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国皇宫张灯结彩，丝毫没受战争所扰，反倒是人人面上喜气洋洋。
随着公主归朝，宫中那些曾经整日冷冰冰的主子们，这些日子均是笑意盈盈，便是皇上和太后，也一连赏赐了许多会说话的宫人。
是以，宫中即便再不懂得看人脸色的人，这会儿也明白了这位公主在显国的地位。
与公主一起回来的，还有云妃。一回来，云妃便住进了多年不曾与任何一个嫔妃过夜的皇帝寝殿。
宫人们感叹云妃多年来荣宠不衰的同时，更是盛赞皇帝的痴情。
是夜。
年芊妩拉着皇甫惜儿坐在床边，有说不完的话。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必须去太后和皇后那里走动，两母女便都像此刻这般。
“冯嫂，什么时辰了？”年芊妩看了看外边的天色，见时辰也不早了，便问一旁的冯嫂。
“一更天了。”冯嫂从旁回道。
年芊妩瞥了眼坐在一旁不动的皇甫瑾，故意提高声音，“惜儿，也是时候就寝了。”
颜若歆见娘亲这般，真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明摆着对父皇下逐客令吗？
从他们入宫开始，外人看着好像是一家人住在皇帝的寝宫，和乐融融，却没人知道堂堂一国之君，却是夜夜睡在自己寝宫的偏殿里。
颜若歆过意不去地看了看皇甫瑾，站起身，惊呼道：“冯姑姑，惜儿有点事情想问您，您跟惜儿出来一下。”
还不待冯嫂搭话，颜若歆已经拉着她向外走去。
冯嫂无奈地叹气，到底是有血缘连着，才回来没几日就知道心疼她的父皇了。
“冯姑姑，惜儿今晚睡您那，行吗？”颜若歆抱着冯嫂的胳膊，边说边向外走去。
“公主，奴婢那地方简陋，公主若是想给皇上和娘娘制造机会，可以回自己的寝宫住。”冯嫂笑着提醒。
“不要，惜儿就跟冯姑姑睡，姑姑正好给惜儿讲讲娘亲的事。”颜若歆摇摇头，固执地说。
她早就想找个了解爹娘事情的人，了解一下那些过往，好为爹娘多做些什么。
“好。”冯嫂点点头，为年芊妩有个这么懂事的孩子而欣慰。
看来，主子的苦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冯嫂与颜若歆离开后，偌大的寝殿就只剩下皇甫瑾和年芊妩两人。
女儿的心意，年芊妩自是明白。
其实，她不是恨皇甫瑾，毕竟惜儿都找回来了。皇甫瑾这些年为她做了多少，她也都记得。
只是，两人别扭了这么多年，若是突然间和好，她总是觉得怪怪的。
“妩儿！”皇甫瑾走到床边，刚坐下，年芊妩便要起身。他一急，连忙握住她的手，“妩儿。别走。”
“皇上，夜深了。若是皇上喜欢留在这里，那臣妾去偏殿睡。”年芊妩低着头，不敢看他。
十八年来，她看到了他的好，他的痛，他的不易，却仍是不肯原谅，不是她有多恨，而是她也在折磨自己。
她始终认为，若是当初她能多一点堤防，惜儿就不会丢了。
即便始作俑者是周奕威，也是她招惹来的。
是以，她排斥皇甫瑾，不肯原谅他的时候，更多却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得到幸福，在惩罚自己。
“妩儿，朕只想留在有你的地方睡。你若是去偏殿，朕也去偏殿。”皇甫瑾抓着她的手不放，满是柔情的语气里透着坚定。
这一天，他等太久了。
“都这么大年岁了，还说这些。”年芊妩红了脸，娇羞的模样像是个小姑娘。
皇甫瑾的心里一紧，又想起当年两人幸福的光景。
“多大岁数？”他反问，“我们还很年轻好不好？”
“还年轻？”年芊妩瞪他一眼，“惜儿都嫁了。”
年芊妩心里不禁酸涩，她女儿一生的大事，她这个做娘的竟是没有参与过。
“好了。别难过。”皇甫瑾揽过她的身子，薄唇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要不然你跟朕再生一个孩子，就能弥补你心里的遗憾了。”
年芊妩脸上的温度烧了起来，不禁恼怒，“皇甫瑾，你若是再敢瞎说，看我……看我……”
她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她向来不会撒泼。
“看你什么？”皇甫瑾故意逗她。
年芊妩被他这么一激，咬牙道：“看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这话是她在小镇上，听一个卖包子的大姐骂她相公的。而她的相公被骂得立刻老实，嬉皮笑脸地来哄她。
那一刻，她在两个人的脸上看到了幸福的光芒。
那是他们这些站在高位上的人，不曾有过的平凡幸福。
皇甫瑾被她故意撒泼的样子逗得失笑，“哪里学来的？”
“……”年芊妩窘得低下头，还是觉得这样的话并不适合她说。
“朕很喜欢你泼辣的样子。”皇甫瑾越发乐呵，揶揄道。
十八年来，她都是清清冷冷的样子，他看得心疼死了。如今，她能撒撒泼，于他而言不知道是多么美好的事情，那是语言所不能形容的激动心情。
“皇甫瑾！不许你再说！”年芊妩严正警告他。这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无赖了？
“好，娘子不让说，为夫就不说了。”皇甫瑾一副听话的乖巧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帝王的尊贵形象。
“你就不怕宫人笑话？”年芊妩的心里泛起丝丝甜蜜，嘴上却不饶人地道。
“看到就看到，等大战之后，朕就搬一道圣旨，让显国的男子都把怕老婆当成是美德。”皇甫瑾说得煞有其事。
年芊妩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但，想起大战，面色不禁沉重。
“在想惜儿的事情？”皇甫瑾收起唇角的笑意，一下便猜中她心中所想。
“嗯。”年芊妩点点头，心情又低落几分。
这些日子以来，她故意将一切都往好了想，不希望自己的苦难刚刚结束，女儿的苦难便开始了。
若是这样的话，她真的情愿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幸福，不要与女儿相认，让她可以快快乐乐地活着。
“妩儿。”皇甫瑾与她交握的手紧了紧，沉重地道：“有些话，朕必须告诉你，但你答应朕，听完之后不能太激动。
“什么事？”年芊妩点点头，问道。
“翾国很快就要加入战局了。”皇甫瑾看着她眼中泛起的痛，心里比她还要痛。
只是，这事是不可能瞒一辈子的，等翾国正式加入战局，天下皆知，她一样也会知道。
到那时候，事情发展得一发不可收拾，她会更加难受。倒不如提前告诉她，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
惜儿这些日子以来，面上都很坚强，从来不多问一句，好似生怕给他增添负担一般。
与其让她们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件事情，倒不如让他亲口告诉她们。
至于之后的事情，他会同她们一起面对，为她们遮风挡雨。
“为何一定要打仗？”年芊妩痛苦地反问。
她原以为自己的情路已经够坎坷了，谁知女儿的情路更是难走。
如今，几国之间的战争打得如此惨烈，她的惜儿不管选择哪一方，都必然要与另一方决裂。
这些日子以来，她便留意到惜儿的眼中总是时不时地流转过伤痛。
她这个做娘的，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亏她还说，只要惜儿回来，便会加倍补偿她。
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能力为她做。
“妩儿，朕告诉你，不是想看你难过。朕只是觉得，你一定想知道。别想太多，相信朕，朕绝对不会看着惜儿痛苦一生。”皇甫瑾握紧她的柔荑，将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她的心上。他想告诉她，有他在，她什么都不必害怕。
年芊妩的声音哽咽，“瑾，谢谢你。”
“谢什么？难道惜儿不是朕的女儿吗？你若是再这般说话，朕就要生气不管了。”皇甫瑾故意沉了脸色。
“别不管。”年芊妩神色一慌，“我不说了。”
皇甫瑾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收起脸上的阴沉，复又道：“你就安心地陪着女儿，其他的事情交给朕来处理。”
“这事只怕是不好处理，除非周国愿意停战。”年芊妩这会儿恢复了冷静，忧虑道。
她始终觉得这场战争是因她而起，不只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更害了自己的女儿。
若是她站出来，周奕威是否会停战？
皇甫瑾猜到她的心思，“不要做傻事，朕说过很多次，周奕威挑起两国的战争并不是因为你。他不过是在用你做借口，为自己的侵略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成全的不过是他自己心里的不甘而已。”
“我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不能平息他心里的不甘。”年芊妩轻叹，心里堵得难受。
“朕能懂他，他心里认定了你，越是年月长，心里的那份孤单和不甘越是强烈。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皇甫瑾能体会周奕威心里的那份感受，就如他当年对霍青绾，不甘和执着促使他做了很多错事。
“若是有人能解开他的心结就好了。”年芊妩叹道。
“好了。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皇甫瑾起身，对外唤道：“来人。”
他的话音刚落，一众宫人端着洗漱用具走了进来。
年芊妩看了看身边神色坦然的皇甫瑾，心里不禁紧张，看来今晚是没人能赶走他了。
……
翾国皇宫。
太后的家宴后，翘璃韵重获自由，守在她殿外的内侍全部撤走。
她一自由，紧张的人立刻变成了颜若雪。
颜若雪本来还想借着翘璃韵被囚的机会，周密安排一切，好将太后和翘璃韵一并除去，为妹妹报仇。
只是，如今皇上的态度不明，又将翘璃韵放了出来，让她慌了神。
不行，她不能再等。若是等翘璃韵再度得宠，她不只无法报仇，怕是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了。
她略微思量一下，唇角缓缓溢开一抹阴厉的笑。
看来，她是时候去见见翘璃韵了。
缓步走出宫殿，颜若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今日的天气真是好。
梦儿，等姐姐。要不了多久，姐姐就可以给你报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