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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草原谷

“铃儿,我让你带去的书念了几本?”阮小翠问。

“书都留在长生城了,逃走的时候来不及拿。”铃儿回答。

“那就是一本都没念完?”

铃儿惴惴不安地点头。

“把手伸出来。”阮小翠从身后拿出铁尺。

“这不能怪我啊。”铃儿委屈地抱怨,但是依然乖乖伸出手。当铁尺落下的时候,她不自禁闭上眼睛,记得上一次挨打的时候,手肿了一个下午。可是等了半天,毫无动静。铃儿睁开眼,看见阮小翠不断挥动铁尺,铁尺穿过自己的手掌,她的手好像成了空气。

“怎么回事?”铃儿汗毛倒竖。

“是啊,怎么回事?”阮小翠皱着眉头,徒劳地继续挥舞铁尺。铃儿瞪着她看了半天,慢慢伸手过去触碰她,没有实体,只有一团冰冷的空虚。

“别打了。”铃儿噙着泪说。

阮小翠茫然地抬起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嫣然一笑。“你看我这记性,我忘了自己已经死了。”

“醒醒,铃儿,醒醒。”遥远的呼唤声传来,由轻渐响,最后变成耳边的雷鸣。铃儿从梦中醒来,发现梁丘红正怀抱无名摇晃她的肩头。

“怎么了?哭得那么伤心?”梁丘红注视着她问。

“没什么,做了个怪梦。”铃儿抹去眼角的泪水,飞快站起来,头重重撞在上方的岩石上,疼得她眼冒金星,额头上顿时肿起一个大包。梁丘红和无名忍不住一起咯咯笑。铃儿这才想起昨晚她和梁丘红带着无名钻进几块低矮岩石的缝隙中休息,在这方寸之间,只能爬着进来,爬着出去,决无法让人站直身体。

“天亮了?”铃儿揉着额头问。

“太阳刚升起,本来还可以睡会儿,硬是被你哭醒了。无名吓得都躲到我这里来了。”梁丘红怀抱着幼童回答。

“田……凉…….了”无名模仿着铃儿说。

铃儿拍拍无名的小脸:“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瞧瞧。”铃儿猫着腰从岩石下钻出,清晨的阳光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她身处一片平坦草原的中心,周围没有树,没有溪流,没有起伏的小丘,只有零星的岩石裸露地表。这些一人多高的大块页岩,斜斜地插在泥里,基部被青草覆盖,倾斜岩面造成的阴影仅能容纳一人庇荫。偶尔会有三两块岩石扎堆,彼此支撑,在下方形成一个小空洞,能挤进去数人,他们刚才所处的正是这样一个小石堆。铃儿的眼睛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周围景物变得清晰。视野远方到处是食草动物,斑鹿,野牛,野猪,跳羚,数不胜数,而尽头的地平线上,则是隐隐的山峦。这里是千岩谷地数百山谷中最大的一个山谷:草原谷。这个名字恰如其分地描述了地貌。戚定钧说流经此处的地下暗河被岩层阻挡,水分不足导致高大乔木无法生长,于是青草泛滥。生命力顽强且长势迅猛的矮草将其他低矮灌木吞噬,最后只剩下一望无际的草原。铃儿看见泪滴和满月分别占据了一块就近岩石的阴凉处,懒洋洋地四足朝天眯着眼打盹。它们身后不远处有另一组石堆,男孩们在那里过夜,他们的马拴在一边。

天空碧蓝,草原苍翠,浮云如雪,鲜明的色彩让铃儿心旷神怡。她忘了刚才那个令她泪流满面的梦,忘了额头上还在疼痛的淤肿,愉悦地跑向男孩们的休息处。来到近前她放轻了脚步,因为戚定钧的声音传来:“她的沙漏流得更快了。”

“有多快?”她听见柳杰问。

“现在看来不到两年。”

铃儿在石堆旁站下,背靠岩石静静聆听。她解开手臂上的缠布,露出那些纹身和沙漏,沙漏下半底部有一层浅浅的黑色,已经看得相当清楚。

“不过眼下还有更大的麻烦。”戚定钧说,“第二幅纹身已经基本成形,明确指向某个溶洞,但是纹身只描绘了内部细节,对溶洞外面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云台有难以计数的地下溶洞,我们怎么能知道是哪一个?”

柳杰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画好了吗?”

“没有,纹身还在生长。不过应该快了,我估计一踏入云台境内纹身就会完整。”

“得找个人来帮我们辨识,一个见多识广的人。”柳杰朝戚定钧看看。

“长者。”两人不约而同说出口。

“戚画师,你知道云台哪里能找到长者?”顺子的声音响起。

“不知道,祖奶奶没有提起过。”

“我还以为没你不知道的呢。”顺子的语气显得失望,在他心里戚定钧就像一本打开的书,可以从中找到任何答案。

“不管怎样,先离开千岩谷地再说。到了云台,不会再有人追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寻找。走吧,她们也该睡醒了。”柳杰说。男孩们伏低身子从岩石间挤出来,瞧见铃儿正忙不迭将缠布裹上手臂扎紧。

“几时来的?”柳杰看着她问,眼光落在铃儿试图遮掩的手臂上,“怎么不喊我们?”

“刚来,正好赶上你们出来,我们走吧。”铃儿欢快地笑着,蹦蹦跳跳朝自己的石堆走去。男孩们牵上马,谁也没有点破这显而易见的谎言。他们骑上马在晨光中出发,这是他们进入草原谷的第三天。之前他们穿越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山谷,有的有名字,有的没名字,但是每个山谷最多花一天就能走完,不像这里。自崖屋谷后,没有再遇见过山精。千岩谷地南北狭长,而他们是从东往西横向穿越,大部分地方根本没有涉足。

“周围那些山峰上会藏有山精吗?”戚定钧远眺。

“不会。”梁丘红回答他,“草原谷没有部族,所以山精不会被引来这里。千岩谷地的部族曾经约定草原谷为公共区域。因为每逢夏季,这里食草动物群集,成为部族最好的猎场。他们过冬的肉食基本都是在这采集的。”

“是啊,也是猛兽最好的猎场。”戚定钧说。一路上,他们遇见了相当数量的土狼,山原虎,还有花豹。泪滴和满月并没有因为见到同类兴奋,而是竖起尾巴高度戒备。所幸这些尖牙利嘴的捕食者远远看见他们就走而避之,没有造成任何威胁。这些猛兽大都是跟随食草动物从别的山谷暂时迁徙至此,等到秋末冬初就会离去。对泪滴和满月来说,这里当然也是再好不过的宜居地,捕食从未如此容易。这会儿,它们又消失无踪。铃儿等人也不担心,最近两头月影豹总是独自离开觅食,但是无需挂怀的是,它们一定会回来。

“明天我们就可以穿过草原谷了,意味着两天后我们将到达云台。”戚定钧宣布。出了草原谷,向西再通过一个名为白溪谷的小山谷,就脱离千岩谷地范围,进入云台境内。

“咦?那是什么?”铃儿突然手搭在眼睛上喊道。

“拿……是……身……么?”无名在她身前有样学样。

众人向前望去,似乎有辆马车停在平坦的草地上,距离过远看得不是很真切。

“走,去看看,小心点。”柳杰拍打马臀,纵马疾驰,其他人加快速度跟上。随着不断接近,铃儿第一个“噗嗤”笑起来。“是喜欢讲道理的金老爷。”

确实是一辆马车,比寻常马车宽大得多,外面涂着金漆,顶部四周甚至有小巧的滴水檐结构,活脱脱是一座移动房屋。四匹骏马身上挂着套马杆,安详地啃食着青草。马车旁摆了一张四方桌,一柄金色华盖伞罩住大半桌子,遮挡阳光。金老爷像座金山一样坐在伞下,光着膀子,左手拿着吸汗石在身上滚来滚去,右手拿着筷子正大快朵颐。他的大厨颜复生手摇折扇坐在边上,打扮精致新鲜亮丽,干净得像雨后的荷叶,浑身上下一丝褶子都没有,黑不溜秋的谭五则躺在他们身后的草地上,嘴里衔着一根青草嚼着。

“原来是他们。”柳杰皱皱眉头,“不用理会,我们走我们的。”他话音未落,无名突然从马背上滑落,朝金老爷的桌子跑去。小男孩虽然腿脚短小,但是速度相当快。

“无名,回来。”这一下铃儿毫无防备,只能策马追去。无名来到胖子跟前,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肉就往嘴里塞。谭五眉毛一耸,从地上跳起破口大骂:“哪来的野小子,金老爷的菜你也敢碰。”说着踏上几步将无名一把提起,瞪着眼珠。无名用力吐出嘴里的肉,不偏不倚击中谭五的鼻子。谭五大怒,抬手给了无名一个耳括子,小男孩放声大哭。铃儿跳下马背,冲上去一脚踢在谭五裆部。谭五猝不及防,当即松了手,痛苦地弯下腰。铃儿接住无名,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怎么又是你们?”金老爷放下筷子,擦擦嘴边的油,“你们在跟踪本老爷吗?”

铃儿刚想回答,谭五突然伸手抓向她肩头,她急忙侧身闪避,哪知谭五速度惊人,双臂暴涨,分别抓住她的两只手腕。铃儿使劲甩脱,但是对方的手像铁箍一样牢牢锁紧她。“你敢踢我?”谭五吼道。

铃儿无声无息又出一脚,这下谭五有所防备,抬腿格挡,铃儿仿佛踢在一块铁上,疼得叫出了声。红黑白三道光芒闪现,柳杰的鹰首剑,梁丘红的黑金斧,顺子的精铁长剑同时架到了谭五的脖子上。铃儿下马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不好,立刻跟着跳落。

“喂喂,我说干嘛呢。一大清早就打打杀杀,让我吃完早饭成吗?”金老爷慢条斯理地开口,“谭五,你先把那姑娘放开,你们几个小子,也给我把兵器收起来。”

谭五依言松开了铃儿,无名突然从铃儿身后冒出来,小手对着谭五腹部抓了一下,又飞快缩回铃儿身后。

“臭小子。”谭五咒骂,碍于脖子上三把利刃,只能不动。铃儿抱起无名退开两步,柳杰三人才缓缓撤回兵刃。谭五低下头,发现自己肚脐处的衣衫碎裂,露出里面的皮肉,隐隐有五道血痕。他心中戒惧,如果换作普通人,大概早就皮开肉绽了。他打量铃儿身后的无名,这个小小孩童竟然如同野兽般凶恶。

“得罪了,金老爷。”柳杰冲胖子抱拳,“是我们不懂规矩,打搅你吃饭了。我们这就走。”

“别急着走啊。既然遇上了就是缘分。来,我请你们吃早饭。复生,给他们报下菜名。”金老爷转头告诉颜复生。

颜复生摇着扇子望向他们,脸带微笑。“早饭以清淡为主,我用猎到的野猪做了十道菜,分别是:猪血汤,生炒猪肠,辣烩猪肝,香浓猪肚,清蒸猪心,酱猪舌,切丝猪耳,猪尾配猪鼻,姜醋猪手,红焖猪腿。味道不错,你们可以尝尝。”

“这是早饭?还清淡?”铃儿瞪大眼睛问。

“复生,告诉小丫头,这算不算清淡的早饭。”金老爷大咧咧地往后一靠,他的座椅同样金光闪闪,而且厚实异常。

“只有一道主菜,九道配菜,当然算是清淡的。并且分量上我减少了很多,毕竟是早饭,不宜过饱。”颜复生淡淡地回答。

“金老爷,本姑娘没服过人,但是我服你。”铃儿确实佩服,翘起大拇指。在这样的草原上,摆上桌子吃十道野猪肉做成的早饭,即便是王侯将相,也不见得有这个排场,更没这个胃口。“可是你这个手下是个恶人,连小孩儿都打,你该好好管教管教,不然我可就不服你了。”

“你说什么,臭丫头。”谭五恶狠狠地骂。

“谭五,告诉小丫头,我们是怎么办事的。”金老爷说。

“谁要是动了金老爷的菜,别说打,杀了都不足惜。小孩儿怎么了?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守我们的规矩。”谭五冷笑着说。

“来来,我们讲讲道理。”金老爷朝铃儿勾勾手指头,“你的小娃儿动了我的菜,你的三名同伴拿武器指着谭五,我却反过来请你们吃早饭。究竟谁是恶人,究竟谁该被管教?你倒是教教我,崔---铃---儿。”

所有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胖子竟然一口叫出了铃儿的名字。

“你是什么人?”柳杰沉声问道,已经回鞘的剑再度拔了出来。

戚定钧站在他身边按住他的手说:“没猜错的话,他们是抢劫票号的大盗,同时也是地火神教的人。”

金老爷闻言哈哈大笑。“地火神教才请不动我呢,我跟他们关系差得很。我叫金不换,经营珠宝生意,偶尔打劫一下钱庄,嘿嘿。”

“那为什么地火教的船老大丁勇愿意冒风险帮你逃跑?他可不在乎你给多少钱。”戚定钧颇感诧异,胖子的样子不像是说谎。

“你这个画师果然有点眼光。”金不换停顿了下,“丁勇帮我只是出于私交。他死了对吗?”

“十有八九。”柳杰说道,“为了掩护我逃走他使出了百刀杀。”

金不换和他的两名跟班彼此看看,脸色颇为沉重。他朝铃儿招招手说:“崔铃儿,让我看看你的沙漏纹身和天坠星石。”

这下把崔铃儿真正惊到了,她抽出匕首执在手中。“什么天坠星石?”

“我没有恶意,别担心。”金不换摇晃着肥厚的手掌说,“地火神教满世界找你们,我只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弄错。不然,丁勇他们可就死得太冤枉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铃儿摇头。

“我看不如这样,反正闲来无事,咱们来比划比划。如果我们赢了,你给我看纹身和石头,如果我们输了,我告诉你关于那块石头的真相,碰巧我是极少数知道的人之一。如何?”金不换笑眯眯看着她说。

崔铃儿被打动了。自从得到五芒石后,困惑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你说天坠星石?为什么长者管它叫五芒石?”铃儿不确定地问,天坠星石这个叫法可不是第一次出现,莫高峰的山腹中,柳杰曾经也提到过,是自己失去意识之后的事情。

“长者?长者都是骗鬼的啦,别信他们。如何,要不要来比?”

“铃儿。”柳杰拉住她摇摇头。

“怎么个比法?”铃儿甩脱柳杰的手问。

“很简单。我们有三个人,你们有……”金不换数了数,“算五个人吧,这小男孩毛都没长齐,就别让他掺合了。我们各自出一人,一对一比试,胜者继续下一轮,哪一方人头用完就算输。”

“比试什么内容?”铃儿和戚定钧同时开口问。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胖子两手抱在胸前,“你们都是孩子,得让着你们点。比什么由你们决定,怎样,不算欺负你们吧?”

柳杰实在听不下去了,把铃儿拖远几步轻声问:“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是认真的。”铃儿坚定地点头,“我要知道石头的事情。”

“我赞成和他们比。”戚定钧探头过来表示支持。

柳杰瞪了他一眼。“你不帮着劝劝,还起哄。纹身和石头绝不能给别人看。”

“我也想了解石头的事情。迄今为止为了这块破石头,出生入死好几回,还没弄明白它到底是干嘛用的。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戚定钧对柳杰狡黠地眨眨眼,“他们只有三个人,而我们有五个人,何况比什么由我们决定。如果我提出跟他们比画画,你觉得谁会赢?”

柳杰低头不语。好一会儿,他把梁丘红和顺子叫过来,五个人围作一团讨论半天。

“商量好了吗?”金老爷悠闲地吃着他的早饭,“不急,这里没人打扰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好了,我先来。”梁丘红转身面向金不换。

“哦,部族女孩?谭五。”金不换呼唤。

谭五朝前跨了一步,粗声问:“你想比什么?”

梁丘红看看谭五,点点头说:“我见过你背着那个大木箱,看来你力气很大。我不占你便宜,我们就比力气。”

谭五有些意外,郑重地看了梁丘红一眼,抱拳问道:“姑娘想怎么比?”

梁丘红指着附近一块一人半高的页岩说:“看谁能挪动它,什么方法都行。”

谭五眯起了眼睛,来到那块岩石旁。这块页岩成矛尖状,两人合抱都抱不住,底部深深埋在泥里。

“好。”他简单应了一声,围着岩石转了几圈,找到趁手的位置,双臂圈拢抱住岩石。谭五一连深吸了三口气,肩头臂膀肌肉隆起,双手发力大喝一声,岩石竟然微微摇晃,地面泥土翻涌。铃儿看傻了眼,这份神力确实可怖。她担心地望向梁丘红,即使身为鬼斧部族,要想如此撼动岩石,也不可能。谭五放开石头,面无表情地退开,朝梁丘红作个“请”的手势。梁丘红来到石头旁,趴在地上观察了一番,然后掏出黑金斧,贴着地面劈去。草屑和石屑纷飞,随着她的连续劈砍,整块页岩下部被凿空,最后轰然倒在草地上。铃儿当即鼓掌大笑:“赢了!”

“这也算?你只是把它砍断了而已。”谭五大声抗议。

“我让它动了,一整块都动了。”梁丘红耸耸肩膀。

谭五转头望向金不换说:“有这么比的吗?”

金不换挥挥手,嘴里塞满食物含混不清地回答:“得了,跟孩子计较什么,让他们一场又如何?复生,你去。”

颜复生从椅子上站起,捋一下头发,紧紧腰间紫色束带,走到岩石旁拍了拍谭五的肩膀说:“交给我吧。”他转头望向梁丘红问:“现在我只要挪动这块断石就算赢是吗?”

“是的,不过你得让它挪得更远才行。”梁丘红抱着黑金斧答道。

“我把石头挑过头顶总行了吧?”

梁丘红眼睛立时瞪圆。这块断石足有数千斤,就算部族里最强壮的顶峰勇士,也绝无可能将之举过头顶。

“少吹牛了。”她不由冷笑,“别说头顶,举到膝盖就算你赢。”

颜复生笑笑,对谭五说道:“五哥,把你的棍子借我使使。”谭五立即走到马车旁,从车子底部抽出一根暗红色铁棍。众人尽皆一愣,这种独有的红色他们很熟悉,柳杰的剑正是这个颜色。颜复生接过谭五递来的铁棍,朝柳杰望了眼说:“你有血砂铁剑,我们家五哥有血砂铁棍。”他将铁棍扛在肩头,在草地上漫步,越走越远。

“怎么回事,他在干嘛?还比不比?”铃儿忍不住开口问。

“别着急。”金不换哈哈笑着朝无名招手,“喂,小鬼,来吃点。这回老爷我准许你吃,用不着抢。”无名立即高高兴兴地站到桌旁,拿起一个猪爪大嚼。

颜复生绕了一个大圈走回来,手中多了块头颅大小的椭圆卵石。他来到断石旁,将卵石丢在地上,然后将棍子的一头斜斜插入断石底部的泥里。随后他拿起那块卵石垫在棍子下,并且不断调整位置。摆弄了一会儿后,他直起身笑着说:“得了。”颜复生轻轻一跃,蜻蜓点水般站立于棍子翘起的末端,而棍子另一头,则架在卵石上嵌于断石底部。他取出折扇轻摇,同时告诫离得较近的谭五和梁丘红:“都走远点。”

颜复生双脚开始上下震颤。血砂铁棍撬动断石,断石也开始跟着微微震颤。颜复生不断调整脚上力道,时快时慢,有时候甚至双足轻点在棍子上跳一下,借着体重加大力度。断石随着他的节奏变化,震颤幅度越来越大,最后连附近的地面都跟着隆隆作响。梁丘红下意识地再次后退。断石与地面同时抖动,两者之间开始出现明显的缝隙,那是断石因为震动略微弹离地面。颜复生突然高高跃起,在断石接触地面的瞬间双脚发力踩在铁棍上,数股力道微妙地组合在一起,断石被向上抛起,足足达到两人高时才向下坠落。颜复生双脚夹住铁棍,平稳地滑开。轰的一声,断石落地,激起一阵尘烟,谭五不知何时已经退到金不换身边,手执华盖伞挡住飞来的沙尘,以免弄脏满桌菜肴。铃儿张大嘴巴看得过于专注,不觉吃了一嘴的灰,连忙呸呸地往外吐。

“如何?算我赢吗?”颜复生翩然落地,将棍子丢给谭五,笑着问梁丘红。

“你赢了。”梁丘红坦承,拖着黑金斧回到铃儿身边,用力插在脚边的草地上。

“那好,下一个谁?”颜复生问。

“我来。”戚定钧从自己的行囊里掏出画板,纸笔和装墨汁的葫芦,“这一场我们比画画。”

“画师,别怪我没提醒你,复生被称作琴画双绝,厨艺只是他的小爱好。”金老爷得意地搓着手,那眼神分明就是逮到了猎物的猎人。柳杰心知中计,难怪对方有恃无恐,原来早就挖好了坑等自己跳。

“我猜到了,有这样一双手,只用来烧菜太可惜了。”戚定钧微笑,“不过我们比画有个条件,画笔不能碰到画纸。”他这句话出口,所有人目瞪口呆。金不换更是被刚咽下的猪肚噎住,连连咳嗽,谭五急忙替他捶背。

颜复生眉头微蹙,收拢折扇说:“哦?有意思,那么你先来,让我领教下如何不碰纸作画。”

戚定钧将画板的折叠撑脚打开,深深插入泥里固定,在上面铺好画纸,然后拔去葫芦塞子,将画笔浸在其中,迟迟不取出。颜复生眉头皱得更紧,一般画师起笔时不会蘸过多墨汁,以防下墨过重无法润色。

“我们就画刚才那块断石。”戚定钧说着抽出画笔,靠近画板,手腕突然一抖,笔尖的墨水被甩到画纸上,留下一串墨迹。他不断泼洒墨水,随后将笔放进葫芦吸满墨汁取出继续泼洒,如此周而复始,画作逐渐成型。颜复生终于明白,戚定钧用的是泼墨画法,只不过他更上了一个台阶,画笔无需触到画纸,并且一气呵成,后期也不需要渲染修补。这份泼墨的准头和精妙的力道令人惊叹,显然,在他动笔前,画在心中已然成型。“神乎其技。”颜复生忍不住鼓掌。以他的眼光,远比其他人更能看出个中奥妙。

不多时,戚定钧收笔。“成了,到你了。”他说。颜复生看着这幅简单的水墨画作,虽然寥寥数笔,但是岩石的雄浑沉厚表现得淋漓尽致。柳杰和顺子会意地对视一眼,戚定钧果然从不让他们失望。梁复生将手背在身后,摇晃着折扇来回踱了几步,将扇子插在腰间。他从戚定钧手中接过画笔和盛满墨汁的葫芦说:“戚画师,劳驾换张纸。”

戚定钧替他换了张新画纸,退在一旁。颜复生将笔浸入葫芦,时间和戚定钧一样长。众人心中诧异,莫非他也要用同样的手法?只有戚定钧淡定如恒,自己的泼墨画法苦练了十多年,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颜复生拔出画笔,将笔尖靠近画纸。铃儿连忙伸头过去监督,确保他没有碰到画纸。她的嘴巴因为吃惊又张大了,她看见颜复生的笔尖上涌出墨汁,形成一股细流,凝而不散,接触到画纸留下鲜明的墨色,而他的笔始终悬空。

“方术?”戚定钧吃了一惊,转头对金不换说,“还说你们不是地火教的人?”

“我们确实不是神教的人,信不信由你。”金不换嗤之以鼻,“我们和神教是有些渊源,但绝对不是。”

颜复生运笔飞快,不多久一幅栩栩如生的画作完成。两幅画放在一起,戚定钧的大气磅礴,而颜复生的细致入微,很难断言谁的更好。

“这算谁赢?”铃儿问。其实她更能看懂颜复生逼真的画,所绘岩石的线条,纹理,明暗不一而足,惟妙惟肖。

“我输了。”戚定钧摇头,“不是输在画上,而是手法。”

“不错,有气度。单论画我未必赢你,能够如此坦率认输不容易。”颜复生称赞。

戚定钧苦笑。“画由心生,个中进退你我二人最清楚,难道我还能蒙他们这些不识画的人不成?柳杰,你上吧。”

“我们比剑。”柳杰离开人群转动着鹰首剑说,暗红色剑刃在日照下几乎没有反光,似乎将阳光全部吸收。

“可是我没剑啊。喂,借你的剑用用。”颜复生看着顺子说。

“不借。”顺子回答,“少主的剑锋利,其他剑一碰就断,我可就这一把。”

“给他,顺子。”柳杰沉声说。顺子老大不情愿地抽出剑交到颜复生手中,颜复生拍拍他肩膀说:“放心,剑断了算我输,赔银子给你买把更好的。”

颜复生来到柳杰面前站定,柳杰看着对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这双手掌勺做菜,味美绝伦,执笔作画,妙到毫巅,那么使剑呢?绝不能轻视,顺子那柄普通的精铁长剑此刻像是长在他手上一样。柳杰两手握住剑柄,剑刃朝下,冲颜复生拱手行礼,这是后辈讨教的礼数。颜复生点点头,目露嘉许。柳杰倒转剑刃,暗红光芒闪现,一剑挺出,双方斗在一处。柳杰的剑大开大合,是骑兵的正统剑法,但是速度异常地快,而他的步法,正是商明教过的步法,小步腾挪,大步旋身,轻灵而沉稳,配合他手中剑,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总之一个字,快!柳杰全然采取攻势,而颜复生竟然也是攻势,两人以快打快,以攻对攻,互不防守。铃儿瞪大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动作,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柳杰与真正的对手过招。

“大小姐,看出名堂了吗?”顺子凑到铃儿耳边小声说。

“什么名堂?”铃儿好奇。

“他们打到现在,两剑没有相交过。”

铃儿恍然,这场战斗无声无息,自始至终没有金铁交鸣之声,两把剑从未交汇,仿佛他们两人是各自单独练剑,只是碰巧刚好站在一起而已。

“他们怎么越打越慢了?”梁丘红不解地问。柳杰和颜复生的动作持续放缓,你慢一拍我就慢两拍,到后来,甚至已经不像剑法,更像是翩翩起舞。

“不懂。”顺子摇头。

这场比试出乎意料的冗长而沉闷,两人足足花费了一炷香时间,长剑始终没有碰在一起,并且大部分时间双方动作迟缓,虽然你来我往,但是乏善可陈。最后柳杰收剑站立,浑身大汗淋漓。铃儿觉得奇怪,这儿戏般的比试怎么能让他出这么多汗?

“全都看明白了?”颜复生一改云淡风轻的态度,严肃地问。

“看明白了,多谢指点。”柳杰鹰首剑回鞘,深深鞠了一躬。

“很好。下一个到谁了?”颜复生将长剑丢回给顺子,摇动折扇。这场比试他也出了不少汗。

“你输了?”铃儿跑向柳杰抓着他手臂问。

“是的。”柳杰回答,眼睛却熠熠放光,完全不像是落败的样子。

“我没看出来啊?怎么输的?”铃儿绕着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

“我说是就是,该你了。”柳杰轻轻推一下她,冲颜复生努努嘴。

“又装高深了不是?回头非得让你告诉我怎么回事。”铃儿朝他瞪一眼,然后转身双手叉腰大声说,“轮到我了。金老爷,有酒吗?”

金不换讶异地答道:“有倒是有,马车上存着好几坛。不过大清早的喝什么酒?”

“我跟你比喝酒。”铃儿转向颜复生说,“我力气没红姐大,也不会画画,用剑又不如杰杰,所以只能和你比喝酒了。”

“谁是杰杰?”柳杰怒道。

“杰…杰…”无名不知何时竟然坐到了金老爷的粗腿上,两手抓满吃食学着铃儿说。

颜复生一愣,神色颇为尴尬。金不换则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沉厚的笑声在草原上远远传开,惊得附近一群跳羚没命地奔逃。

“我认输。”颜复生干脆地丢下一句,走到桌边坐下。

“丫头,真有你的。”金不换止住笑声说,“复生什么都行,唯独酒量一塌糊涂,一喝就倒。你是直击要害啊。”

“那你们可就剩下金老爷你一个人啦。”铃儿兴高采烈地拍手。

“我们也比喝酒?”金不换笑容可掬地问。

“才不呢。”铃儿眼珠子一转,说,“咱们比谁跑得快。”除了金不换和铃儿,众皆莞尔,金不换走两步路得喘三口气,当然不用说跑步了。然而谭五和颜复生同时摇摇头,铃儿踩到了老虎尾巴。

胖子收敛笑容,戴上阴狠的面具。“我这辈子最恨两件事。第一,别人吃我的东西。当然,小鬼不算。”他摸摸坐在他腿上的无名的小脑袋,劈手从男童手里夺走一块猪心放到嘴里咀嚼。无名一愣,随即放声大哭。“第二,”他接着说道,“别人拿我的身型开玩笑,取笑我,算计我。小丫头,看不出你心眼还挺坏,虹光镇那碗辣酒也是你弄的吧?你以为跟我比跑步赢定了是吗?”

金不换抱起无名轻轻放到地下说:“别哭了,桌上有的是呢。”他挺着大肚子颤颤悠悠来到铃儿面前,凶神恶煞地问:“说,怎么比?”

面对怒气勃发的金不换,铃儿心中有些胆怯,没想到讲道理的金老爷说变脸就变脸,不过她嘴上绝不肯认输。“哟,生气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比什么由我们决定,想反悔已经晚了。顺子,你站远点。”顺子明白她心思,往前方走了百来步。

“喏,咱们俩谁先跑到他那里,就算谁赢。”铃儿指着顺子说道。

“可以,这就开始吧。”说完金不换光着膀子,提着白绸裤子往顺子那里挪去。铃儿起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边,不想胖子输得太难看,跑着跑着忽然发现不知怎么自己离金老爷越来越远。然而金不换的步伐并没有加快,像个缓缓滚动的肉球。铃儿立即发力奔跑,可是任凭她再怎么使劲,却总是赶不上金不换。

“怎么回事?”梁丘红骇异地问身边的戚定钧。她眼中的铃儿,虽然是奔跑的姿势,但是手臂腿脚的动作异常僵直缓慢,仿佛浑身关节发锈的迟暮老人。眼前的景象相当滑稽,金不换肥胖笨重,根本没在跑,只是在慢慢挪动,而铃儿拖在后面,行为古怪。两人不是在比谁快,而是在比谁慢。

“多半是中了方术。”戚定钧不太确定,但是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无名睁大眼睛看着铃儿,忍不住咯咯笑出声,他以为铃儿在逗自己开心,因为铃儿的举动实在太过怪异。如果说刚才柳杰和颜复生上演的是一场冗长沉闷的比试,那么此时铃儿和金不换则上演了一场冗长但充满喜感的闹剧。短短百步距离,两人花了意想不到长的时间,而他们滑稽的步态,让众人捧腹。毫不意外的,金老爷率先到达了顺子所处的位置,所有人松了口气,铃儿最后几乎是手脚并用爬着抵达终点,样子别提有多难看了。“搞什么鬼?!”她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丫头,这是给你一个教训,让你以后不要再以貌取人。”金不换满身油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耍赖,你用了什么阴招?”铃儿脸涨得通红,因为酷热,也因为不明就里而气愤。

顺子心思敏锐,大致已经猜到怎么回事,连忙阻止铃儿。“大小姐,输了就输了。比试还没完,有我呢。”

金不换斜睨着顺子说:“我们两边都只剩下一个人,这是最后一场定胜负的比试,你可得好好想想比什么。”

顺子正要开口,被突如其来的急促蹄声打断。视野远端,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他们纯白的盔甲在苍翠的草原上分外醒目。

“麻烦来了。”金不换嘟哝了一声,“先别比了,看看情况再说。”说着他慢腾腾往回走去,铃儿不依不饶跟在他身后追问自己究竟怎么输的。

“是云台的‘碳雪铁骑’。”戚定钧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一眼就认出来,轻轻告诉柳杰。骑兵队风卷残云般来到近前,将众人团团围住,手握长柄戟刀,指向他们。铃儿只觉眼前一片光晕,这支骑兵队白盔白甲白斗篷,不仅兵士,连马匹也披戴同色甲胄。据称碳雪铁骑是从“四武”骑行军演变而来,延续了“四武”的标准配备,长短武器各一,外加弓箭和匕首。其中长兵器用戟刀替代了长枪,因为长柄戟刀同时拥有锐利的枪尖和厚重的刀锋,作战方式更为丰富。然而最本质的区别是,碳雪铁骑的马匹全部裹以重甲,只露出马腿和马尾。

一名将领面带讶异越众而出,端坐马背冲金不换抱拳:“金爷,你怎么在这里?”

“我当是谁呢,有阵子没见了,萧童。”金不换坐在华盖伞的阴影下说道,谭五站在他身后,手中拿着一把蒲扇使劲替他扇着,“没见我在吃早饭么?你又干什么来了?”

“我带队例行巡逻,顺便来草原谷打猎,带些肉食回去补给。”名叫萧童的武将边说边冲金不换身边的颜复生和谭五抱拳行礼,“颜爷,谭爷。”柳杰注意到他雪白头盔上飘扬的蓝色羽毛,此人是名百夫长。

“萧队长客气。”颜复生点头回应。

“这几位是金爷的朋友?”萧童看着铃儿他们问。

“谈不上朋友,见过两面,刚巧又碰上了。”金不换回答。

“在这里碰上?”萧童环顾空旷的草原谷,“那确实够巧。”他逐一打量,一眼瞥见了梁丘红脚边的黑色斧头。他从马上跳下,走到梁丘红身边左看右看,突然说了句:“让我看看你的右腕。”

梁丘红朝戚定钧和柳杰望去,戚定钧点点头,于是她伸出手腕,小小的黑色斧头纹身展露无遗。

“鬼斧部族?”萧童再次将每个人仔细看了遍,心中已经明了。

“行啦,不用看啦,是你要找的人。”金不换从椅子上站起吩咐谭五,“我们走,真晦气。”

“这么着急?吃完再走也不迟啊。”萧童皮笑肉不笑地说。

“金老爷,我们跟你一块儿走吧,也好有个伴。”戚定钧开口说道。

“你们得留下。”萧童伸出手拦住,“有人等着见你们。”

金不换头也不回地走向马车,没好气地回答戚定钧:“乖乖跟他们走,你们得罪不起。”

“老爷,这盆子都还没洗呢?”谭五紧跟着金不换小声说。

“扔了扔了,这会儿没工夫洗,出了千岩谷地重新买过。云台铁骑既然到场了,哪有我们留下的份?”

谭五当即回身,将桌子清理干净。不一会儿,桌椅,华盖伞悉数被折叠收拢扛上马车,徒留一地油腻的菜盆和剩肴。在众人的目视中,金漆马车远去,金不换甚至连声再见都没说。

“行了,各位上马吧,跟我走一趟。”金不换三人离开后,萧童对他们说道。

“凭什么抓我们?”柳杰右手牢牢握住剑柄低声问。

萧童嘿嘿一笑。“我说过是抓你们吗?只是请你们跟我走一趟,愿意也得去,不愿意也得去。如果你们不服从,那我还真的只能抓你们。可别逼我哦。”他话音刚落,雪白铠甲的骑兵立即挺直戟刀对准他们。

“啊呀!”铃儿突然惊叫一声,手按在胸口。

“怎么了?”柳杰扭头问。

“石头不见了。”铃儿的眼中透出无限惊恐。她的话犹如平地惊雷,在柳杰耳边炸开。他当即伸手掏出铃儿胸前的丝囊,丝囊瘪瘪的,里面空无一物。是金不换他们!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柳杰猛地转身,对萧童说:“那个姓金的胖子偷了我们东西,必须追上他。”

“你们哪都去不了,交出武器。”萧童说。

“有本事你来拿。”梁丘红提起脚边的黑金斧,顺子也迅速长剑出鞘。

柳杰怒火中烧,戚定钧赶紧拉住他冲他摇头。“冷静!现在如果不冷静,吃亏的是我们。”

身周足有一个百人队,云台的“碳雪铁骑”威名素著,可不是闹着玩的。柳杰强压怒火,解下鹰首剑丢在地上,同时告诉自己的伙伴:“按他们说的做。”

萧童笑嘻嘻地说:“不管你们丢了什么,落入那三个人手里,无论如何是拿不回来的。但是有人可以帮你们,而我正要带你们去见他,所以不要找麻烦,乖乖跟我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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