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队长带着伍涛走出凤尾林，绕了很大一圈，才到达城北门六百米左右的地方。
城北门楼上有四盏探照灯，鬼子间隔数十秒转动一次，前面三十米范围可以清楚瞧见。城门早已关闭，城外有两队七人组巡逻的鬼子，在离城门二百米范围交替巡逻。
伍涛悄声说：“如果不是你带路，我真没法完成任务。”孔队长立即接过话说：“我们都是革命同志、共产党领导下的队伍，不分彼此，只要能打败侵略者，就算牺牲，我也在所不惜。这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伍涛听得热泪盈眶。
“要是杨姑娘加入八路军或者新四军，那该多好！”孔队长突然转变话题。
“她很有可能加入我们八路军，但绝对不可能加入国军，在平常的谈话中，看得出来。她有时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边读《论持久战》，据郑团长说，读了很多遍。这次派到城北门和城南门的战士，全是新加入的八路军，很显然，她想用不同的方式锻练八路军，提升他们的战斗力。对了，不要和国军兄弟讲，影响团结。”
“嗯！”孔队长若有所思，“对了，城南门傍晚枪声不断，怎么回事？”
“那是总指挥特地派狼娃带了二十名新加入的八路军战士，在城南门袭扰鬼子，到底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伍涛回道。
两人一直趴在草丛中，低声聊个不停。突然，城门口的四盏探照灯同时熄灭了。伍涛心头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波澜，全身抖动了一下，莫非小鬼子有行动了。孔队长也为之一震。两人停止聊天，静静地注视着城门口，十分钟过去了，城门口无任何动静，只有两队巡逻的鬼子还在交替走动；二十分钟过去了，仍然如此；半小时过去了，除了附近有山鼠的声音，城门口还是原来的样子。
伍涛想了想，总指挥既然派我监视鬼子，灯也熄了，一小时快过去了，为何还没有动静，难道总指挥的判断有误？两人仍然静静地趴着，紧盯城门口。
突然，两人身后数米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吱吱”惨叫声，然后便听见撕咬声、滚扑声，还有搏动毛草、灌木发出的“噗噗”的声，听闻凉意直透脊背。
伍涛听后，立即对着孔队长说：“凭我打猎的经验判断，一定是‘黄大仙’逮住了一只山鼠。”“嗯，我和游击队同志在晚上经常听到这种声音。”孔队长不慌不忙地说。伍涛听毕，心里升起无限敬意，游击队的同志也是经常风餐露宿，吃不饱、穿不暖，用顽强的意志力和小鬼子殊死搏斗。
山鼠的惨叫声终于停止，还有轻微黄鼠狼拖动山鼠进入深草丛的窸窣声，且越来越少。突然，城门打开了。两人立即向前匍匐百多米，勉强可见数名鬼子猫着身子，偷偷出城。孔队长看了看弯月，对着伍涛迷惑地说：“现在估计十一点多，小鬼子这么晚出城做什么呢？”“总指挥给我下达任务时，特别说了一句，要大概知道有多少小鬼子出城？她好像就期待小鬼子出城似的。看来，总指挥的判断完全正确，真神啊！”伍涛感叹地说。“好，我们就盯着小鬼子，认真计数。”孔队长说。
前前后后五分钟，大约出动了六百多小鬼子和三百多伪军，除开原来两组巡逻的小鬼子仍然在城门附近走动，有九百多畜生离开了城北门，径直走到青石路，消失在黑暗中。孔队长见状，立即对伍涛说：“我们先退到刚才的隐蔽处。”两人立即返过身匍匐到原处。
孔队长说：“我就留在这里继续监视小鬼子，如果有新的发现，我会及时派人到定阳山，你马上回去向杨姑娘反映情况。军机大事，刻不容缓。”
“好！”伍涛猫着身，返回到凤尾林之后，仅带了两名八路军，奔向定阳山。凌晨两点半，伍涛三人回到山坳口。
晨星寥落，秋风已寒。胜男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山坳口，见伍涛三人回来，愁苦的脸立即舒展，对另两名八路军说：“你俩先回去睡觉，记住，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次行动。”两名八路军战士态度十分坚决，点头之后，向自己的营帐离去。
伍涛见两人走之后，又环视了周围，并无他人，便悄声向胜男汇报了军情。胜男听完，泛起了美丽的笑容。伍涛赞道：“总指挥确有孔明之才，居然料到小鬼子什么时候出城。”“伍大哥过奖。这只是第一步，成功与否，还要看天意，我只是尽事人罢了。记住，要高度保密。”胜男眨巴着大眼睛。“我一定保密。我先回营房休息，请总指挥也早点休息。”伍涛说完离去。
伍涛刚走不久，碧春和紫涵从营帐走出来，直接走到山坳口，见胜男背着双手独自踱步，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两位姐姐见妹妹操持军务如此费心劳力，不免心生怜惜之情，同时走过去，一左一右轻轻搀扶着她回营房。胜男立即摆手，低声说：“伍涛打探军情刚回来。六百多小鬼子和三百多伪军出城了，城中的小鬼子不足百人，这是天大的喜迅。这次行动极其艰难，既要不得罪张师长，又要夺到这批军火，怎么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呢？”两姐妹相互愣了愣，碧春道：“老三你能掐会算，鬼子在你预料的时间内出城，一切尽在掌控中，夺到军火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也相信你有办法跳过张师长这一关。我和紫涵现在唯一要做的，当然是等候你的命令，然后不折不扣去完成。国军这边，邢团长已做好了准备，八路军那边，同样做好了准备。我们又故意把张师长的电令递给刘参谋长，以便消除此人的猜忌，免得节外生枝。全军在九月三日傍晚五点发出，直奔青锋城，所有这一切，都安排妥当。看着你这个小丫头如此操劳，当大姐的十分心疼。你现在是两军的主心骨，要休息好，多保重身体！”“好吧，我们去睡吧。”胜男点头道。
欣儿提着战刀，突然从密林中跑出来。碧春十分惊愕，问道：“你不是在关禁闭吗？怎么跑出来了？”
欣儿笑呵呵地回道：“胜男当我是亲妹妹，怎么舍得关我禁闭呢？！不过呢，做做样子还是要有的，我白天呆在禁闭室，晚上跟着胜男练习‘地滚刀’。为了防止别人说我‘开小灶’，就一个人跑到稍远的地方去练习。再过十天半月，我就会地滚刀的套路了。”
“欣儿你先下去，我们还有事情要谈。”紫涵说。
欣儿吐了下舌头，然后跳起来凌空横扫一刀，砍断一簇人多高的灌木，落地时再一个扫堂腿，然后飞奔而走。
紫涵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突然看着胜男，严肃地说，“老三，你以后绝对不能这样，军中人人平等，令行禁止，不能搞特殊化。”
“两位姐姐，我可没有搞特殊化啊。处罚欣儿时，我已明确表态，白天禁闭，晚上练刀。”胜男说。
“这也叫处罚？纯粹是逼着欣儿练刀嘛！欣儿自己都说，胜男舍不得处罚她。你以为全军看不出啊？如果人人违纪，白天禁闭，晚上练刀，你有多少功夫去教他们，到时不乱套才怪？当时我没有提出来，想不到这是真的。”紫涵生气地说。
“二姐，你说的不无道理。我处罚欣儿，确实带上了个人的情感。可她情况特殊啊，一个十八岁的姑娘，遭遇如此不幸，换作你，忍心处罚她吗？鬼子如此凶残，我一心希望她的武功进步更快一点、枪法更好一点，万一遇到鬼子，也能保自身周全。不过，你提醒得对，我一定牢记在心。”胜男回道。
“老二，感情这东西真的很怪。老三瞪了我，我还得拼命帮她，甚至为了她可以不要老命。欣儿又是违纪、又直呼老三的名字，可老三偏偏包容她。我常常在想，如果人与人之间，没有感情，又会怎么样呢？”碧春笑着说。
“没有感情就没有人，有了人就有感情。不管怎么说，纪律和感情在很多时候看似矛盾，其实不然。比如……”
“行了行了，两位姐姐尽弄些与打仗无关的话题。”胜男立即打断紫涵的话，“我们去医疗室看一下海莲，顺便给她派个任务。”
三人来到医疗室，值班的护士轻轻点起一盏油灯。海莲已经睡了，表情恬美。胜男从护士那里要来一张纸和一支笔，写道：“海莲，邱县长会在这两天送来五百口战刀，你过目后放进库房，等我回来统一分发……”
胜男把纸条交给护士，然后说：“现在是凌晨两点多，今晚九点把纸条交给海莲。还有，麻烦你们多多照看她。”护士点头应同。
三人轻轻走出医疗室，踩在如毯似的树叶上面，呼吸着混夹了晨雾的空气，舒爽、怡然。美丽的自然，让胜男的大脑不再像先前那样紧绷着。
大树下、灌木边、枯草丛，一簇簇野棉花涌动着。胜男立即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着细柔的花枝，儿时的记忆立即跃入大脑——那时的家乡充满祥和、安宁，抬头是碧蓝的天空，远望有袅袅吹烟升起的村落，那一湾清澈的小溪、那一片绿油油的稻田、那一抹抹耐人寻味的景致，叫人怜惜，催人静思。可眼下，半个中国被小鬼子蹂躏、践踏。定阳山林中，除了玩强的野棉花还在盛开，就剩下凄凉。两种画面，两个世界。胜男想了想，摇了摇头，心里不免涌起阵阵惆怅。
野棉花，深灰色的茎杆，如竹枝般粗细，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绒毛，用手抚摸，柔滑细嫩；茎杆分枝处，总有几片坚实、如拇指般大小的叶片，呈深褐色，牢牢地攀附在分枝处，生怕搞丢似的；主茎杆有分枝，分枝再分枝，如魔术师变戏法，十分神奇。每个茎杆头会长出一朵铜钱般大小的野棉花，此时，有的野棉花还只是一颗深蓝色的含苞待放的小花蕾，酷似金鱼的睛眼，静静地看着周遭无限的新鲜事物；至于开放的小花，可见淡蓝的花瓣乐呵呵地逗张着，花中亮黄的花蕊形如金丝，微风拂过，轻轻洒落，而橙黄色的花芯像颗宝石嵌在花中央，珍贵且不失素雅；还有那些花果，有的大如拇指头，有的小如豆粒，颜色各异，从浅红到深褐，见到三人，像小孩子一样，怯生生地张望着。
碧春和紫涵相继蹲下，看着家乡特有的景致，犹想起天真无邪的童年，儿时的记忆在大脑中缠绕盘桓，可战争就是如此残酷，迫使姑娘们不得不拿起战刀，与日本侵略者进行殊死搏斗。
胜男看了看身旁的两位姐姐，又摸了摸柔嫩的花蕾，苦笑了一下，摇着头站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向营帐走去。
碧春和紫涵会意，两人各自摘下一朵开放的野棉花，相继站起，一左一右走上前，轻轻将两朵小花插在胜男的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