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干什么呢？”老农从菜园子深处出来就看见两个毛头小子在偷他家的黄瓜，他瞪着眼睛大喝一声往前追着。那两个人刚下手就被抓了个正着，慌乱中随意扯了几根黄瓜就匆忙逃跑了。老农追了他们好几条路生生是追不到那两个小子，他站在路口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分钟，气呼呼的回去了。
那两个人躲在一处破旧的老房子的围墙下，伸出头看着那老农走远了才挺直了腰站了起来。
个头较低的那人看着那老农离开的方向，一口咬着嘎嘣脆的黄瓜，不屑的说道:“不就是摘了他几根黄瓜嘛！至于追这么长时间吗？他都不害怕把他那老身子骨给追散架了。”
“哥，咱们这样是不是算偷呀？”站在他旁边个头高高的男人，皱着眉头手里拿着刚才扯下的那根黄瓜，担心的问道。
矮个子的抬头瞅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哪算什么偷？不过就是饿了借他几根黄瓜吗？等你哥有以后有钱了大不了还他个一箩筐。”
高个子沉默着，看着那跟黄瓜想起那老农说的话，心里扑通扑通的不能平静。
“赶紧吃！都到手里了还想那么多干嘛！真是受不了你了，跟爸一个德行，你先不让自己饿死再说。”说完矮个子一下就把自己刚才吃的剩下的半截黄瓜塞到了高个子的嘴里。
矮个子感觉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他把怀里的几根黄瓜塞到了高个子的手里，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妈。”听见是母亲的声音，高个子的男人顿时眼睛亮亮的看着那手机。
“我们好着呢！出来做生意肯定比较忙，我上次是没听到你打电话，你放心吧，我跟林子好的很，你在家里就不用给我们操心了。”
站在旁边的邓林碰了碰矮个子的邓全，想接妈妈的电话，邓林却直接笑着挂了电话。
“你好歹也让我跟妈说几句话吧！”看着邓全把手机装进了兜里，邓林瞪着他质问道。
邓全从邓林手里拿了一根黄瓜又吃了起来，“你给妈说什么？说我在外面根本没什么生意？说我把你带出来就是害了你？还是哭着让妈给你打些钱救济一下她在外面四处流落的小儿子？”
邓林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是慌忙的解释说不是，邓全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口气，没再去管邓林，出了那个院子走在了大路上。邓林则依然像往常一样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
邓全走在前面，一把搂过邓林的脖子，邓林只好弯着腰紧紧的跟着他。
邓全轻拍着邓林的肩膀，看着前方，“林子，这次是我一个好哥们帮我找的工作，绝对靠谱，你以后就等着你跟哥我吃香的喝辣的的吧！”
“那这次是干什么呀？”
“干什么？能干的事多了去了！”邓全习惯性的开口就说的十分宏大，但是他回过神来放开了邓林，“咱们先进这个厂子再说，虽然现在是当个小工，但是你放心以你哥我的能力，不出几年肯定是厂里的一把手。”
听了邓全的话，邓林一下子就泄了气，邓全刚开始说的那么慷慨激昂、信誓旦旦的，他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原来还是去给人家当劳工。
“哎哎哎！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还信不过你哥我，给我打起精神，别整天蔫蔫的像是我带你吃了多大的苦一样。”邓全斜瞥了一眼邓林，随手就把吃剩下的黄瓜扔在了路边。
“还不就是跟着你吃苦！”邓林在后面小声嘟囔着，声音不但还是顺风吹进了邓全的耳朵里。
他扭头看着邓林从上到下审视着他，邓林站在他对面，紧张僵硬的看着邓全，突然邓全朝他走了一步，伸手就打上了邓林的头，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让你吃苦！我让你吃苦！”
他随手指了指邓林后面的一个村庄，“我不把你带出来，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都待在那种破地方？啊？一辈子跟爸一样，养着两个儿子没出息，到死都没钱去医院看病！我让你吃苦？”
他怒瞪着邓林，邓林被他说的心里直酸涩，喉咙一哽，眼泪就快要流了下来。
邓全指着他的脸，呵斥着:“把眼泪给我收回去，整天就知道哭哭哭，怎么有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弟弟。”
还真的有用，看着邓全的脸，邓林深吸了一口气，生生是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邓全转身没去管他，自顾自的在前面走着，他没再去说邓林，只是因为他的眼睛也红了起来，眼眶里的眼泪打着转儿，表情却依然愤怒着。
正午的时候，到了县城，他们俩忍着饥饿一路从最北边走到最南边。九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邓林刚坐下想休息休息，却被邓全一脚给踢了起来，继续走着。
路上走着的人很少，就连街道两旁种的树也被晒的奄奄一息，耷拉着叶子无力的面对着太阳。
终于邓全敲开了一处民房的门，从铁门的缝里露出一张粗犷留着络腮胡的男人的脸，那人看着外面是邓全才把门打开，把他们迎了进去。
“李哥，你这地方还真是大呀！”邓全跟李成贺一起走着，邓林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没有说话。
这处房子已经属于拆迁区了，李成贺又往后面盖了些房子，只想着多拿些拆迁款，家里也乱乱的，大致扫过去一眼都能知道这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着。
李成贺笑着说道:“没什么，都是些破房子。后面那几间是新盖的住不了人，你跟你弟先住在我房子对面，将就一晚上明天早上我就带你们去厂里。”
邓全听了他的话，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带着感激的神情给李成贺点着了烟。而邓林则一直紧紧的靠着邓全坐着。
注意到邓全后面的邓林一直没有说过话，李成贺抬起拿烟的那只手指了指邓林，邓林的脑子像空白了一样就呆住了，面无表情。
“你弟今年多大了？我可告诉你，厂子里不招童工的。”
邓全看了一眼邓林，扭头陪笑着说:“已经二十个，肯定没问题，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前几个月工厂里有个老张，不知道抽什么疯，从外边找了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还想从里面捞点钱，最后被人举报了，不光自己赔了钱连带着厂子里都给赔钱。最后还不是卷铺盖走人了。”
李成贺弹了弹烟灰，起身从厨房里端出来了两份塑料袋装着的面。他喘着粗气坐下说:“刚才出去吃了顿饭，想着你们两个要来顺便也给你们带了两份，还温着呢！快吃吧。”
这份饭对邓林来说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他眼神死死的盯着那饭，脑子里已经想着把它端在手里吃起来的场景了。
李成贺看见邓林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别愣着了，快吃吧，你看把他给饿的。”
邓全顺着李成贺的目光看向邓林，微瞪着他嘴里却带着笑说:“李哥让你吃你就赶紧吃，看把你饿的。”
顾不上邓全警告的眼神，邓林拿起面就开始狼吞虎咽，他实在太饿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走了那么长的路，就吃了几口偷来的黄瓜，这样的经历他以前在家里哪受过。
邓林跟邓全吃完饭后，李成贺本来说带他们出去转一转，奈何暴雨突至，他们只能坐在家里。幸好快到晚上了，邓林陪着他们两个在客厅坐了一会，看着天色慢慢变黑，他终于借着困了离开了客厅。
躺在床上他其实是睡不安稳的，这床很软，跟家里的完全不一样，很舒服，舒服到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你干什么？”邓全推门进来，只看见邓林一个人在床上打滚。他上手一把就把邓林从床边推了过去，也脱鞋睡到了床上。
邓林趴在邓全旁边，仰头傻笑着说:“哥，这床真的是又大又舒服，我以后要是天天能睡在这种地方我也就知足了。”
“这就知足了，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子。”邓全冷哼了一声，但是看着邓林这样开心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第二天一大早，李成贺果然带着他们去了厂里，他们顺利的成了厂里的普通工人。
邓林一直很踏实，埋头苦干而邓全却总是会朝上看，他不光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懂得利用李成贺这层关系。为什么李成贺轻易的就可以让他们进工厂，就是因为李成贺是厂长的小舅子，他借着李成贺跟厂长攀上了关系。
光阴荏苒，几年过后邓林已经从刚进厂子的普通工人成了一个技术熟练的技工，他从进来就知道自己跟技术工有多大差距，所以一直认真的向那些老技术工学习，一直在车间里勤勤恳恳。而邓全早就脱离了生产第一线，跃升成了一个小管理。
兄弟俩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总会受到邻居们羡慕的目光。
房间里，邓林不解的看着翻箱倒柜的邓全，“为什么突然要给妈买房？”
邓全拿上了所有的卡，他把卡装进了包里，让邓林跟他一起出去买房。邓林坐着没动，他实在觉得大哥是头脑发热，母亲在乡下的房子上一年刚刚翻修，住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给她买房。
邓全开了门站在门口，看邓林不走，直接从椅子上把他扯了起来。
邓全之前已经挑好了一个环境跟位置都十分优越的小区，他直接付了全款。邓林愣着，他没想到自己的哥哥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哥，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他抢过邓全手里的卡，质问道:“你没干什么违法的事情吧？”
邓全看着邓林的眼睛，那种静默的不说话的样子看得邓林心里只发慌。不过他随即就笑了起来，拿过了邓林手里的卡，拍了拍邓林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不会的，咱妈年纪大了没怎么好好享过福，我就算借钱也会让她住过来的，你就让我尽尽孝心吧！”
邓林心里震撼于大哥的孝顺，但是为什么他的目光里笼罩着一层他看不懂的情绪，这种眼神太过复杂了。
“那我来负责装修吧！”既然大哥态度那么坚决，那他也要帮大哥分担一些。
但是邓全立刻打消了他的想法，“这套房是二手房八成新，咱们收拾一下，妈就直接可以住进来了。”
邓全果然说到做到，不到一周，邓母就搬了进去，邓全还特意请了一天假，陪着她在附近逛，陪她熟悉地方，寸步不离。
……
监狱。
邓林坐在外边手里拿着话筒，看着里面的邓全。
“妈怎么样。”邓全面容平和的看着邓林跟他手里的水果。
邓林拿着电话，久久不能说话，他手里紧紧攥着袋子却没有弄伤袋子里的水果。
邓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邓林开口，终于过了好一会，邓林突然想起来探视是有时间限制的，他心里暗悔。
“妈在家里，身体不如以前了，我也从厂里辞职了。”邓林心里一阵酸涩，他没想到他竟然和自己最亲的人隔着一层玻璃说话。
他提了提袋子，苦笑着说：“我跟妈本来还想给你拿些水果，没想到这不上送吃的。”邓林摇了摇头，把袋子推到了一边。
“你当初把所有的钱都给妈买了房子，房产证上写着我跟妈的名字，你把所有的钱都花在我们身上，那时候你就想到了今天吧？”邓林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邓全，等着他的回答。
邓全点了点头没说话，电话里只有邓林沉重的呼吸声。
“哥！”邓林颤抖着唤着邓全，他的手无助的撑着额头，“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你不光把自己送进了监狱，还害死了几条人命，我……”他捂着脸泪水便被挡在了掌心里翻滚。
邓全看着邓林，疲惫的双眼也红了起来，他曾经那么大胆，跟着李成贺偷工减料贪污厂里的钱，他在那些见不得人的饭桌上有多么神采奕奕，现在就有多么的落魄可笑。
“林子，是我害了你。”看着邓林这个样子，他的心里像被压了千斤重的石头一样，难以喘气。
邓林轻笑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怎么会呢！当初是哥把我带出来，我怎么会怪哥呢！”
水果袋在邓林的胳膊下被蹭的呲呲作响，邓全平静了一下情绪，弯着眼睛笑着说：“我吃不了你替我吃吧！我看着你吃，就像我自己吃了一样。”
邓林抬头，眼睛上还挂着泪珠，刚毅的脸上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在邓全眼里就像小时候邓林跟他抢苹果时一样，小时候他每次都用自己的小诡计从邓林手里把苹果骗到自己手里，而邓林只会去找母亲哭诉，但是那个时候他早就揣着苹果跑远了。
邓林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大苹果，他用手搓了搓苹果，带着酸涩的鼻头一口就咬了下去，他装作张着大口，其实只咬下了一小口，就像小时候他跟大哥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会少吃一点，总是把自己的一小份分给胃口大的邓全。
后来探视时间快到了，邓林握着电话，一直嘱咐着他要好好改造，照顾好自己，邓全脸上笑着答应，心里却揪作一团，明明他是家里的老大，该撑起父亲留下的责任，现在自己却待在这，还真是可笑至极……
邓林正要放下电话的时候，邓全抓着电话，冲着邓林红着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帮我……买一筐黄瓜……还给那个老农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