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坑中的城，萧瑟的废墟，
城往东，苦风略过连绵的沙海，却带不走一粒寒沙，因那新起的高耸沙丘，遮住了本就惨淡的日光。
城向西，月光洒向无垠的冰川，却映不出一丝轮廓，因那复始的漂浮白雾，掩盖了本就千疮的冰面。
破天——废城——悲音——残塔——苍凉涂抹着人的内心，那是一种异样的“悲”——
幽暗中，被风撕裂的一处塔座断壁内，一尊已失去面目的巨佛，他尽半的身躯皆被埋在沙下。
裸露在外的古朴莲花臂下，是一双结成禅定印的佛手。在这向天的巨掌中，侧躺着的叶馨儿，正呆呆望着昏暗中的虚无。
一层层，麻布、兵服、还有破甲衣，让她感觉不到周围那刺骨的寒。
小腿传来的丝丝疼痛，证实自己还活着，可那风中一幕幕零碎的记忆，却让她一直恍惚，该是庆幸自己还活着，还是——
“仙长——他离开了吗？！”隐隐约约的叮当佛铃声中，香儿的声音很小。
“该是已出了此城吧——”陈奎的声音低沉。
黑暗中的叶馨儿，涣散眼神慢慢凝聚，双眉渐渐蹙起。
“仙——仙长去了那玉冰海，真的——真的便能回那仙城，回了仙城，便再也不回——”香儿渐渐有些哽咽。
“不知，或许能回，或许不能回，又或是——”陈奎喃喃。
“回仙城——回仙城——”叶馨儿迷迷糊糊中自语。
“我——我该去送送他的——我——”
“等——等等，你该看护好里面的那位女子——仙长走时——等等——”
叶馨儿一下便坐起身子，可巨痛使她脑中一阵阵的眩晕，“不——他——他不能走的——”
四五里外，刚刚顺着倒塌的塔尖，爬上城墙的楚涛，脚步顿了顿，眯起眼睛回望。
口中呼出的热气，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挥了挥眼前的空气，幽深的巨大沙坑中，一座已是废墟的城，方才缓缓瞧出轮廓。
抬头，远处只挤出地平线三寸的日光，让他一时眩晕、恍惚。
“仙长——仙长——”一旁，扛着鱼鳞斧的大龙，轻拍楚涛的肩膀。
楚涛皱眉，那受了枪伤的肩，又开始疼了，“走——走吧——”
迈出的脚步，驱散了紧贴地面的雾气，露出刚凝结不久的冰沙。一望无垠的月光下，惨白一片，几点跳动的火光，慢慢消失在茫茫无际的白雾中。
千里之外的“昌歌城”，就在“白臂罗”被点燃了的那一刻，灰白天空，再次飘起了大雨点。
三百一十三的粗狂恶汉，一个个野蛮的北疆浑，早已聚集在了“白臂罗”的周围，他们将随“他”而战，直至永生。
啪——啪——一把把晃眼的刀身，有节奏地拍打着各自的胸膛，他们是北疆的武威勇士，呜呜——呜呜——喉咙深处，那嘶哑的低吼，伴着重重的脚步声，随着雨中燃烧着的“白臂罗”，在前行，他们在等待，等待着最后百步的冲锋。
刀锋如林的四周，为他们早就让开了通向皇城的大道。
不远处的木楼上，高大的身影，正背负着双手，立在窗前。浓眉下，一双眯着的双眼，一直不离，刚离去不久的白胡子老头身影，直到老头没入他所期待的一众“义士”中，方才望向更远处，一众盘膝在雨中的佛僧。
大雨正退去着，城中一缕缕的烽烟，一处处的火宅，他皱起了眉头，“时辰该是有的——仙子——”双拳紧紧握着，直到远处传来了呐喊，方才慢慢松开。
“为含冤而亡的父辈们——复仇——”
“复仇——复仇——”呐喊声，“为流亡而死的母兄们——复仇——”
“复仇——复仇——”
“为时不安生的妻儿们——诛杀狗帝——”
“诛杀狗帝——诛杀狗帝——”呐喊声，振开四周的落雨。
“焚城屠尽——杀——”白胡子老头，高举手中影刀，劈开雨滴，挥向皇城。
“杀——”
城墙上，“弩——备重弩——都去备重弩——”老者大声呼呵。
一旁的寇百，却呆愣愣站着，那燃烧着的“白臂罗”和黑压压冲来的乱众，让他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声声响彻的呐喊，让他几乎窒息。
一众平日里，竟是摆设的皇城卫卒，早就煞白了脸，听到司府老大人的呼呵声，方才乱哄哄的，奔向架在城墙上的重弩。
城墙下，刚刚挥臂大喊的梁莫，早被那些仓惶中，弃了各自马车的一众显贵，一起涌向了城门。
而城门前，彻底乱了。拥挤的人群，毫无缝隙的拥在了一起，以至于后来人，只能爬上前人的头顶，再涌向的城门。
就在这不足十丈的城门前，片刻，便叠出了两三层，涌向城门的人流。
怒骂、尖叫、哭喊声中，被踩踏无数，而朱色大门上，此刻，有数不清的手掌拳头，正死命的敲打着城门。
他们谁都不想死，在他们想来，进了这道门，便是生。
轰——灰白的天际，急促的闷雷炸响声。
一声惨叫，“白臂罗”前，一护院被刀拦腰劈开，五脏起出。
身侧一巡兵，咬牙挥刀，砍向“白臂罗”那粗大树干，却竟被俯身侧头冲来的一嘴黑牙，咬住刀刃，一把冲他身侧而去的短刃，直接洞穿了他的脾肺，一股热血四溅。
那一张张，沾满雨水的邪恶面孔，终于被一众显贵们看清。养尊处优，无一丝抵挡之力的他们，只能疯狂的用后背，去迎接每一刀的劈砍。
砰——砰——砰——一连串的弩机声中，老马在嘶鸣，妇孺在哭嚎，人头在滚动，浑浊的血水，正冲刷这权势之地。
城墙上，早被雨水淋透了的老者，闭上了浑浊的双眼，家人们的不解，同僚们的恶毒，不断在脑中激荡，或许开了这门，便不会惨死如此之多的人，或许不必顾忌细作，给了那小小史官兵甲，也不至如此——“仙子——娘娘——何时归——何时归——”
“司府大人——司府大人——”
咔——咔——咔——游走的电弧，在灰白的天空肆虐开。
而一声声的若隐若现的佛号，也在这片天地间，荡荡悠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