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听闻凌皇昨夜遇刺,许多大人使臣都捏了一把汗,一早便来问安,却被挡在行宫外,说狩猎大典延后三天,今日召见诸使。
虽是如此,盛况亦是空前,紫苏来时已经开始了一半。隔着薄纱远远就看到那个伟岸而英挺的男子,带着帝王特有的气势,冷漠地端坐高堂,任凭底下议论纷纷。
他今日一身降色鎏金便衣,没戴帝王十二冕,亦没有平日里凌厉的眼神,只是坐着安静饮酒,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的座下右侧是一些大臣元老,他国使节外亲,尉迟元翰坐于首位,一位仆从正向他禀报什么事,他蹙着浓眉,颔首沉思。皇后坐于左首,沉着脸不说话,底下是一众皇子公主尊亲王爷世子们,锦灵坐于其中,耷拉着脑袋满是疲惫。再往下是一些其它大臣,以及本国名门望族,把酒言欢。
独独不见未央。
紫苏微微皱眉,向朝自己走来的赵全摇摇手。赵全顿时急的发抖:“这可如何是好?就差她了……”
凌墨尧看到他们,叹气道:“怎么?还是不肯起来么?”
赵全抹着汗,不自然笑道:“公主昨日也乏了,又受了惊吓,今日许是不来了。反正羽林军一刻不离身看着,该是没事。”
凌墨尧看着心虚的他顿时沉了脸:“去哪儿了?”
“这……奴才也不知……”
“你不知是么?”凌墨尧冷笑:“去叫尉迟将军来,我倒要让他去瞧瞧!”
“哎……这……这……皇上,”赵全“扑通”一声跪下,焦急道:“奴才问过了,紫苏嬷嬷说您前脚走她便出来了,说是先去瞧瞧灵公主。可雨菱阁又说没见着公主,奴才已派人在行宫四处寻找呢,可……可……”
在凌墨尧愤而起身的刹那,赵全绝望的叹口气。
未央早早就醒了,昨夜之事虽让她受了惊吓倍感疲惫,可毕竟不是深宫大院长出来的,是以休息一晚立刻活蹦乱跳了。一起来非要出宫去看陆御风,被紫苏毫不客气拦住:“公主,皇上说了,今日卯时前不许开门,您乖乖睡着罢!”
于是未央又乖乖躺了回去,直到凌墨尧前脚走,她二话不说就翻身下来洗漱,连早膳都没用直接跑向宫外。
行宫不比宫里,日常出入甚是松懈,可昨日之事一出,羽林军加紧了防备,对来往宫人查的异常严厉。未央一股脑往出跑,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
“公主,您这是?”陆御云看她急急忙忙往出跑很是诧异:“皇上在翠微阁见诸使臣呢!”
未央摆摆手,随口道:“我不去那儿……”正说着,七八个禁卫慌慌张张跑来,向未央行礼道:“公主!”
未央责备地看了陆御云一眼,叹口气:“我去瞧瞧陆侍卫。他怎样了?”
陆御云歉意道:“谢公主记挂,家弟已经无碍,您……”
“好啦好啦,我去瞧瞧去……”未央不待他说完便一阵风跑了,那些禁卫也紧随其后五步内,让门口许多守卫啧啧称奇。
“噢,林公子,请海涵,这边请。”陆御云这才想起一边正受着检查的林阮,歉意道。
“无妨,公主事大,自应重视。”林阮毫不为意笑道:“敢问陆侍郎,昨日刺客可否抓着?”
陆御云立刻黯然:“不瞒您说,昨宵羽林军禁卫搜了整个行宫,可那为首之人仍是不见踪迹。不知二皇子伤势如何了?”
“王御医已缝了伤口,如今尚在昏迷。”林阮垂睑道:“王爷府上还在担忧,林某还得赶回紫竹林院……”
“哦,请,请,公子慢走……”
“单程?”林阮见久久无人推自己,不由提高了声音。
“啊?是是是……”后面望着行宫门口方向愣神的单程立时回过神来,听出公子声中的愠怒,赶紧垂了脑袋推他离开。
陆御云望着他们的背影,也是微微叹口气。
“公子,”走了一会儿单程终是忍不住了:“那……那位公主怎么……怎么……”
林阮抬手用力一按,轮椅被迫停止,他的声音丝毫没有感情:
“怎么那么像那个人?”
单程跑到他面前,忙不更跌点点头。
“那又如何?”
“那……我……咱们怎么办?”单程有点语无伦次:“王爷那边……”
“王爷又如何?他知道对自己什么是重要的!”林阮凤眼轻抬,冷冷道:“倒是你,既然到了这里,免不了见许多故人,你若不能泰然处之,便离开罢!”
单程一惊,连忙跪了认错。林阮轻哼一声,自推着轮子走了,单程赶紧追去推他。
陆御风正被母亲逼着喝参汤,一个小厮在窗边窃窃私语一阵,一个小姑娘立刻进来禀告,说尉迟将军要见二公子,请二公子速速入行宫回话。
陆夫人皱眉:“昨儿刚回来就伤成这般,何故又要召见?”
陆御风一边收拾一边道:“昨夜行宫出了那么大事,皇上又不许张扬,此刻怕正是忙呢,公主身边自然不能缺……”
还没说完话就飞快的跑了,陆夫人看着手中的参汤不禁叹口气。
陆御风一跑出门就被突然蹿出来的未央拉走了,两人一路小跑,后面几个禁卫也一路跟着跑。
“公主,你……”
“未央!”
“……小央,你没事吧?昨夜可吓着了?”
“好着呢!”未央高高兴兴道:“你呢?瞧着应该还好吧?”
“嗯。”
“行啦!”未央与陆御风停在一处草亭,对着后面紧追不舍的禁卫气喘吁吁道:“你们在这儿守着,我有话儿与陆侍卫说!”
那些禁卫瞧着草从后较为隐约的草亭,为难道:“公主,皇上说不许……”
“你再说!”未央崩起脸,众人立刻讪讪不敢语。
“你们这儿守着便好,我不乱跑便是了!”未央口气稍缓:“你们也辛苦,我又怎么会为难呢?”
好说歹说,连恐和带威胁,这些人终是妥协了,当然也做好了挨板子的准备。陆御风看着垂头丧气的他们,安慰道:“各位兄弟放心,公主就在这里,陆某帮大伙儿看着,定不教大伙儿为难!”
陆御风的话他们还是很信服的,是以放心守着去了。
这下未央可高兴了,两人互视着一路走到亭中,笑嘻嘻的看着对方不说话。
“啊,对了,你的伤如何呢?”未央突然去拉他衣袖,着急道。
“没事没事,”陆御风脸色涨的通红,赶紧道:“就划了一下……倒是你,昨儿可吓坏了罢?那般危险,你又怎么能去换灵公主呢?”
未央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骗他的,再说我身上有‘笑口常开’呢!若是真危险了,我也容易逃不是?”
“哎,对了!”未央正色道:“你顺利么?师父她还好么?怎么没听到父皇说有人回来呢?”
陆御风赶紧噤声,叫她别着急,而后严肃着缓缓将事情讲给她:
他那夜拿了玉佩第二天早早就辞家去了祁北,找到山中未央安置那“崂山鬼母”的地方,可那里的侍女却说主子去了林子里祭奠人。他便只好那里等着,可到了黄昏仍是不见人回来,他便与那侍儿找去,只在林子的她丈夫坟前找到些纸烛灰烬,却是没有人的。
后来大概是第二天晚上,尉迟将军派出的人也到了,他不便露面就暗中跟着他们,那些人与侍儿在山中找了三天仍是没个影迹,便启程回京,他先他们一步出发,是以先回来报个信……
未央一听完立刻跳起来:“不见了?师父手筋、脚筋尽被尉迟爷爷挑断,行走尚不方便,怎么会失踪呢?”
陆御风赶紧拉她坐下,安慰道:“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我亦是难以置信,又想着怕是被烈焰军发现了,给押回祁北大营去,便在他们搜山时偷偷潜了进去打听……”
“是了!都怪我当初非要将她藏在白刃山,”未央懊恼的要哭了:“那是烈焰军地儿,自然要被发现的……”
“非然非然,”陆御风摇摇头,凝重道:“小央你是对的,最危险的地儿便最安全。烈焰军确实没发现鬼师父,不过……”
“什么?”
“不过……方格说,齐国派了数次人来问罪。有一次下山时,他们抬了一只大木箱去。可他知道,将军并未送他们什么东西,于是去禀告了副帅田将军,田将军派人截住他们时,已到了齐国地界儿,手中却没了箱子,乌拉尔的人已在那里守着……是以将军认为他谎报军情,为此打了他三十板子……”
“这便是了!”未央气愤道:“师父一定是被他们带走了!这可糟了,他们那个什么三皇子被师父打断了腿,他们哪里能饶得她……”
“可不是。”陆御风叹口气凝重道:“想是凶多吉少了……而且,尉迟将军那边也难以交待了……”
未央一听,泪水顿时涟涟不断。哭了一会儿,她要去找凌墨尧给齐国递国书去,被陆御风拦住:“这可不行,不说现在师父是否遇害,便是尚有生机也不得动用国书。万一弄不好又伤了和气便糟了。”
未央又要去找齐国使臣去,又说不怕伤了和气,要尉迟元翰打他们去,又急着跳着要自个儿去齐国救人去……被陆御风好不容易才劝止。最后她又说师父怕是已经不好了,靠着陆御风悲悲切切一顿痛哭,直到哭累了竟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陆御风看着怀里睡去的女孩蛱蝶环绕周围,长长的睫毛上还有晶莹的泪珠颤动,时不时的还在睡梦中哽咽,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无奈:她可知,那崂山鬼母除了是她师父,还是凌国的仇人啊!
山间的风微冷,可看着那美丽憨态的睡颜,他又不忍叫醒她,于是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盖她身上。
不远处传来丝竹歌管声,已是三遍,各使臣怕已经在呈献贡物了。她最是爱这种热闹的,陆御风正欲叫醒她,猛然间发现事情不对,一抬头瞬间凉透了心……
凌皇遥遥站在草丛外望着自己,脸色阴沉的可怕,他甚至透过隐隐约约的草丛,感受到那眸子中的寒冷与肃杀……而旁边,赵全与方才的那些禁军战战兢兢俯身立着,大气不敢出。
陆御风后脊冒了一层又一层冷汗,看看熟睡的未央又看看铁青着脸的凌皇,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席卷全身……
未央是被鼓声惊醒的,一看自己竟在陆御风怀中睡着,顿时羞的满脸通红。
陆御风勉强一笑:“今日各使国进贡,你不瞧瞧么?”
未央看看日头,挥挥手:“不去了,反正回去放库里也是我先瞧!这会儿咱们找地方玩儿去!”
“好!”陆御风爽朗笑道:“既是如此,今日我们好好玩儿一通去!你想去哪儿?”
未央尚未回过神,不确定道:“听说二皇子受了重伤,王御医连夜上山正给他在紫林竹园瞧着呢!正好我们看看他去……”
陆御风神色微暗,可立刻笑道:“好!那我们便去紫竹林苑瞧瞧二皇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