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衡侧目一会儿,然后,他转头望向前方,他的目光极其清远,仿佛正透过五彩缤纷的舞台,回首往事。
我坐在这个不大的隔板间里,听了一个遥远的故事,歌苓跟我一样是个孤女,她和杜若笙以及唐衡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当年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因为歌苓唱歌好听,杜若笙便给她取名为小歌,唐衡偏要给她取名小苓,后来她就折中给自己取名叫歌苓,平息了一场争执。
许清河那会儿是他们之中的一份子,但杜若笙和许清河在十几岁的时候渐行渐远,最终关系僵硬,唐衡也不知是个什么原因。
至于歌苓的死因该从三年半以前说起,她自小便爱慕于杜若笙,一个纯真的女孩子,一直小心翼翼的藏匿着那份青涩的喜欢。
那时,杜若笙和唐衡还是至交好友,因此歌苓常常黏着唐衡,追问他有关于杜若笙的一切爱好,她把所有的秘密都分享给了唐衡,从不对他隐瞒什么。
在这过程之中唐衡喜欢上了她,他经常来夜巴黎捧她的场,歌苓虽是杜若笙手下即将要捧起来的女子,但外界都以为歌苓是唐公子的情人。
歌苓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她终是下定决心要向杜若笙表白情意,在冬日的一个夜晚,她拿唐衡的幌子,邀请杜若笙去黄浦江边相聚看夜景,杜若笙原是答应了,可是后来不怎的,他失约了没有去。
歌苓一个人在黄浦江等了大半夜,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在子夜凌晨,惨遭几个醉酒的流氓刽子手,轮流侵犯。
歌苓不堪侮辱,留了一封血书,在家里穿嫁衣上吊了,她并没有彻底的死去。
她上吊被唐衡及时撞见,可他把歌苓从绳子上救下来之时,她的脊椎被拉断,已经瘫痪了,所以不能动,如同一个活死人。
唐衡当即把她送去了沈家医院里治疗,外国医生说歌苓脑部缺氧造成了脑死亡,已经成为了植物人,无法救治,但可以用药保持一阵子的生命。
杜若笙当时出了所有的医药费,唐衡勒令医院把钱退回给杜若笙,他花了唐家的一大笔积蓄去养一个没有希望的活死人,虽被父母日日责骂,他仍旧执意的要花那笔昂贵的医药费,不久,唐家非常生气地断了他的经济来源。
唐衡便没日没夜的去打工赚钱,去供养歌苓需要的营养液,他挣钱的速度远远比不上营养液的费用,最后还是用了杜若笙的钱。
但歌苓的身体日渐消瘦,瘦成了皮包骨,不出半年,因为呼吸道的问题,窒息死亡了。
唐衡当时崩溃的神志不清,他就用他们唐家的古老法子,生祭活人,一心想要歌苓复活。他知道,他那时候疯了,所以才会这么盲目的去祸害别人。
唐衡诉说这一切时,他的表情千变万化,说起和歌苓之间的相处,他开心之中透着一股青涩;说到歌苓爱慕杜若笙的那一段,他的嘴边又带着落寞的苦涩;杜若笙失约时,他立马目露憎恨,恨不得把杜若笙生吞活剥了似的;到最后叙述歌苓死亡的过程里,唐衡的双目布满了血丝,猩红可怖,他眼底挣扎的思念,痛苦不堪,那双手背上的青筋突的格外明显。
此刻,唐衡颓废的把手穿进短发里,他的情绪低落沮丧,那个悲伤的故事仿佛把他的力气抽光殆尽了一般。
他抬起略微憔悴的长脸,吞咽了一下喉咙,轻飘飘的问道:“赵绮君,你想去看看歌苓吗?”
看到唐衡脆弱狼狈的模样,我不由地点了一下头,我就是想看看他们口中偶尔提起的女子,杜若笙心底深处的歌苓,布鲁克说过的可惜女孩子,白曼薇嘴里的永恒情敌。
歌苓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道阴影,她无时不刻的笼罩着我,她的影子总出现我在眼前,令我摸不到触不着,我们隔的遥远,却又那么的近。
杜若笙的日记本上有她,唐衡因为她总找上我,白曼薇的伤心也是来自于她。这些足以促使着我,去一探究竟那个女子的真容。
唐衡戴上帽子,把脸掩的很低。我跟随着他出去时,黎姐上来讨票子,唐衡的跟班塞了一叠银票给黎姐,我吩咐黎姐道:“别告诉郑姐我要出去一趟的事,她要是找我,你就跟她说在夜巴黎等我,我只是出去逛街了。”
“好,好,你放心去吧,不用担心三爷晓得此事,就算三爷晓得了,也不会生气,以前白曼薇在夜巴黎的时候,经常跟不同的男人逛街,三爷都没说什么。”黎姐谄媚笑了笑,她只注意着手上的票子,没去看换装打扮过的唐衡,她正满面春风的低头数钱。
黎姐这边嘱咐过后,我就上了唐衡的私车,一直跟随我的保镖继续在后头跟着,上车后,才觉自己鲁莽行事了,若唐衡骗我前去,是想加害于我,那我岂不是自动送上门了?
这厢我胡思乱想,唐衡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他平平淡淡道:“我不会再做出绑架你的事了,你安心即可。”
我将信将疑,转头瞟了一眼人头攒动的大街和呼啸而过的拥挤电车,试探道:“我不想去了,你叫司机停车。”
唐衡吩咐司机停车后,他侧目问道:“你是想回紫荆园,还是夜巴黎,我送你。”
这下,我彻底的放心了,于是不好意思道:“我又想去看看歌苓了,启程吧,启程,哈...哈。”
唐衡的嘴边微微扬了一个弧度,他示意司机继续回唐家。
唐家的大宅子在僻静路段,冬日的暖阳下,淡淡的金光洒在四合院上,显得这个古典的院子温暖亲切。
朱红的大宅门,泛旧的门环,暗金色的门钉有一种怀旧的味道,青墙白瓦,绿荫遮墙,参差错落的树木给唐府添上了一点生机。
我下车后,不远处的另一辆车上陆续下来几个保镖,他们过来阻止我进去,我折中带了两个人进去,他们才同意我进入唐府。
唐衡引路,领我七拐八弯的走进一个大院子里,丫鬟下人看向唐衡的目光带着一种惧怕,他们恭恭敬敬的喊他大少爷,他恍若未闻,只管带着我们走。
进入一个干燥的房间,三爷的人在外面守着,唐衡走到房间里面,他在墙上摸索了几下,按下几块颜色略深的石砖,一道六尺高的石门便缓缓而开。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黑洞洞的石门,结巴道:“这...是传说中的机关?你也太厉害了吧,这得花多少钱。”
唐衡拍了下手,风轻云淡道:“别忘了我祖上是盗墓贼出身,这点机关不在话下,我爹娘以为歌苓的遗体下葬了,却不知我把歌苓移到了我的院子下面。”
他边说边进去,我看着里面黑漆漆的,而且阴森恐怖,就止住了脚步。
唐衡回头,向我伸出手。我摇摇头,没有把手放上去,除了杜若笙,我不跟别人牵手。
唐衡在乌漆嘛黑的洞口摸索了一盒火柴出来,他一路走,一路点蜡烛,我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张望四周,地下室有些简陋,走到楼梯末处,拐了一个弯,地下室逐渐宽阔了许多。
“你怕黑吗?”
“不怕。”
但唐衡还是点上了所有的蜡烛。我要是怕黑,这些年在外面可能早就吓死了,山里的夜路我都蹿过。
这里的地质极其干燥,而且整个地下室充满了香料的味道,想象的尸臭味儿半点都没有,中央摆了一个浅黄色的大棺椁。
摇曳的烛光的照耀下,棺椁表面有一层淡淡的金光,看材料,像是金丝楠木,清幽无邪,金黄厚实。此木不容易被腐蚀,质地温润,纹路细腻,是珍贵的木材。
唐衡真是奢侈,该说他对歌苓大方至极,我若是死了,能被装在这么名贵的棺椁里,也算是享了福。
唐衡费力的打开棺椁,里面才露出了一副黑黑的棺材,棺椁通俗点儿来解释,就是装棺材用的。
里面香气扑鼻,有点闷人。
唐衡再次打开了黑木棺材,里面露出了歌苓那副完好无损的遗体,我立即合掌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我说了一声无心冒犯,才靠近棺材去看她的面容。
歌苓的肌肤光滑细腻,不像死人的尸体,倒感觉她像是睡着了一般。她小巧的五官不算惊艳,但让人感觉很舒服,她的长相干净和善,透着一丝丝的娇憨之态,双目闭的安详宁静。
她的嘴中含着一块蝉型的琀,名曰玉蝉,古人认为玉可以使身体不腐烂,另一种则是觉得玉蝉可以令死者起死回生,因蝉是从土里生长出来的,即意为入土可获得新生。
里面的垫子和香枕娓娓传来浓郁的香料味儿,都是防腐用的香。
唐衡对歌苓真是用心良苦,这份痴情,虽令我感动,却不喜欢,那几条无辜的性命,毕竟是死在了他的手下。
我的肩膀忽然被人握住了,唐衡在我耳边吐着凉凉的气息,我的身体逐渐僵硬,本能的感到害怕。
他看着木棺里的女子,声音低哑道:“小苓,你看,我带了喜欢的人来看你,你肯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笑,你以为你终于要摆脱我了,对吧,不,这辈子没有人能比得过你,我再爱不了任何人了。”
唐衡的手缠在了我的腰上,他的每一下呼吸,都呼在了我的耳后,他的声音蓦然温和:“但是,我很喜欢赵绮君,喜欢的,想拥有她,她可能是我命里的下一个女人。”
我再也无法忍受,手脚并用的使劲撞开唐衡,我慌张无措地跑出去,我顺着楼梯连滚带爬的跑,听到了后面闷重杂乱的脚步声,我心里更慌了。
出了石门,在我碰到门闩的那一刹,唐衡抓住了我的手,他柔声安抚道:“别怕,我只是在跟你诉说心意,不会吃了你。”
我单手捂着胸脯顺气,方才他在后头追我的时候,我的心脏仿佛要破胸而出了。
“放手!”我用力都扯不回手,唐衡将我的左手攥的很紧,他目光灼灼的注视我,片刻后,他才松了手,失落的叹气道:“要回哪里,我让司机送你。”
我婉拒他,准备坐保镖的车回夜巴黎,唐衡却执意要送我。
快要到夜巴黎之时,唐衡神情认真的说道:“别这么害怕我,我想跟你做朋友,和平相处,在你身边...,”他的眼底涌动着无尽的思念,“有歌苓的感觉,我们做朋友,可以吗?。”
我突然觉得唐衡可怜,可怜之人或有可恨之处,他的可恨就在于滥杀无辜。
下车前,我对他说了两个字,可以。
便看见唐衡脸上露出一抹如清风般的笑容,他伸出尾指居然要跟我拉钩,我愣住的时候,他拉过我的手勾起来盖章。
等我回夜巴黎时,发觉郑姐还在办公室里睡觉,自从她做了我的牙人,替我忙里忙外跑上跑下,工资虽高了几倍,却很辛苦,平常我能做的事,从不麻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