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苏醒得十分突然。
那时,我们仍然卡在项目第二阶段的记忆植入,进度停滞不前。陆离急于求成,难免心焦。虽然我们早就预料到复制体会发生一定程度的排异反应,但我们没想到“她”的反抗会这样强烈而坚决。
又一次没有结果的尝试后,陆离重置了进度条,说要一个人透透气,扔下我出去了。实验室里只留下我和“她”作伴,我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发呆,不愿去看中央培养皿。
即使与“她”朝夕共处了几个月,我仍然有点害怕。
“咕噜”。
一声古怪的水声突然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响起。
我忍着头皮发麻,转头去看培养皿。什么也没有发生。
忽然,实验室的警报铃声大作。我赶紧跑到“她”面前。这个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女人,头戴着各式复杂的供给设备,身披一件白色的长袍织物。棕色的卷发紧紧地贴着“她”的脸颊,而“她”闭着眼,面色沉静。
一切如常,只有警铃声震得我眼皮狂跳。
“咕噜”。
方才的水声又出现了。
营养液中忽然溜过一串气泡,我心里大叫不好,手忙脚乱地朝实验室大门跑去。
刚跨出两步,我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击打声。
“嘭!嘭嘭!”
我回头一看,顿时面如土色。
是“她”。
“她”在疯狂地拍打坚固的培养皿壁。仿佛察觉到我的存在,“她”停手,慢慢转头面向我,接着睁开了双眼。漆黑的瞳仁中满溢着恐惧和悲怆。
我忽然意识到她这是在向我求助,顿时心凉了半截。
眼看就要成功了。
“陆离!”我一边大喊陆离的名字,一边冲出实验室,“陆离,她醒了!”
陆离闻言急忙跑回实验室,看见培养皿中的状况,他脸上的血色也瞬间褪尽。他与里面的人对视了半晌,惊惧之色在苍白的脸上蔓延开。
“C方案?”我慌慌张张地问。
他不理睬我,直到女人又开始疯狂地拍打皿壁。
陆离如梦初醒,喃喃着看向大屏幕,问:“进度到哪里了?”
我无力地摇摇头,“清零了。还是快用C方案吧,这样下去不行的……”
“她”在培养皿中尖叫,声音透过呼吸器和液体变得含混不清,却令人毛骨悚然。我不敢看她,用力拉了拉陆离的袖子,“陆离,快按吧。”
他瞥了一眼控制台上那个巨大的红色按钮,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无动于衷。
“我不能……”他轻声道。
“为什么?都这种时候了!”我可以不看,但我堵不上耳朵,只能一个劲地催促陆离,“已经失败了,早一步对她来说是解脱。算我求求你了!快点好不好?”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懂什么?”
“她”把脸抵在皿壁上,五指在其上无助地抓挠。
我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拉着陆离走近培养皿,哆嗦地指着里面的人,“你看清楚了。这不是周婉。”我没轻没重地拍拍他的脸,“明白吗?这不是周婉。”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名字刺激到了陆离,他眼神清明了些,但是情绪突然开始崩溃。他两眼发红,死死盯着培养皿。我催促他,他这才走到控制台前,把手放在按钮上,却抖得像筛糠,迟迟按不下去。
“我不能……”这种时候,他还不忍心。
“周婉如果知道你把这种东西当成她,她一定会生气的。”我凑在他耳边,低声又坚定不移地说着,右手覆上他搭在按钮上的手。
他手指冰凉,抖得厉害。他还在犹豫。
我咬咬牙,用力按下去。
让人心惊肉跳的声响顿时止息。“她”微微痉挛了一下,慢慢放松下来,最后闭上了双眼。
心电监视仪瞬间归为一条直线。
“她”颓然靠在皿壁上,只有仪器的管线支撑着没让她倒下。
有那么几分钟,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整个实验室里的空气仿佛都是凝固的。
没有人说话,只有警报声还未停下,震得我脑仁疼。
我和陆离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惨状。
等到心跳平稳下来,我才找回我的舌头。“陆离。”我仍在战栗,却迫切想要问这个问题,“我的复制体,在人道毁灭之前,她确实没有醒,对不对?”
“没有。”陆离靠在控制台上,好像站不稳的样子,气若游丝,看也不看我。
我不知为何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瘫坐在地上,“那样至少不会这么痛苦了。”
一直背对我的陆离听见这话,猛地转身看着我,像是看见恶鬼一样,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