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笙不知怎么给白曼薇添得堵,白曼薇一忙就没再来找过我。杜若笙好像是垄断了一点她拍戏的资源,他拨黑电话给圈内的大鳄,似乎是打了几声招呼,但没有太过决绝。
看样子,杜若笙是在吓唬白曼薇,许清河和白曼薇如临大敌,最近在电影界里拜访诸位制片人。
杜若笙在电影界的声望是几个许清河也比不了的,许清河只是因为白曼薇的需求,才在电影界里有所投资,他光投钱,却不晓得如何经营,依我看,杜若笙要是真动起白曼薇来,许清河恐怕招架不住。
我有一晚做了个噩梦,梦见吴少爷的鬼魂找我索命,梦见剪花娘子血迹斑斑,还梦见阿麼横死店中。我在睡梦中只觉得呼吸困难,脖子上仿佛被人死死扼制住一般。
我难受挣扎的时候,杜若笙拍醒了我,睁眼一看,他把我的双手摁在头顶上,我的手腕被束缚得发痛,见我醒了,杜若笙才松开了我。
我一脸的迷茫,浑身汗流浃背,身子发冷不已,“三爷,怎么了。”
杜若笙的眼神有一丝明显的担忧,他拿了一个枕头放在我身后垫着,我顺势坐躺起来,他娓娓道:“可是梦魇了?你胡言乱语的说了好些胡话,而且自己掐自己,要不是我喊醒你,你该把自己掐死了。”
我的嘴张成了一个圈型,我挠着乱糟糟的头发,渐渐回想起梦境,便止不住地哆嗦。
杜若笙挪位置过来靠近我,他把我拥进怀里,温柔地拍着我的脊背,安抚道:“准是你成日胡思乱想,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别怕,有我在,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休息几日,好好放松身心。”
我仰起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三爷,不是,我梦见吴少爷了,他来找我索命,不然我怎么会掐自己?还有我梦见...吴府救我出来的恩人,我的阿麼,都死了。”
我脆弱地掉了眼泪,哭得越发伤心。
杜若笙撩起袖子给我擦汗擦泪,他的动作轻柔无比,闻着他身上娓娓传来的龙涎香,我踏实了点。他温言细语的安慰道:“一个梦罢了,梦死而生,梦是相反的,至于那吴少爷是你给自己心里增添的压力,此事埋在你心中许久,你太害怕,所以有梦魇。”
我咽一把口水,扒拉着他的袖子,鼓起勇气恳求道:“三爷,你能不能派人去彭城替我寻一寻恩人和阿麼?恩人救我出府,我一直挂念着,但是没敢麻烦您,还有阿麼,我在她店里做活儿的时候,她待我可好了,教会了我许多文化。”
杜若笙伸来手指替我梳理头发,他风轻云淡道:“好,这点算什么麻烦,以后有事别藏着掖着让自己辛苦,有什么,就跟我说。”
我霎时热泪盈眶,仿佛找到了归属,才觉得原来孤苦伶仃的赵绮君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我点点头道:“嗯,三爷是待我最好的男人,绮君这辈子都忘不了你待我的好。”
杜若笙神色一凝,他捏起我的下巴,揶揄道:“哦?那你的谢白哥哥怎么算?他可是每个星期都差人送信给你问好,听说他寻了你许多年,这一世只要你安好,他便不挂心了。”
谢白确实每个星期都与我有书信往来,仅此而已。杜若笙那回撞见了,只拿着谢白的书信,看了信封半晌,他没有拆开来检查什么,就递还给了我。怕杜若笙多心,我也向他解释过一二,他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不过谢白寻我多年的事,杜若笙不知是如何知晓的,由此我讪讪问道:“你怎么知我哥的心思,他是我亲人,不同的,是兄长的好。”
杜若笙起床穿衣,那件衬衫唰地一下就被他穿上了,他拎起黑黑的西裤,拴着棕色皮带,漫不经心地回应道:“还能怎么知,自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特意约了我拜访,对我说了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念他是你兄长,我没怎么计较,不过看在他是盐商的份儿上,我投资了一笔钱,虽说省城里食盐被垄断,但其余偏远地方盐政废弛,好赚票子,我资助了你义兄,他的态度又大转弯,马上就和和气气的了,商人重利,善于变脸呢。”
小地方上盐政废弛,没有施行垄断,确实能赚翻一笔钱,盐商游走一趟,腰包准鼓满。
我替谢白向杜若笙道谢了几番,然后殷勤的拿起马甲和西服给他穿上,他调侃我:讨好了娘家人,就是不一样。
这话说得我讪讪,我往常就是被他惯得懒了点儿。
从上海去彭城的直路距离不远,一辆车来回大概要两三日的时间,不出四日的时间,杜若笙派去的人就回来了。
杜若笙跟我报消息说,阿麼在吴少爷死后就卷铺盖走人了,至于剪花娘子,我不晓得她的名字,也不清楚她是吴少爷的第几个夫人,故此派去的人没有查到剪花娘子的消息。
这令我有些怏怏,所幸阿麼人老又机灵,晓得收拾包袱走人,难为她年纪大了还被折腾的离开安居之所,全是我连累的。若我那时不贪恋阿麼的亲情,早些跑人,吴少爷没抓到我,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了,如今想起来除了后悔,便是后悔。
因梦魇一事,还有剪花娘子和阿麼的消息,我最近很惆怅,食欲也不佳,爱出神发呆。
想不到因此,杜若笙抽空了些时间来陪我,每晚他定时来紫荆园里吃饭,用完膳,则牵着我的手去黄浦江的那条阔路上散散步,叫我散心。他道,成天憋在家里,对身心不好。
杜若笙还塞了一袋大洋给我,撺掇我去逛街买衣服,我没甚心思去,对一切都感到乏味。我对阿麼的满腔愧疚,郁结于心。
今日晚饭,竟是杜若笙在楼下唤我去吃饭,张妈的呼唤我可以拖拖拉拉,但对于杜若笙的一声喊,我可不敢再拖里拉梭,他对我的管教从没松懈过。
我们是情人关系,但更像师生关系,我虽没上过学,也知道学生们都怕先生的责备。
我穿戴整洁的下楼,四处张望了半晌,没有杜若笙的半点人影。我走向厨房,边问道:“张大娘,三爷呢?”
“这。”声音低沉是男,显然不是张妈的声音。
我靠在厨房门口,意外地看见杜若笙在厨房里走动,他那身碳灰色的西装上,围了一块花花绿绿的干净围裙。
他的做饭模样,叫我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你在做饭吗?张大娘去哪儿了?”
杜若笙微微回眸,他斜长入鬓的眉眼首尾丰盈,眉宇宽广清长如画,他浓密的睫毛扇了扇,一本正经地颔首道:“嗯,张妈去外头下馆子了,她说挂念大壶春的生煎和绍兴白斩鸡,拿了赏钱喜滋滋的填嘴去了。”
“张妈确实嘴馋这两样,不过明明是你支开了她,在做什么好吃的东西?要把你阿妈支开。”我走过去撑头看了看,只见平底锅上有两块嫩牛排,正滋啦滋啦地冒油,香味儿扑鼻而来,牛排上的黑胡椒闻着甚香。
杜若笙拿铲子把牛排翻了个面,他洒了些我没见过的料,瓶子上标注的英文像蝌蚪一样连绵不绝,他轻轻一捏,黑糊糊的酱料铺满了牛排表层。他用命令的语气道:“烛光晚餐,要两个人吃,厨房油烟重,你出去歇息。”
我做了个敬礼的动作,听话道:“是!”
烛光晚餐我听闻是情人之间吃的,于是满怀期待地坐在长桌前等待,桌上铺了一层蕾丝花边的白布,中央有一瓶娇美的玫瑰花,火光摇曳的烛台在玫瑰花的十公分之近。
这跟西餐馆里吃牛排大同小异,只不过此刻的布置更要赏心悦目,在外面吃饭,不如家中来得自在。
不多时,杜若笙端来了两盘牛排,还有圆形的扁面包,一些素菜和水果。
我搓了搓手,拿起刀叉准备开动,“三爷,你做的牛排,比馆子里的好看,这草摆得既好看又大,馆子里的西餐就一丢丢,不够我塞牙缝,西餐不仅少还昂贵,真不划算。”
杜若笙倒了一杯葡萄酒喝,他瞥了我一眼,我以为他要批评我时,不想他却失笑道:“什么草,那是西蓝花和苦菊,西餐的分量的确少,价格贵,不过物以稀为贵,除了省城里,其余地方可没有牛排馆。”
我叉了一个西蓝花,沾了酱料吃,我含糊不清地称赞:“好吃,比馆里的好吃。”
“那今日就把食物吃完,好些日子没见你狼吞虎咽了,我都有点不安心。”杜若笙浅笑着注视我,他用餐的态度很悠闲,噙一口酒,切一块肉。
因杜若笙今日为我下厨,我食欲大开,把牛排吃的一干二净,面包也被我全部消灭了。
饭后,杜若笙牵着我去黄浦江路散步,此时夜色.降临,绚烂的霓虹灯映照在江边撩人心扉,夜空宛如一块无边无际的黑布,上面镶嵌着星星点点的莹白微光,月亮圆如盘,圆如井。
不远处传来清脆杂乱的高跟鞋声,我扭头随意一看,竟看见了身穿红大衣的白曼薇,她正踉踉跄跄地向我们走来。她似乎喝大了,笑嘻嘻地冲我招手,隔空高喊小百合。
我想过去扶一扶她,却被杜若笙扯住了手臂,他沉着道:“没看见她身后有人保护么,她倒了,自会有人扶。”
看着他冷面清清的模样,我突然发问道:“若是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我也喝得这样醉,你会扶我吗?”
杜若笙侧头看向广袤的江面,冷风之中,他的黑大衣被吹得蹁跹飘摆,杜若笙静静道:“假设的问题,没什么好回答的,人活在现实里,就莫去遐想空乏的事。”
听得这样的答案,我的内心深处失落了。对么,他从来便是理智大慧的模样,仿佛不是这人世间里的凡夫俗子。
对于希望渺茫的未来,我们从来心照不宣,不,或是我个人清醒的保持沉默而已。
杜若笙牵起我的手往回家的方向走,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白曼薇,她踢飞脚下的高跟鞋,歪歪倒倒又努力的朝我们跑来,看着她的样子,不知怎地,让我有一些心疼。
我刹住脚,扯了扯杜若笙的衣角,“三爷,等等她吧,她一定是来找我们的。”
沥青路上的黑皮鞋缓缓向前迈着步子,皮鞋的主人露出一种如轻风般的淡笑,他叹惜道:“等待的时日早就过了,时间不等人,所以,她有什么资格值得我停下脚步来等?我从来不喜浪费时间,浪费表情,绮君,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我回头望望白曼薇,又向前望望杜若笙,最终我跟在了杜若笙的身影后面走,我一步一步地踩在他的影子上面。古人说,影子同于灵魂,我踩着他的灵魂,希望有朝一日,他的灵魂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我臆想着他口中所言的空乏事,不禁泛起傻笑。
杜若笙蓦然回首,他朝我伸出白净细长的手,等待道:“傻笑什么?手给我。”
我摇摇头,把手背在身后,我低语:“我想踩着你的灵魂走,啊不是...我是说,我想踩着你的影子玩。”
“不知你脑里想的是什么。”杜若笙轻轻一笑,他转身继续向前走,那高深的背影宽厚如山,使人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