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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逃婚计划零零贰号。

时间:月黑风高夜。

地点:已经被拆掉围墙的小院内。

人物:金多多、李富贵。

李富贵一看见金多多身后的大包裹,差点没背过气去:“金多多,你背后这个高一丈宽一丈,比你这个人整整大了好几倍的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

“吸取上次的教训,所以我这次要带足东西,就算我们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能活得好好的很多东西哦……”金多多一一数给他听,“里面有我的中衣两件、肚兜三条、单衣两件、夹衣两件、百褶裙两条、手帕两条、棉衣一件……”

“我们不是很穷吗?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衣服?”

“王发财做张记布庄的代言人的时候,我趁机还价到一折买的,全都还没上身呢,怎么可能舍得丢掉?”

“那么硬邦邦的那些是什么?”

“那是炒米两斤花生两斤蚕豆两斤芙蓉糖两斤桂花糕十个绿豆糕十个红豆糕十个石榴两个橘子十个红薯十个烧饼两筒,另外邻居刚刚送的礼肯定不能丢下啊,共计薏米五斤红枣五斤香菇五斤莲子五斤桂圆五斤茶叶五斤……”

“我不信!区区这么点东西,怎么塞得出体型如此庞大的一个包裹?”

“对啊,因为我还放了铁锅一个、碗筷杯盏勺盆两副、油盐酱醋各式调料、小板凳两个、小桌子一张、劈柴十个、柴禾一把……”

李富贵想提起那个包裹丢在一旁,无奈实在拿不动,只好愤愤地踢了一脚,说:“走吧。”

金多多被他拉着离开房间,一边指着那个包裹提醒他:“喂喂,东西忘带了……”

“我带了!”他打断她的话。

“你……带了什么?”她回头打量着他双手空空的模样。

“比你所有的东西都有用的一个东西。”

“什么什么?世界上还有这么伟大的东西?”她崇拜地看着他。

“有,银子五两三钱八厘!”

怀揣着五两三钱八厘银子,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他们开始伟大的逃婚。

顺着镇上唯一一条石板路,走到镇口的牌坊下时,金多多看见了停在那里的一辆破驴车。

李富贵示意她上车。

她爬上几块烂木板拼成的板车,看看前面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驴,不由得感慨:“李富贵,你真穷啊……”

“在这样的地方能找出一辆驴车就不容易,你就别挑剔了!”李富贵把五两银子交给等候的吕老头,示意金多多坐好了,自己操起鞭子,赶着驴车往外走。

金多多坐在晃晃悠悠快要散架的驴车上,转头回望四周,朦胧月光下,远山曲线蜿蜒,近水波光粼粼,似有若无的雾气弥漫在他们周身,一派安静幽微的气息。

此情此景,她不由得对李富贵说:“我好想抒情一下。”

李富贵转头看她,问:“要吟诗吗?”

“不……我要唱歌,可以吗?”

“不可以……”一想到她喝醉酒那魔音穿脑,李富贵不由得嘴角抽搐,“金多多,别弄出大声响来,我们在逃婚呢!”

“我觉得弄出大声响来也没什么关系啊。”旁边有人幽幽地说。

“对啊对啊。”金多多见有人附和她,心花怒放地转头看那人,“反正我们已经离开嘉尚,逃出……于家的……手掌心……”

后面的字,被她吞到了肚子里去。

因为,现在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正和她并辔而行的人,好像……就是……于至善。

他转头朝她微笑:“多多,你好兴致啊,半夜三更坐着驴车出来夜游?”

“呃……”

“不过天气渐冷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免得成亲当天你还风寒感冒流鼻涕哦。”

“那个……”

“你知道新娘子要化很浓的妆,万一你打了个喷嚏,眼泪鼻涕混着胭脂水粉,到时候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可能会煞风景啊……”

“我只想问问,你为什么深更半夜一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人?不是啊,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于至善说着,一抬手,身旁无数的人冒出来,全都是劲装短打,有的人身上还穿着兵卒的制服,朝他们行注目礼。

“我是带着一千兵卒过来的。”

于至善说着,催马快跑了一步,来到李富贵身边:“李兄,你这是……”

李富贵环顾四周的人马,神情如常,平静淡定地说:“哦,我看今夜天清气朗,惠风和畅,寂夜无人,万山沉静,正适合秉烛夜游,所以就出来兜一圈,吹吹风。”

“李兄雅量高致,深怀古人之风,佩服佩服。”

“哪里,在下只是一介俗世俗人,岂敢岂敢。”

“还要去哪里?我护送二位去。”

“不用,天色已晚,我们也回去了。”

“那么,请。”

“请。”

逃婚计划零零贰号,失败。

“你知道你们失败的最大原因吗?”

又到了吃早餐的时间,王发财笑眯眯地托着早餐坐在他们面前,把红豆包和豆腐脑端到金多多面前,再给李富贵放下豆浆油条和肉包,又把餐盘上那碗火腿鸡丝粥端到自己面前,开始了早餐话题。

李富贵沮丧地说:“大概是我买驴车的吕老头说出去了吧。”

王发财摇摇头:“吕老头那辆驴车,能卖二两银子就不错,你给五两,他乐不可支,当然帮你保守秘密了。”

“……难道是我们出门的时候,声音太响了?”

“怎么可能,我看好李富贵你的身手。”

金多多托着下巴,有点迟疑:“可能……刚好被遇到了吧,有时候运气就是这么不好嘛。”

“当然不是啦,那一千多兵马早就埋伏在镇口,等你们大半夜了,全镇人民只有你们两个不知道,傻乎乎地还半夜跑去自投罗网。”

“……”李富贵一脸百思不得其解。

金多多还是绞尽脑汁:“为什么呢?为什么全镇人民都知道我要逃婚了呢?”

“因为,这不是废话吗?你昨天在镇上欢蹦乱跳,狂买了炒米、花生、蚕豆、芙蓉糖、桂花糕、绿豆糕、红豆糕、石榴、橘子、红薯、烧饼……虽然这些平时你也买,但这种世界末日的花钱法,一看就知道你要席卷而逃。再加上你还去张记布庄让他们拼了块巨大的粗布做包袱皮呢,所以全菜市场的人都在算账,免得你赊欠他们的钱没还完!”

李富贵扶住自己的额头,露出很想要死一死的表情。

金多多很想哭:“王发财你这个坏蛋,你也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当然不告诉你了,因为你也不告诉我你要逃婚的事情啊。”王发财比她更委屈,“我感觉我们的感情肯定是出问题了,多多,你以前那么仰慕我,那么喜欢我,可现在你只给我留一张纸条就跑了……而且字条上写这是什么啊……”

他把纸条拿出来,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王发财:我走了,我会想念你的菜。金多多。”

王发财指着那个“菜”字,问:“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菜啊,你家的菜还蛮好吃的……”金多多心虚地说。

“其余的呢?”

“其余的嘛……有钱人,真好啊……”

“还有呢?”他十分委屈地睁着水光闪闪的眼睛盯着她,“比如说,我自己自身的优势什么的……”

“长得很漂亮!闪闪发光!”她立即说。

“嗯……除了外表之类的东西呢?”

李富贵忍不住提醒金多多:“你就夸奖一下他的内在吧……”

“他有内在这种东西吗?”金多多诧异地问。

李富贵不由得嘴角抽了抽,但是看看王发财,强忍着憋住了,没有笑出来。

王发财却笑了,支起自己的下巴,瞟了她一眼:“哎呀呀,多多你真是我的知己啊!天下这么多人,只有你没有被我光彩夺目的外表迷住,一眼就看出我这个人的真相了!”

李富贵低下头,不再理会这两个人,吃自己的包子去了。

那边金多多和王发财的对话还在继续。

“多多啊,今天我去拿早餐的时候,看见大厨正在杀鸭子,因为我们昨天吃的太油腻了,所以我觉得今天这个鸭子要吃得清淡点比较好,白果笋干老鸭汤,你喜不喜欢吃?还是说你更喜欢三套鸭?你来选一个吧。”

“三套鸭!”

“虽然你喜欢三套鸭,但是今天做的是百果笋干老鸭汤,因为昨天吃得太油腻了。”

“那为什么还要我选?”

“你有选择的权利,我有决定的权利,是不是?”

“这是什么逻辑!”金多多白了他一眼。

“就是这个逻辑啊……就好比说,于至善有选择和你成亲的权利,你有决定不和他成亲的权利,是不是?”

“……好像没有哎,他家人已经决定了,似乎……”

“他们已经决定了,你决定了吗?”

“呜……我决定好像没用啊……就像选择白果笋干老鸭汤还是三套鸭,我有办法改变吗?”

“金多多,你什么时候能不把话题扯到吃的上去吗?”听着他们的对话,李富贵都无语了。

王发财循循善诱:“那个,多多啊,我们这样说,你看……世上有句话叫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除了逃婚之外,我觉得这件事,还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你觉得呢?”

“……还有什么办法?”金多多苦着脸,捏着红豆包趴在桌上,“跑吗?跑不了,打吗?他们调了一千个多个兵卒过来!退婚吗?好像对方完全没道理讲;跑又跑不过,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

王发财一脸严肃:“所以,我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

“就是?”金多多仰望着他。

“让他们对你绝望!”

如何让你对我绝望,在你最喜欢我的时候。

这个,真叫一个大难题。

作战计划一:婆媳关系大乱斗。

王发财坐在她的面前,神情严肃:“知道孔雀东南飞吗?”

“知道。”

“知道陆游和唐婉吗?”

“知道。”

“知道这些爱情成为悲剧的最大原因,是什么吗?”

“婆媳关系……”

“对,没错!尤其在于家这个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怕老婆的家族里,婆婆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她要是不喜欢你,那么你就算抱着于至善的大腿,你也进不了于家。”

“但是看她上次的样子,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好人……”

“对,于夫人闺名常英娥,当年和太子妃、绥阳王妃、京兆尹夫人并称京城四秀,四人明争暗斗了几十年,现在就是她们分胜负的时刻——其他三人的子女都逃婚了,所以她一门心思要让自己的儿子第一个结婚,让别人看看她调教儿子的手段。”

李富贵自言自语:“但是连金多多这样的都不挑剔……也太饥不择食了吧。”

“不过据我所知,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于夫人也不例外,她就有一个绝对不能让人碰的地方。”

李富贵和金多多,一起望着他。

王发财微启双唇,缓缓地说:“她属羊,所以她觉得自己命中注定是吃素的,她百分之百,千分之千,不吃荤。她人生的最大忌讳就是——羊肉!”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罪恶感啊……”

捧着手中的羊肉汤,战战兢兢地走近于夫人住的院落,金多多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王发财给她打气:“金多多,为了光明的明天和美好的未来,你现在一定要狠狠心,女人不狠,江山不稳,现在软一时,将来软一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金多多都佩服王发财了。

“加油,去吧,好好表现!一定要牢牢记得我教给你的三步走!”

三步走计划,第一步,羊肉汤。

“于夫人,我是金多多啊……”金多多带着灿烂的笑容,捧着羊肉汤走进于夫人的房间中。

于夫人满脸欢喜地站起来,等一看到她手中的汤,马上就捂住了鼻子,倒退了一步。

“于夫人,我来给你送我亲手炖的羊肉汤,这个羊肉啊,现在秋天吃是最好了,秋日进补嘛。而且羊肉最暖身子了,我最爱吃了,夫人你呢?”

“好……好膻……”于夫人被她手中的汤逼得步步后退,直到背靠上墙壁,再也无路可退,才一脸绝望地别开头,紧闭起眼睛,“我……我要吐了……”

“有膻味吗?没有啊,好香呢……”她闻了闻,觉得确实有点膻味,不过她也不在意了,装出一副陶醉的样子,“夫人,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哦,拿来孝敬您的……”

“我,我不吃羊肉,我属羊……”她捂着口鼻,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啊?属羊就不吃羊肉了吗?那属猪属牛属鸡的人怎么办啊!属蛇的人上火了,就不能吃蛇胆了吗?那属老鼠的人养猫吗?”

于夫人一时无语,许久,才悻悻地说:“反正我不吃荤。”

“不吃荤可不好啊,于夫人,不吃鱼和肉的人,会变得面如菜色,枯槁消瘦的。”她振振有词,“我就不一样,我无肉不欢,不可一日无肉,无论如何,那天要是没吃到肉,那等于要了我的命。”

“呜……”于夫人脸上露出悲痛的表情。

“夫人你看,我这么穷,所以我嫁入于家的主要目的就是尽情吃肉!我每天都要吃!猪牛羊鸡鸭鹅鱼虾蟹,每天吃够本!不仅我吃,至善也要陪我吃!”

“不……不会吧……”于夫人双脚一软,坐倒在椅上。

“会啊!到时候我们全家人欢欢喜喜坐在一起,公公婆婆丈夫媳妇,一起喝着羊肉汤吃着涮羊肉啃着羊蝎子抓着烤羊排,桌上羊的心肝脾胃肾摆一圈,那情景,别提多美了……”

于夫人终于蹦起来了,一把推开她,冲着外面就跑。

一路上只听丫鬟们大喊:“夫人吐了,快,快过来收拾!”

“搞定!”金多多坐在屋内,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把羊肉汤一口喝完了。

“啊,人生真是太圆满了。”

人生根本没有这么圆满。

因为,当天下午,于夫人就坚强地站起来了,她把金多多召唤到自己面前,神情黯淡地说:“金姑娘,其实我……本人是素食的,所以你设想的公公婆婆丈夫媳妇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吃……吃饭的情景,估计是很难办得到的。”

“没,没事!我知道我不符合你们家的要求,所以虽然我心里很难受,但是我也只好黯然放弃至善……”

“但是,因为无法让你的美梦成真,所以我觉得很歉意,我以后一定会对你更好,我们一定要做幸福吉祥如意的一家!”

金多多只觉得一口血快要涌到喉咙口了,她硬生生地咽下一口血,然后艰难地说:“夫人,其实你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不,孩子,是你受委屈了,所以以后……你吃什么我都会当做看不见的!你千万不要介意我!”

“我……”

看来第一招“必杀羊肉”大法失效了,得使出王发财传授的第二招——骗吃法。

王发财说了,此法一出,会引来腥风血雨,轻易不可动用。

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了,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和人身自由,她非和常英娥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清清嗓子,开始下一轮攻击,先摆出一脸谄笑:“夫人你对我真是太好啦,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给您做了马蹄糕,我这就去拿过来给您。”

“哎呀,我就知道金姑娘是贤惠好媳妇,还没嫁入我家就已经替我做点心了,真好……”

在于夫人欣喜的赞扬声中,金多多大步跨出房门,向着自己那个没有院墙的小院子狂奔而去。

就在门口,她遇见了站在那里的于至善。

“多多,你去哪里?”他赶上来跟在她身后,问。

“给你娘做桂花糕。”

“多多,你真是个贤惠好媳妇,还没嫁入我家就已经替我娘做点心了,真好……”

毕竟是娘儿俩,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她转过头,对他嫣然一笑:“放心吧,我会好好对你娘的,一定给她个大惊喜!”

“多多……”于至善以西子捧心的造型站在她面前,一副痴迷的模样。“我等你的惊喜哦!”

惊喜,当然是大惊喜了。

马蹄糕,是南方的名小吃,金多多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美食家,当然十分熟悉它的做法。

先将马蹄磨成浆水,再切入马蹄肉粒拌匀,冲入热糖水,搅拌均匀后倒入碗中,上锅用猛火蒸两刻半,放凉后切片。

她捧着晶莹的淡黄色冻片,来到于夫人的面前,呈上给她。

于夫人低头一看,一块块白色的马蹄肉悬浮在半透明的黄色糕冻之中,晶莹剔透,清新爽滑,糕冻还在微微颤动,肯定味道极好。

她赞叹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在眼前看着,说:“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冻得这么好的马蹄糕,你真是心灵手巧,聪慧过人啊!”

“嘿嘿……因为我用的原料和别人不一样,夫人你尝尝看。”

夫人点点头,咬了一口,大加赞赏:“嗯,不软不硬,不粘不腻,有嚼劲有韧性,冻得这么好,能用荸荠做出这样的糕冻,简直是奇迹啊!”

“用荸荠做当然是奇迹了,我就说我的原料不一样嘛。”金多多笑眯眯地说。

“加了藕粉、芋粉之类的?”

“不是。”

“仙草粉?”

“不是。”

“那么是用……”

“用马蹄啊。”

“……”夫人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

“前几天我们烤了一匹马,我抽出了马蹄筋,熬成了胶。蹄筋含有丰富的胶质,凉了之后就能冻得很好哦,晶莹剔透对不对?”

“这……这是……”

“对啊,这是正宗的马蹄……糕哦。而且这个效果绝对赶得上阿胶和鱼胶,可以强生健体,夫人你吃了,肯定健步如飞,延年益寿……”

于夫人再次蹦起来,一把推开她,狂奔冲向外面。

一路上只听丫鬟们大喊:“夫人又吐了!”

“搞定!”金多多坐在屋内,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捏起一块马蹄糕吃了一口。

“味道不错嘛,就是有点淡淡的腥……不过这么一点瑕疵无所谓,人生还是很圆满的。”

人生根本不可能圆满。

因为于夫人又坚强地站起来了。

只过了一夜她就痊愈了,第二天早上金多多、李富贵、王发财照例坐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她,又出现了。

“孩子,我觉得你的出发点还是好的,毕竟你还没嫁入我们于家,不清楚我的习惯也是正常的,只要以后不再给我做马蹄……糕之类的,也没什么,不知者不罪……”

金多多看看于至善跪在母亲面前抱着她大腿的造型,一瞬间就明白了于夫人坚强站起来的原因——当然是于至善的苦苦哀求,终于打动了于夫人的铁石心肠了。

但是,很明显于至善并没有打动金多多的心肠。

因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金多多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就不信自己摆脱不了这母子俩,她就不信自己斗不赢扬州知府一家人!

第三计:必杀之虐!

李富贵看着她目露凶光的样子,不由得心惊胆战。

而给她定下三计的王发财,心有余悸地出声提醒:“多多,那个似乎……很损阴德啊……”

“好吧,既然婆婆如此善解人意,我决定,非嫁入你家不可!”

于至善喜出望外:“真的?”

“真的!不过我只有小小的一个要求……”

于夫人立即拍胸脯打包票:“放心吧,我儿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除了分不清水稻和麦苗之外,他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弱点!”

“是这样的,我平生有三样最喜欢吃的菜,在我成亲的酒席上,一定要吃到,如果没有这三样,我就不成亲了。”

于夫人松了一口气:“没问题!我们于家虽然没有本朝首富楚家那样富可敌国,但儿子结婚的时候几道菜还是弄得出来的,除了龙肝凤胆弄不到,燕鲍翅参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不知你喜欢吃的是……”

“第一道,是鹅掌。”

于至善顿时感动得泪流满面:“多多,我就知道你和我情深意重,一定不会为难我们的……鹅掌这个可以有。”

“鹅掌肯定有。”于夫人加上一句。

“不,我这个鹅掌与众不同。”金多多笑容甜美,神情向往,“要一块铁板,上面涂上油盐酱醋和葱姜蒜汁,然后把活鹅的鹅掌洗净,放在铁板上,下面用文火慢烤,铁板受热之后,鹅就会被烫得在铁板上不停地踏步,走来走去,一边惨叫一边扇翅膀,等到它再也支撑不住,倒下来的时候,那双鹅掌就烤好了。把鹅提出来斩掉鹅掌,五只鹅可以凑一盘,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是这样的鹅掌味道特别好,绝对一吃忘不了。所以这个鹅掌它不叫鹅掌,叫凤翼天翔!”

于夫人和于至善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就连李富贵和王发财的嘴角也抽搐了。

“这……”

“不知你家准备请多少桌人呢?”

“家父交游广阔,我看……至少也要一两百桌……”

“没什么嘛,不就是五百多只鹅嘛。我知道夫人是吃斋念佛的嘛,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道菜,而且你们想啊,前院是喇叭唢呐,成亲的喜乐和欢笑,后院是几百只没有了脚掌的白鹅挤来挤去地哀鸣,这个显得也格外热闹是不是?”

于夫人立即做出了要向外冲的姿势,于至善死死地拖住她:“娘,别担心!我们……我们把鹅放得远一点!君子远庖厨,眼不见为净!”

于夫人喉头“咕”的一声,硬生生地咽下已经涌到喉咙的血,咬牙问:“那么……第二道菜呢?”

“第二道菜,是鲤鱼。”

于至善赶紧说:“鲤鱼好啊,成亲时烧一条红鲤鱼,代表红红火火、大吉大利、年年有余,这是喜宴的常备菜!”

“我这个鲤鱼,做法和别人又有所不同了。”

王发财低声问于至善:“你娘平时有没有什么心痛、头痛之类的毛病?我担心她……听到做法会过度刺激,对身体不利……”

“放心吧!”于夫人重重一拍桌子,“有这个鹅掌垫底,我有什么承受不住的?金姑娘你尽管说!”

“把活鲤鱼捞出,立即用湿布包裹鱼头,然后迅速刮鳞剖肚,鱼肉划开成薄片,连湿布一起下油锅,片刻即起,放在盆中后解开湿布,鱼身已经金黄脆嫩,但鲤鱼还未死去,鱼眼还在转动,鱼嘴还在一张一合,那个肉啊……别提……多……鲜嫩……”

说到这里,金多多自己也有点受不住了,想象着那恐怖的场景,头皮发麻,嘴角抽搐。

李富贵瞥了金多多一眼,神情平静,淡淡地说:“我听说鱼头都是要对准席上最尊贵的人的……”

金多多煽风点火:“对啊,到时候公公婆婆坐在上位,红烧鲤鱼一上来,鱼头对着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像唱歌……所以这道菜就不叫鲤鱼了,叫天外仙乐!”

没见过世面的素食主义者于夫人,哪经得起这个刺激,当场捧着胸口,往后一仰,眼看就要不醒人事。

于至善王发财赶紧一左一右地把于夫人托住,扶起来重新坐到桌前。于夫人趴在桌上,面如死灰,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还有第三道菜,叫做活浇猴脑。把山里的野猴子啊,用凿子敲开天灵盖,油锅里的油烧得滚开,然后端起油往脑壳里一浇……”

没等她详细讲述这道菜的做法,于至善和于夫人已经一起跳了起来,转身跌跌撞撞离开大厅,扶墙狂奔而去。

金多多看着他们绝尘而去的身影,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说:“幸好幸好,不然我也说不下去了……我的脚还在发抖呢。”

李富贵都服了他们两人了:“这些稀奇古怪的虐杀吃法,你们都是哪里找来的?”

“稗官野史的地摊书上多得是,我随便找了几段让多多看了……话说多多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王发财你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我……我以后再也不能吃鹅掌和鲤鱼了……”

“那么猴脑呢?”

“本来就没吃过!这下我连猴头菇都不敢吃了……呕……”

伤敌一千,自毁八百,成功击退了于氏娘儿俩的金多多,脸色惨白,虽然强自镇定继续吃早餐,但勉强吃了平时一半的食量就吃不下去了,捂着恶心的胸口回屋去了。

李富贵看着她的背影,有点担忧:“她今天只吃了四个豆沙包四个烧麦两个奶黄包两碗豆腐花,看来心理阴影很严重啊。”

“是啊……”

这么多天,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在梦里,金多多看见于夫人和于至善拜倒在她的脚下,山呼:“黑风寨女大王万岁,小的们肉眼凡胎,不识您庐山真面目,从今以后再也不敢提什么娶您进门、和您成亲之类没轻没重的鬼话了……”

她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椅上,得意地笑:“哇哈哈哈哈……”

旁边有人推推她,叫她:“不好啦,不好啦……”

她回头一看是小喽啰李富贵,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干吗?”

“大事不好啦,于家抢亲来了!”

“唔……怎么可能啊,他们现在怕我怕得要死……”她不高兴地挥挥手,翻个身不想理他。

“一千二百人团团包围我们家没围墙的小院子,要把你带走,你说这个算不算抢亲?”

“区区一千二百人……一千二百人……不会吧!”她顿时惊醒,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凑到窗边一看,果然,门口只有八尺宽的小镇主干道已经被挤得人山人海,后面王发财家的院子也全是人山人海,就这么小的一块地方挤了一千多人,那密度,那叫一个摩肩擦踵、挥汗如雨,别说突围,几乎连只蚂蚁都钻不进去了。

她顿时额头上大大一滴汗:“有没搞错?”

看见她在窗口露面,下面的士兵群顿时起了波浪,有人在喊:“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公子的未婚妻!”

“哇,不会吧,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看不出是什么美女啊!”

“不可能旁边那个美貌男人才是我们要抢的对象吧?”

“就是那个女的!谁叫她和知府公子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呢?”

“……谁家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的姑娘需要我们过来抢亲?”

“这个嘛……”

还没等那群人讨论出个所以然,只听一声“让开”的声音,那密密集集的一千二百人,挪了半天终于挪出一条缝,于夫人和于至善从人群的后面,艰难地挤到她家楼下,仰头看着她。

她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于夫人已经得意地大笑,说:“金姑娘,今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金多多觉得她仗势欺人的恶心架势……和自己在梦里做黑风寨女山大王时,一模一样。

“定情信物你收了,聘礼你也收了,你就是我家的人没跑了!至于什么婚宴上的鹅掌鲤鱼猴脑那全都是不可能的!我家是世代念佛积善的忠良之后,你想要嫁入我家就乖乖给我们听话!”

“我……没想嫁入啊。”她立即说。

于至善脸色顿时一片灰暗。

士卒们一片骚乱,顿时议论纷纷:“猴脑也就算了,鹅掌和鲤鱼也不给人家姑娘吃一盘!”

“难怪人家姑娘都不愿意嫁过来。”

“嘘……”

于夫人的目光就像利刃,瞪了周围一圈,那群人最怕的就是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又最怕这位夫人,她等于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顿时个个魂飞魄散,低下头不敢出一点声音。

于夫人镇压下众人,不屈不挠地继续对着金多多大喊:“金姑娘,你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死人!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们走!不然的话……哼哼哼……”

“不然怎么样?”

“不然,我们直接把你连这屋子一起抬走!”

李富贵脸色难看:“不会吧……这可是我四十两银子买的……”

“是我们,好不好?”即使在这样的危急时刻,金多多也不愿放弃自己的一半所有权。

“好吧……无论出资比例多少,这是我们买的房子啊,下面还有地基,不能被拆掉,不然损失惨重!”

“损失最大的是我好不好?我即将整个人都要成为他家财产了!”金多多快要崩溃了,死死地抓住李富贵的手,一身冷汗。

似乎被她掐痛了,李富贵转头看她,在下面的喧哗声中,他的目光澄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低声问:“你……不愿意嫁给他,对不对?”

“废话!”她低吼。

下面已经开始传来喊声:“拆!再不下来我们就要拆了”。

于夫人双手叉腰,得意扬扬地仰头看着他们,大喊:“金姑娘,赶紧下来,我们马上启程出发,去扬州成亲了!”

金多多猛地转头看李富贵。

李富贵凝视着她的眼,低声说:“好,既然如此,没办法了……”

她不解地盯着他:“李富贵……”

“就算暴露身份也没办法了,仗势欺人这种事,他们会做难道我就不会做?”他喃喃自语,然后就站在窗口,把自己的外衣一脱。

下面的人集体吸了一口冷气,有人大叫:“哇,脱衣服了!”

“不会吧!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脱衣服?”

没等他们惊讶完,李富贵双手抓住自己脱下来的中衣,猛地一撕——

嗤的一声,白色的中衣被干净利落地撕成两半,李富贵的手,往自己的腰带摸去。

下面的人继续大喊:“哇,撕衣服了撕衣服了!”

“真是潇洒利落、干净爽快啊!”

“可是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姑娘啊,就这么脱光撕光半裸了?!”

“可是……可是这个姑娘和他一起住了这么久,也不在乎了吧?”

“这么说难道也许或者大概可能说不定……”

听着众人的议论,金多多眼睛一亮,握紧双拳低吼:“没错!这个办法一定行!”

随着李富贵脱成半裸,所有人都把同情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于至善。

于至善望着上面脱衣服的李富贵,脸顿时变成猪肝色。

说时迟那时快,李富贵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对着下面大喊:“所有人都给我听着……”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忽然被紧紧抱住了。

猝不及防,他愕然睁大双眼——

众目睽睽之下,千万人的注目中,金多多,居然,抱住了他。

还不止是抱住了他。

她的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努力踮着脚尖,扬起脖子,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肌肤相贴,两人一丝缝隙也没有。

脱了,搂了,抱了,贴在一起了,还是……当众的!

然后,她带着胜利的笑容,对着下面大喊:“于至善,我不能嫁给你!因为,我和李富贵,私定终身了!”

一击即中!

李富贵愣住了!

于至善崩溃了!

于夫人狂乱了!

一千二百个士兵奔放了!

整个嘉尚镇像开了锅,几乎要炸了。

金多多还要给这个爆开的油锅再加一点料。

她扯过旁边的李富贵画的一张王发财含笑的画像,把手上的龙凤镯和怀里的小金鱼一起掏出来,用纸胡乱一包,然后往下面狠狠地丢下去,大叫:“定情信物和聘礼全都还给你们!从今以后,我和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于夫人顿时往后一仰,跌坐在地。

在一片喧闹声中,金多多小心地把自己的脸挪开一点,看着面前已经完全石化的李富贵,有点得意地问:“就是这样对不对?”

“……”他睁大眼睛瞪着她。

“不过你还是比我强,你连衣服都敢当众脱,我可不敢……那么,这样抱一下够了吗?”

李富贵继续睁大眼瞪着她,一动不动。

“……喂,说话啊!”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脸。

下面又传来惊呼,还有于夫人的惨叫:“快……快来人啊……把少爷抬回去……”

受刺激过度而晕倒的于至善,惊怒交加而崩溃的于夫人,一千二百名士兵乱成一锅粥,场面更加不可收拾了。

她眨眨眼,没有理会下面的骚动,依然用清澈又疑惑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李富贵。

那澄澈的目光,仿佛深深地投射进他的心里,让李富贵的胸口猛地抽搐了一下,心脏“怦”的一声跳动起来,血脉猛地在胸膛散开,水波一样的温热,在他的胸口隐隐扩散。

不由自主地,他的手一松,手中握着的东西“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金多多低头看去,问:“什么东西?”

他赶紧捡起来,藏在身后,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

“好像是金的嘛,你太奸诈了,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钱,结果身上还藏着这么大一块金子?”她在一瞬间看到了那个东西的颜色,被光芒晃了一下,却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

“这……这个东西,不值钱……”

“骗人……原来你有这么多私房钱。”她想了想,又皱起眉,“你还要继续脱衣服吗?”

“不……不脱了,我其实是因为这个东西缝在内衣里,不脱外衣不好拿……”

“本来也没东西可以脱了。”她看了看他身上仅剩的一条裤子,然后趴在窗口,笑吟吟地托着下巴看着下面一片混乱的人群,又转头笑着瞟了他一眼,“你看,于夫人带着儿子撤退了。”

“你……”他看着她笑得轻松又无辜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结结巴巴地问,“你……刚刚说的……”

“刚刚说的什么?”

“就是那个……”

“哪个?”

“那,那,那……那个……没什么。”他看着她轻松愉快的神情,便不再说话了,默不作声地蹲下去收拾好自己的衣服,被撕掉的中衣当然没办法穿了,他就披了外衣,和她一起靠在窗口,看着下面无头苍蝇一样四散的人。

旭日初升,深秋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暖暖的。

不由自主地,他转头,凝视着阳光下的她。

她唇角弯弯的,长长的睫毛半遮半盖着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金色的阳光在蝶翅一般的浓黑睫毛上涂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这么动人,这么可爱。衬着身后士兵们混乱的背景,让看着她的人虚化忽略了她之外的全部世界。

他不由自主地轻声叫她:“金多多……”

“嗯?”她转头看她,唇角微微上扬。

一瞬间,春风春雨滑过他的耳畔,整个人都似乎要融化在她的面前。

人间这么杂乱,她的微笑这么可爱。为了这样的笑容,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是多么理所当然。

他不知不觉地也笑出来,低声说:“真好,我们……击败于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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