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秋风起。
我一走出大楼就心生悔意。虽然陆离的态度让人很不爽,可他说的确是大实话。我孤零一人,无处可去。
这所学校地处无人废区,离了稍有灯火的几幢楼房,只有满目疮痍。
从前,这个校园周边大概也曾是繁华地带,高楼林立,沿街全是店铺。不过一个人都没有的城市,真是出乎意料地让人毛骨悚然。
人们离开的时候还颇为从容,店铺大多收拾得齐整,大门紧锁,如果不是破败的外表和积压的尘土,看上去和凌晨无人的城市道路倒也没什么分别。可是我心里明白得很,这地方只有我一个活人。我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等我在校外形单影只地游荡了好一会后,天色已经暗得有些看不清路。
我沿着大路走,此时再回过头去看,已经看不见学校的大门。沿途街灯大多都碎了,有的歪倒在一旁,完好的估计也不大可能亮起来。不像以前,将近零点的深夜,街道上也灯火通明,车水马龙,路人如织。从学校里看,天空都是暗红色的,好像繁华街道上的灯光能远远照进校园里来。
我蓦地惊出一背冷汗。刚才片刻间,我好像就身处那条繁华的街道,黄色的路灯暖暖地照在我的脸上,车辆和行人从我两侧经过,喧嚣繁华,人声鼎沸。
再一看,眼前的街道还是灰暗寂寥,刚才的一切似乎是从我脑海中涌出的,但当我试图在脑海中搜寻它时却又无迹可寻。我钉在原地,不安地咬了咬手指,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忽然感到莫大的恐惧。
我想回学校了,那才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熟悉、最安全的地方。虽然它也不过是一个废弃的无人区中,偷偷摸摸建立的非法机构,但至少陆离在那儿。
我调头沿来时的路线往回走。我犹豫地迈出步伐,一步,两步……但渐渐脚步越来越快,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我一样,最后干脆没命似的,朝学校的方向疯跑起来。
我好像不知疲倦,几乎是一路跑回了学校。这段路不短,可我到达时只微微有些气喘,估计我以前经常锻炼。看见灯火通明的实验楼时,我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才感到有些疲倦。
我拖着步子走进电梯,在想待会怎么跟陆离说。我冷静下来想想,也明白我的确没有什么好选择,陆离是真心为我打算。到头我只能接受回聚居区的安排。可我希望能拖延到最后和他一块撤离。
等打好腹稿,我也走到了实验室门口。门没锁,灯也亮着,但里面没有人,只有机器孤零零运行的嗡嗡声。
陆离不在。我怔忪地看着白色的灯管,想说的话已经忘了一半。
这么晚了,他门都没锁,必定没有走远。我想着,迈动双腿向他的住处走去,却发现锁着门,人也不在这。我有点慌了,之前盘算好的事被我扔在一旁,我着急地向医院跑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非得找到他才算踏实。
校医院不远,夜色里我跌跌撞撞地跑了一小会也就到了。
周婉独占一个大病房,平常这个时间她早休息了,可这时病房灯还亮着,那肯定是陆离在。
确定了这一点,我反而没那么急切了,慢吞吞走到病房门口。
我刚要敲门,里面传来的声音让我的手停在半空。
周婉清冷的声音响起:“为什么?是文件不对还是她不满意我们的安排?”
“不是,文件我看过的,做得很漂亮,毫无破绽。”
“那是她不喜欢这个安排?没关系,她想要怎么样,可以商量的。”
陆离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困扰,“也不是,她都还没看具体安排的细节就拒绝了,还挺生气的。”
“怎么?”周婉轻笑了一声,“她不愿意走?”
片刻的沉默,周婉又开口道:“也有道理。你是不好替她做决定,毕竟那边她也不熟悉,她是可能不愿意过去的。”
“可是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我至少要为安排个去处吧?”
“嗤。人家说不定不稀罕呢?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
“她变成现在这样……这件事责任在我,我得对她负责。”
“你这样其实对她也不公平。”周婉调侃似的说道,“我看还不如干脆告诉她算了,让她自己拿主意。”
陆离吃惊又恼怒:“你瞎说什么?!”
“省得你成天跟个罪人似的,就差没把心剖出来献给她了。不如摊牌,一了百了。”
“不可能!你有没有想过她会怎么想?”
“不管你怎么做伤害都已经造成了,陆离,你又不是圣人,总不能一辈子背负这个过错,听我的,长痛不如短痛。”
我的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我咬着牙拼命忍耐才没有在这个时候冲进去质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周婉继续道:“她现在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你都不去找一下,还有闲工夫和我在这讨论未来。到时候出了事怎么办?我就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离不耐烦地说:“她还能跑到哪里去?过一会自己也就回来了。”
本来就神经紧绷的我,听到这句话,顿时怒不可遏。
他倒也真是信心百倍,拿得准我会乖乖跑回来,压根犯不着费心去追是吗?
我用力推开门,目光正对上陆离的脸。他惊愕的表情倒像是一个大浪把我心头的怒火浇熄了。我冲着他露齿一笑:“就算我真的不见了,你肯定也不会在乎的,对不对?死了更好,你也不用为我负什么责了,甩掉一个大包袱啊。”
“说什么胡话呢。”他惊慌失措地迎上前,“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后退一步,“我就算死在这也不会回什么鬼聚居区的。”
我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但这回陆离追了上来。
“贝贝!你去哪?”他在我身后喊道,“别跑了,回来!”
我连头都没有回,我又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贝贝!”陆离有些仓惶地大声叫我的名字,“停下,你等等,听我说啊!”
我充耳不闻,目光呆滞地向前奔跑,大脑一片空白。
陆离追不上我,他很快就力竭了,远远地落在我后面。
“曾贝贝!”他气急败坏地冲我大吼,“你要去哪?”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我猝然停下,像虚脱一样钉在原地。
陆离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跟前,“你想去哪?”
我身体僵硬地站着,没有回头面对他。
“你想出去送死吗?”他按住我的肩膀把我转向他。
我目光迥然地盯着他的眼睛。他在看清我的表情后,触电一样松开了我的肩膀。他好像被我吓着了,怒气未消的脸上浮现出犹豫和不忍的复杂神色。
好一会,我们俩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他抹抹脸,气还没顺过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你要跑到哪去?至少也要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一下吧?”
他看上去很疲惫,其实我也是。
“陆离。”我毫无底气但又固执地发问,镇定得我自己都有点惊奇,“我可不可以当做,你是因为在乎我才挽留我?”
他蓦然反应过来我在说些什么,震惊地看着我,中间嘴唇几次嚅动,都没能说出话来。
我见他这种反应,心下一片怅然。
难堪的沉默后,他终于打破僵局。“可是,”他目光躲闪,不想正视我,“贝贝,我很抱歉,可是不是这样。我是说,贝贝……我很抱歉,但是这不可能。”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我,生怕我又有什么突然的举动。
我只是轻叹。
“贝贝,回去吧。”他松了口气,想牵着我走,被我不露声色地避开。他尴尬地收回手,一边向前走,一边频频回头确认我跟上来了。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望着他在夜色中不真切的背影,几近崩溃地意识到,我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