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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柳飞

眼前除了参天巨木和石笋,就再没有别的。柳飞朝四处望去,哪里都一样,景色单调得可怕。然而一点都不安静,头顶的枝叶间,猴群的吵闹声没完没了,当它们神经质地上蹿下跳时,惊起飞鸟冲向天空,发出声声啾鸣,林间就变得更热闹了。

“猴子跟了我们几天了。”柳飞轻抚躁动不安的马匹说道。

“猴群跟踪一切,它们的好奇心比人类更强烈。但是它们无害,再过个几天,当它们失去兴趣,就会消失无踪。”孙标在马背上偏头答道。

真的吗?柳飞并不这么想。一群猴子消失了,立刻又出现另一群。似乎这里除了猴子,什么都没有。起初的夜晚,柳飞都难以入眠,担心猛兽,担心山精林怪以及其他一些难以想象的东西,结果什么都没出现。他们现在比第一晚安全得多,每天傍晚,孙标会跟他一起收集足够多的枯枝,搭起一座庞大的篝火堆,足以燃烧整夜。身后不可能有追兵了,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让火光照亮漆黑的长夜。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将自己绑在石笋高处的藤蔓间入睡,依然坚持两个人轮流守夜。马匹在半夜偶尔会有嘶鸣,那是某种猛兽试图接近,却被火光吓得逃离。柳飞知道,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丛林阴影中隐藏的危险切实地存在。

“这里有林怪吗?”他问亲兵队长。

“没有。”

“为什么?”柳倩觉得不可思议,“这里是最广阔的森林,母亲这么说的。”

“这是一片极为古老的丛林,传说这里原本的主人早在人类没有出现前就已经存在了数千年。虽然它们现在消失了,但是它们赋予这片土地的神秘力量经久不息。山精林怪害怕这里的力量,不敢踏入。”孙标回答。

“石巨人吗?你是在说石巨人吗?”柳倩坐在柳飞身前,兴奋得小脸通红。

“没错,我的小姐。”

“真有石巨人存在?”柳飞问。

“我不知道。”孙标摇头,“老人们常说,这里的石头是石巨人的骨灰堆起来的。石巨人死后,化为齑粉,其他石巨人将这些粉末垒砌,形成大小不一的石头。大的石笋是成年的巨人,而小的石块则是它们的婴孩。有些人信誓旦旦曾在这里见过石巨人,他们说还剩下最后一个,为它的种族看守这片墓园。虽然我并不相信,但是这里存在某种力量是确凿无疑的。大邦国时代,人们试图进入这里,结果遭遇了一些事情,不得已逃离。从那以后,这里就成为大地上人类最不愿踏足的地方之一。”

柳飞望向周围数不尽的高矮石笋,如果传说是真的,这里可真是一座无比庞大的墓园,石巨人应当是一个数量众多的种族。

“假如它们曾经存在过,它们又是如何消亡的?”他问亲兵队长。

“一些古籍中提起,人类到来之后,将疾病传给了它们。石巨人的身体构成大部分是石头,但是也有血肉。它们虽然伟岸,却无法抵御细小的侵袭,它们的婴儿还没有长大就死去了,整个种族就此彻底灭亡。”

“既然林石之海如此神秘,当年为什么父亲坚持要穿过这里去迎娶母亲?他大可以从云台绕道,那样不是更安全?”柳飞问了一个萦绕在他心头多年的问题。

“那正是你的父亲。当年他才十八岁,而我是亲兵中最年轻的一个。你父亲刚刚接管眠月之泽,对一切都充满希冀和向往。他说林石之海毗邻眠月封地,有必要了解一下。先王柳豪,你的祖父为此大发雷霆,但是你父亲毫不理睬,带着半数星伴城的兵力横跨林石之海,抵达沙泉。他的勇气震惊了沙泉邦国,当时的沙泉王上,也就是你的外公,以君王之礼接见了他,并许诺沙泉与百泽永世交好。”

那正是我的父亲。柳飞心中充满骄傲,随即被无法逃避的悲痛所吞没。

“找到了。”孙标突然低呼一声,声音中充满喜悦。柳飞连忙向前望去,一条奇特的道路从林石掩映之间显现。准确地来说,那是一条用木头搭建的走廊。走廊的宽度刚好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通过,两侧紧密排列着高耸的原木,一根挨着一根,毫无缝隙,构成墙壁。

木廊道!父亲和母亲曾不止一次说起这条神奇的道路------大邦国时期的遗迹。孙标轻轻拍打马臀,加快了步伐,从开口处奔行进去,柳飞甩动缰绳紧紧尾随。他看见入口周围的地面上尽是横七竖八被砍倒的木头,历经岁月的蹉跎,上面长满了青苔。头顶上方可以看见天空,而两边的木头墙壁仿佛山崖,在木廊道中穿行犹如行走在峡谷中。马蹄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得得”声。他们脚下的地面有黑色圆形的花纹,柳飞知道其实那并不是花纹,而是将一根根木桩敲进泥里形成的截面,木廊道的地板同样是由无数原木构成。他探出手触摸身旁的木墙,黑色的原木光滑平整,上面没有青苔附着,没有藤蔓缠绕。“木头上涂的什么?”他问。

“某种油漆,既可以防火防蛀,又可以避免木头受潮腐烂。可惜制作这种油漆的技艺早已失传。”孙标答道。

柳飞抬头望,两侧的木墙几乎有十人高,每一根木头都有合抱粗。这是一座不断延伸的堡垒,将林石之海的任何危险隔绝于外。“太雄伟了。”他由衷地赞叹。

“是啊,大邦国确实了不起。”孙标深表同意,“他们从林石之海的中心选取位置,向着东西两边同时开工,意图建造一条横贯丛林的走廊,连通百泽和沙泉。如果木廊道能完工,那我们就可以闭着眼睛前往沙泉,这将是一条最安全的道路。”

“为什么建到一半荒废了?”

“有人说耗资过大最终放弃了,有人说耗时太久,在瓦解时期停工了,也有人说受到了石巨人的阻挠。谁知道呢,毕竟这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这里安全吗?”柳倩问。

“至少比外面安全,但也不是绝对的。”孙标回头冲柳倩笑笑,“因为廊道没有完工,两边入口敞开,我们能进来,其他东西也能进来。不过野兽似乎惧怕这里,不会轻易靠近,所以……”

“所以今晚我们可以睡在地面上?”柳倩抢着说。

“是的。”

女孩一声欢呼,喜笑颜开。最近的每个夜晚她都像一块悬挂在绳子上的腌肉一般绑在藤蔓间,她浑身上下酸痛无比,睡觉成了一种漫长的折磨。柳倩并不知道,孙标比她承受着更为巨大的痛苦,长时间的直立睡姿使他背部的旧伤复发,今晚能躺平了休息也让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三人沿着黑色的廊道前行,脚下是黑色,两边是黑色,唯有上方的树冠是绿色,掺杂着缝隙间露出的瑰蓝天空,景致从一种单调变为另一种单调。木廊道并非笔直,而是蜿蜒伸展,避开了一些粗壮的石笋,它是林石之海身上的一道伤疤。午后没多久,孙标叫停了马匹,示意两位少主下马。

“今天我们早点休息,连日来只顾着赶路,我们得好好恢复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后将一大卷由藤蔓编成的绳索递给柳杰,绳索的末端被弄成一个圆形的套圈,直径接近手臂的长度。“试试套上木墙顶端。”他对柳飞说。柳飞接过,望向木墙上方,原木的顶端被削尖,像一根根长矛。他展开绳索,甩动套圈,抛向那些尖端。尝试了几次后,套圈挂在了一根木头上,绳索笔直地垂到他们脚边。

“如果在这里遇到危险,你们就顺着绳子爬上去躲避。”孙标嘱咐,同时将手搭在另一侧墙壁上,那里有一根粗实的横杠。当孙标用双手托住用力上抬时,柳飞才意识到那是一根门闩,本来他以为这道横杠只是用来加固墙壁的。然而门闩纹丝不动,因为久未开启,缝隙里尘泥硬结,门闩紧紧咬合在搭钩里。孙标用力过猛,感觉背部一阵抽痛,只能无奈地放下手臂,朝柳飞招手。“少主,来帮忙,用你的肩膀。”他侧过身,用右肩扛住门闩一头,柳飞立即用肩膀扛住中间,两人同时运劲上顶。随着尘屑扑簌簌掉落,门闩终于松脱,划过一个半圆,落向另一边。然后两人再次合力,用肩膀将木门顶开。相比高耸的围墙,木门并不显大,但也足足有两人高。

“这样的门每隔三十里便有一扇,交替分布在廊道两侧,是通往外面的出口,只能从内部打开。”孙标告诉柳飞和柳倩,“我去看看能否捕到什么,你和小姐去收集些枯枝,越多越好,我们要在廊道两端分别设置火堆,以防晚上有野兽闯入。”

于是三人分头行事,柳飞带着妹妹往返于廊道和丛林间,将一捧又一捧枯枝堆放在廊道中。柳倩人矮臂短,每一次怀抱的枯枝都很少,能帮上的忙实在有限,但是柳飞坚持让她跟在自己身边,目的仅仅是不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等他们收集够了之后,柳倩背靠木墙坐下,汗水布满她的脸庞。柳飞看着妹妹,她身上穿着母亲改制过的皮甲,沾满尘土,头发蓬乱地垂在肩头,末端纠缠打结,指甲缝里满是灰黑,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黯淡无神。

“累吗?”他丢给妹妹一个微笑,用手指替她梳理凌乱的发梢。

“累,好累,又累又饿,我们还要走多久?”柳倩勾住哥哥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我想念星伴城了。”

不,你是想念母亲了,我又何尝不是呢?尽管这么想,柳飞却不能说出口。小妹只有十一岁,她承受得还不够多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的行囊,随后知道只是徒劳。干粮早已经吃完,最近几天他们只是靠孙标偶尔射中的飞鸟勉强充饥。有一次孙标射杀了一只猴子,柳倩尖叫着跑开,而他心中挣扎了半天后,坚定地告诉亲兵队长自己不能接受。最终猴子的尸体被丢弃在路边,他们继续上路,继续挨饿。柳飞怜惜地看着妹妹的脸,柳倩的脸小了一圈,肤色发黄。他伸手揽住妹妹的头,紧贴住自己。“我们会挺过去的,母亲还在等着我们。”不知为什么,他鼻子发酸。柳飞转开头,避开小妹的视线,却正好看见孙标扛着一条血淋淋的鹿腿出现在眼前。

“运气不坏,我射中了一头斑鹿。”孙标笑呵呵地说。

水神福佑!柳飞第一次如此虔诚地感谢神灵的恩赐。他和柳倩同时蹦起,过去帮着亲兵队长一起剥鹿皮,将鹿肉削成条,点燃火堆,然后架到火上炙烤。当滋滋冒油的烤鹿肉混合着口水咽进腹中的那一刻,柳倩痛哭流涕。

“怎么了,小姐?”孙标关心地问。

“没什么。”柳倩一个劲摇头,“我是高兴,太好吃了。”

食物下肚,力气渐渐回到身体,柳飞觉得浑身松快了不少。天色已近黄昏,木墙外猴子的吵闹声渐渐消停。柳飞与孙标分别点燃了两端的火堆,将他们自己和马匹夹在中间。

“不会烧着木墙吗?”他有些担心。

“如果能烧着,我们现在就不可能坐在里面。”孙标笑着回答。那扇木门已经被他们关紧,周围有火焰和墙壁保护,今天他们将拥有一个进入林石之海后最安全和舒心的夜晚。但愿能做个好梦。

“小姐,该练剑了。”孙标抽出长剑,在手上舞了个圆,指向柳倩。

“可以休息一天吗?”柳倩央求。

“今天是我们吃得最饱的一天,所以,不行。”孙标拒绝。

柳倩求助地望向柳飞,而她的哥哥已经站到了孙标身边。柳倩老大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鹰翼剑出鞘,在孙标的指导下开始一板一眼地挥动。这大概称得上近日来她最用心的一次练习了,之前的每天,她腹中空空,困顿疲乏,练不到一会儿就喊累,而今天,却找不到任何借口。练习一直持续到天色全黑,孙标依然没有喊停的意思。柳飞注意到妹妹的动作开始呆滞,转身的时候双脚摇晃,他心生怜悯,知道柳倩已经筋疲力尽。他刚要张口说什么,平静已久的猴群突然在枝头发出惊恐的喧哗,黑暗中传来它们慌乱四窜的声音。两匹战马发出嘶鸣,前蹄举起,蹬踏在木墙上。孙标猛然转身,注视着前方的火堆,火堆后面是黝黑漫长的廊道,一片阴森。然而一股浓密的腥臭味随着廊道中的微风飘来,孙标忽然大喊:“爬上绳子,快。”

柳氏兄妹当即收起剑,抓起弓,柳倩率先缘着绳索爬向高处,柳飞紧随其后。

“不行,我爬不动。”柳倩双臂发抖,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刚才练剑的疲累。

“踩着我的肩,用力。”柳飞牢牢抓住绳子,用肩头顶住柳倩的双脚,硬生生将她往上送。下面传来“仓朗”一声,柳飞回头望去,孙标已经拔剑在手,双手紧握朝向前方。火堆另一边的阴影中,一只庞然大物显现了身形,黑色的毛发,巨大的身躯,几乎将廊道填满。那是一头成年的南部短毛公熊,体型大到不可思议,它咆哮着,露出森森尖牙。然而真正可怕的不是它的尖牙利齿,而是它的眼睛。除了闪露凶光的两眼外,它在额头正中还有第三只眼睛,一只血红色的眼睛,火光在其间跳动,仿佛来自幽冥的暗星。散发着腥臭与邪恶气息的公熊慢慢接近火堆,与孙标隔火对视,汗水从亲兵队长脸上滴落,而他紧握剑柄的掌心却潮湿冰冷。我会死!直觉在他心中呐喊。公熊前爪离地,人立而起,重重地砸在火堆上,枯枝裹挟着火舌四散飞溅。它狂乱地将剩余的火焰扫开,朝着孙标冲来。孙标岿然不动,等熊来到近前,长剑突然递出,刺进它箕张的大嘴,然后飞快闪在一边。公熊收不住势,掠过他身边。孙标拼命用背部靠住木墙,巨兽的毛发在他脸上蹭过,刮得他脸生疼。他就地一个翻滚,来到公熊背后,弯弓搭箭,连续射出三箭,深深没入熊的脊背。巨兽浑若不觉,在廊道中艰难地转过身,用前爪将口中的长剑拍落,发出惊人的吼叫。孙标绝望地再次拉弓,等待着发起最后一击。上方的柳飞突然高举长剑从绳索上跳下,刚好落在熊的后背上,手中剑笔直插进熊的后颈。野兽嚎叫,拼命摇晃脖子,意图将柳飞从背上甩落。柳飞的双脚被甩得离开熊背,而他的两手则死死揪住剑柄。孙标松开握住箭羽的手指,不偏不倚射中熊的一只眼睛。庞然大物痛苦地嘶吼,放弃了和柳飞纠缠,猛然冲向孙标,一掌将他击飞出去。熊背上的柳飞获得了一丝喘息,用双腿牢牢夹住巨兽的脖子,从腰间抽出匕首,狠狠插进那只血红的眼睛。公熊踉跄着往前冲出几步,张着血盆大口用尽最后力气扑向孙标,随后轰然倒地,结结实实压在孙标身上。柳飞从熊背跳下,小心翼翼地查看,确定熊没有了呼吸,这才松了口气。“孙队长!”他高声呼喊。

“把我拉出来,我快憋死了。”孙标挣扎着将头从尸体下伸出来,大口喘息。

谢天谢地。柳飞尝试着挪动熊尸,尸体太过沉重,纹丝不动。他只好拽住孙标的手臂拼命往外拉,但是孙标被牢牢压住,动弹不得。

“用力,孙队长。”

孙标的脸痛苦地扭曲。“我使不上劲,肋骨好像断了。”

柳倩从藤蔓编织成的绳索上滑落,奔过来帮着哥哥一起拉扯孙标的手臂。孙标大声呻吟,然而依然徒劳无功。木头墙壁外侧突然传来奇怪的敲凿声,似乎有人在攀爬。柳飞放开孙标,从尸体上拔下长剑,将柳倩拉到自己身后,挺剑面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数名人影出现在了矛尖般的墙壁顶端,翻越围墙,轻盈地顺着墙壁爬下来。他们没有依靠绳索。柳飞注意到他们脚上穿着铁鞋,映射着火光,鞋底有倒刺,手上戴着同样生有倒刺的护手。他们将手脚深深嵌进木头,就这么轻轻松松下到了廊道上。

“竟然是你们?”来人中有一个矮胖子认出了柳飞和柳倩,眼睛瞪得老圆。柳飞也认出了他,正是被自己杀死的吴士春的同伴,当时一起来侯王府拜访的姜大元。他稳稳握住剑对着来人,心里清楚,这些人是地火神教。对方一共有五人,打扮一致,穿着黑色无袖衫裤,身上分别挂着不同的兵刃。

“他们是谁?”一个高大的满脸黑须的汉子问。

“眠月侯的小崽子。真是巧了,我还寻思怎么去把他们抓来,没想到自己送上了门,这下吴老三的仇有的报了。”姜大元狞笑着,从腰间解下两柄带有尖锐倒钩的鸡刀镰。

“哦。”那个黑须汉子略带惊讶地回了一声,逐一打量柳飞手中的剑,熊的尸体以及压在下面的孙标,“你们几个杀了这头熊?”

“是的。”柳飞沉声回答。

黑须汉子脸露赞叹。“把剑放下,不要无谓抵抗,这样可以少吃苦头。”

柳倩踏上一步,与哥哥并肩而立,鹰翼剑出鞘,暗红色的剑身仿佛会滴出血来。

“果然是侯爷的崽子,有种。”地火神教众人不由同时哈哈大笑,纷纷取出他们奇形怪状的武器,有几件柳飞见都没见过。

那个黑须汉子眼睛一亮。“血沙铁剑?好东西,可惜放在你这样的小丫头手里,浪费了。”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武器在手的,“喂,小子,和那女孩一起交出剑。只要不抵抗,我保证不伤害你们,还帮你们把他弄出来,如何?”他指了指被压在熊下面的孙标。

“不伤害他们?他们杀了吴老三!”姜大元脸上肥肉抽搐,在火光中显得尤其狰狞,“他们必须得偿命。”

“偿命不偿命我们说了不算,得由祭司决定,这两个孩子不是一般人。”黑须汉子瞪了姜大元一眼。五人中他似乎是领头的,这么一说,姜大元尽管满怀不忿,也只能闭上嘴。

“少主,按他们说的做。”孙标开口说道,气息微弱。

柳飞衡量再三,将剑丢在脚下。“小妹,把剑给他们。”

“不!”柳倩大声拒绝,“这是母亲的剑,我绝不交给他们。”

柳飞转身将她搂在怀里。“听话,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从柳倩手里接过剑,丢在自己的剑上。两剑相击,发出“叮”的一声。

“让开。”黑须汉子走上前,推开兄妹俩,朝他的同伴招手,“把他弄出来。”几人合力推开熊尸,露出了底下的孙标。

“地火神啊,从没见过这么巨大的短毛熊。”其中一人气喘吁吁地说道,他眼前的尸体像座小山。

姜大元将手中的鸡刀镰插回腰间,蹲下身查看。孙标左肋的链甲支离破碎,留有明显的爪印。“算你命大,只断了几根骨头。”矮胖子冷笑,“你还记得曾用剑顶着我的喉咙吗?”他站起身,狠狠一脚踹在孙标的伤处,孙标疼得大喊,昏死过去。柳飞怒吼一声,放开柳倩,朝姜大元扑去。那名黑须汉子反手抡出一拳,击中他脸部,柳飞后背重重撞在木墙上,委顿在地。黑须汉子走到他面前,将他一把揪起,柳飞的脸肿起一大块,嘴角渗出血丝。

“我说过,不要抵抗。”黑须汉子恶狠狠地说,“你们杀了吴士春,有的是人想要你们性命,别再给我找麻烦。”

“放开他。”柳倩尖叫着冲上去拉扯黑须汉子的手臂,却被另一人抓住将她双手扭到背后。

“廖猛,你过来瞧瞧。”姜大元突然出声呼唤。黑须汉子松开柳飞,走到姜大元身旁,矮胖子手指着熊头上的第三只眼,那里还插着柳飞的匕首。廖猛伸手拔出匕首,那只眼睛被捣得稀烂,满是鲜血。

“匕首是你的?”廖猛转头问柳飞。柳飞不答,而是走向抓住妹妹的那人,眼中充满凶狠之色。他的神情让对方吓了一跳,就连柳倩也心生惧意,一向温顺和善的二哥似乎成了个陌生人。

廖猛粗黑的眉毛倒竖,丢掉匕首三两步来到柳飞面前。“我究竟是哪句话没讲明白?找死么小子?”他身宽体壮,比纤细的柳飞高出一个头,像座山一样挡住去路。

柳飞似乎根本没看见他,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妹妹,继续往前走。廖猛怒气勃发,一拳击出,柳飞矮身避过,双掌攻向对方小腹。两人飞速交换了几招,廖猛一记重拳正中柳飞面门,柳飞喷着鼻血仰天而倒,只觉得头顶的枝叶和夜空在不断旋转。他咬紧牙关,再度站起,不等他站稳,廖猛伸出一脚,将他扫翻。柳飞又一次从地上爬起,廖猛冷冷地看着他,拳头落在他腹部,柳飞再度倒地。柳倩开始哭喊,她记不清哥哥究竟爬起来几次,被击倒几次,只看见他那呆滞的眼神,始终望向自己。当柳飞最后一次摇摇晃晃站起,廖猛没有出手。柳飞站在原地,没有往前迈进,他的力气只够支撑住身体直立,连一步都跨不出去。

“放开那女孩。”廖猛回头告诉同伴,“从现在开始不许碰他们。”

柳倩飞奔到二哥身边,紧紧抱住他。柳飞的脸满是青紫和血污,都快认不出来了,但是他勉强对着妹妹挤出一个微笑。

“能告诉我你戳瞎的那只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么?”廖猛问,语气变得和缓。

“血红色。”柳飞回答,话音浑浊不清。他把柳倩的头埋在自己胸前,一刻也不松手。

“是鬼眼。”有人惊呼,地火神教众人脸上露出戒惧。

“还不好说,别疑神疑鬼的。”廖猛沉吟,朝柳飞他们看看,“我带你们去我们的据点,在那里将决定你们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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