在教我们呢,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怕?不过站着领训罢了。”
有些内向的水青也跟着开口,“崔妈妈,像大姑娘这般的,是不是就没法翻身了?”
“她若是嫁个好人家,说不定还成。但老爷都想不起她来,婚事又捏在夫人手里,嫁给吴二那个纨绔,这辈子还有什么奔头?说来这都是命,安泰大将军的外孙女,听着是够唬人的了,能顶什么用?”
水青心肠简单,听到这便道,“既如此,我们不妨对大姑娘好些吧。”她心里对东方晓也有些同情。
“我的好孩子,快别犯混了!”崔妈妈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夫人要我们过来,除了找书外,便是要把她打得趴下,叫她认命,让她从今以后都老老实实的。”
草庵里,东方晓站在箱笼前,把被水红翻乱的衣服一一折叠整齐。箱笼最底下,是一块白色的绸布,看着像一般人家拿来垫箱底的。
海棠凑了过来,庆幸道:“还好这美人食谱是绣在布中,不然可就被她们搜到了。主子您不知,她们翻箱笼的时候,婢子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刘氏的消息不太全,只知晓有美人食谱,却不知道这食谱并不是写在纸上的。
当年她被赶出来,她的奶娘灵机一动,把这食谱缝在了被子里面。两年棉被换新被套的时候,这美人食谱才得以重见天日。
东方晓打趣道,“你是见她们翻东西才怕,我呀,一听到崔妈妈三个字,就跟撞见了鬼一般。”
她边说边拿绸布往厨房走去,想了想,把锅翻过来露出黑漆漆的锅底,手里的绸布就擦了上去。
海棠连忙阻挠,着急道:“主子要洗锅,喊婢子来做就是了。《美人食谱》这般重要的东西,怎可拿来当脏布使?”
东方晓拉住要打水洗布的海棠,解释道:“这东西既然还在这里,那就有可能被崔妈妈发现。”
“原来主子不想被这食谱被崔妈妈发现!”海棠一脸“你早说啦”的表情,看了看手中的绸布,将它扔了地上,又用脚踩着擦了擦地,不一会儿,那白布就沾满了尘土,变得脏兮兮灰扑扑的了。
“这白布是先夫人从周家带过来的,看着不甚起眼,但也不是什么便宜的料子!且上面又缝了字,保不齐被她们认出来。最好是叫这布脏的叫她们见了就想绕着走,这才安全!”
东方晓微笑看着对一块布又踩又跺的海棠,笑道:“原来我的好海棠如此冰雪聪明!”
海棠骄傲地挺起小胸脯,“主子察觉的有些晚了!”又用脚把布踢到柴火堆里去,扶着东方晓转身回了草庵。
她端了水来给东方晓洗手,有些担忧道:“主子,这食谱还是小事。关于主子的……主子的终身大事,您可有盘算?”
她海棠就算拼了命也不能叫东方晓去跳火坑的!
东方晓并没什么好办法,闻言只好叹道:“一时半会儿真叫我想不出来。但听崔妈妈说,夫人似乎要过了聘礼,万无一失了才叫我回去。眼下才九月,婚期又是年后,还有几个月时间谋求脱身之计。”
海棠虽然只在府里呆了小半年,但对于刘氏的手段,这些年来也都一一领教过。她并没有多少乐观,愁眉苦脸道:“这里只有崔妈妈就如此棘手了,府里全是夫人的爪牙,要真回去怕是更艰难了。”
东方晓闻言脑海中灵光闪过!她开心地揉揉海棠的小脸,“你说的对,若是崔妈妈不在这里,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原本打着找不到食谱,让刘氏和吴家这利益联盟瓦解的念头,但这难度太大了,刘氏定然存着缓缓图之的想法。先把自己控制住,那食谱就等于在她手里,多好的盘算!
“既然东方府和吴府都是火坑,那不如在跳下去之前逃得远远的!”
海棠脸上的黄粉被她揉掉了一半,一张小脸斑斑驳驳,她有些不高兴地瞪了东方晓一眼,听到她的话又兴奋地两眼放光。
“主子的意思是,我们把崔妈妈赶走?”
“错!”东方晓摇摇手指头,“崔妈妈是夫人的奴才,我们怎么能赶她走呢?我们应当是让她主动地、心甘情愿地走。”
让崔妈妈主动地,还要心甘情愿地走?
东方晓一肚子坏水,笑眯眯道:“青城山上日子清苦,崔妈妈安逸惯了,住不习惯也是有的。”
海棠马上反应过来,“主子说的对。在这儿得自力更生,要自个儿挑水、做饭、浣洗衣裳。吃的是水煮菜叶子,不沾半点荤腥的;喝的是苦禅茶,走的是难行的山路。今日不就走了一会子,崔妈妈就累得不行了,这可怎么是好?山里冷,极容易感染风寒的。”她越说越兴奋,跃跃欲试的小模样十分可爱。
“唉,寅时要去寺里做早课,新种的小青菜也要收些拿给济秋师太。过两日是十五,香客众多,我们还要去帮忙。崔妈妈这把老身子骨,怎么熬得住哟!”
两人说着说着,笑成了一团。
海棠好容易收了笑,恨恨道:“崔妈妈在这里,我都不乐意做饭给她吃!”
海棠的手艺得她真传,是顶好的。
“既如此,那就天天水煮青菜呗。”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心里难受呀主子!”
玩闹归玩闹,还是要有个度的。
“你拿捏着些分寸,莫过了火,莫叫她捏着你的短处。”东方晓嘱咐道。
“主子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好地主之谊,无微不至地照顾好崔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