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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凌烟阁

静训不知道这是李世民的报复还是他真的做了噩梦,几次三番去宫中面见太后。对于这位弑杀长兄逼迫亲父退位的二儿子,一点儿都没有办法。静训无奈之下,只好去找李秀宁,希望她这个长姊能帮忙周旋一下。

“我知道你肯定要来,我也跟皇上说了,秦将军身体不好,不能如此,可他似乎的确是被噩梦困扰,虽然对秦将军心怀愧疚,可他还是不肯放秦将军归家,你放心,我会再进宫跟他说说的,要是跟他说不通,我就去后宫去找找皇后,皇后是一位贤德的皇后,她会帮忙劝诫着的。”李秀宁如此说。

然,秦叔宝的身体根本不如年轻的时候那样,可以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他才值班了一个月身体就撑不住了,就在凌晨回府的时候,他一阵头晕目眩后从马上摔了下来。他这一摔不要紧,朝上朝下一片哗然,那些跟着李世民打天下的老臣们在朝上就开始指责李世民不体恤老臣,当年玄武门事变参与的人数众多,并不算是什么宫闱密辛,所以只要有门路打听的,都知道那天秦叔宝将军并没有参与,老百姓们也纷纷感慨“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看着如雪片般飞到自己桌案上的奏折,李世民气得咬牙切齿,他的确是夜夜噩梦连连,他真得以为秦叔宝的身体不行是他的推辞,没想到竟然是真得。长孙皇后侍立在他身边劝道:“如今之际,陛下应该对老臣们有一个态度,再者,派几个太医去秦将军府上全力医治,若是陛下能亲自去探望一番,那就更好了。”如今名声以损,能做的就是尽量弥补。

执着长孙皇后的手,李世民叹道:“皇后果然是朕的贤内助,就照你说的办。朕明日,不,一会儿就去探望秦将军。”

回忆起幼时一家人被秦叔宝救了的情形,李世民第一次感到羞愧,若不是他当初出手相救,他们一家人在那一年就都丧命别人的刀下了,哪里还有今日称王称帝的事情?

太医接到命令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秦府,随后就是帝后相携而来。

秦叔宝挣扎着要从榻上起来,李世民急忙上去将他按住,“叔父快躺着,不必多礼。”

“劳烦皇上皇后了,是老臣太不中用了。”秦叔宝一脸的羞愧。

屏退房间里所有的人,只剩下他们两个,“是侄儿思虑不周全,让叔父受苦了。”拉着秦叔宝的手,李世民泣泪横流:“叔父吧,我现在有些后悔了,每每我做噩梦的时候,就会想到我们兄弟小时候,长兄比我大十来岁,当初父皇他政务繁忙,母后也管着一大家子的俗事,就将我们交给嬷嬷看着,再大一些就是长兄带着我们兄弟三个读书习武,我们三个淘气,长兄亦父亦兄地教导我们,就是调皮捣蛋犯了错也是长兄帮我们扛下来的,父皇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忍责罚我们,就装模作样地打一下长兄的手心。”说到这里,李世民用黄袍擦了一下眼泪,“我悔啊叔父,长兄和三弟被我杀了,元霸在平定天下的过程中被人设计害死了,当初的姐妹们都只留下平阳姐姐一个,皇权哪有兄弟情谊珍贵。”

望着头顶的帐子,秦叔宝像以前一样摸摸李世民的头顶,道:“你想清楚了,说明你已经悔过了,这样很好,太子他仁德,不会怪你的。”

这件事在李世民心中压了许久,今天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他道:“我想追封长兄和两个弟弟,叔父以为如何?”

“那再好不过了,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奶娃娃了,我只盼着你还能如以前一样心怀天下,心怀仁慈,就不枉我们这些人跟随陛下一场了。”

君臣又说了几句,李世民见秦叔宝有些吃撑不住,又叮嘱了几句好好养病,就带着长孙皇后走了。

两天之后,两幅人像画送到了李世民面前,他打开一看,诧异地问:“这不是秦将军和尉迟将军的画像?怎么送到朕这里来了?”

司公公回道:“这是秦夫人命人说来的,说既然恶鬼害怕这两位将军,真人总有支撑不住的一天,所以画了两位将军的人像画,说贴在陛下寝宫门口,希望能有用。”

李世民大喜,这两天只有尉迟敬德将军一个人撑着,每夜都熬得双眼通红,再如此下去,恐怕也支撑不住了,这两幅画正好解了他眼前的困境。

贴上之后,这晚果然没有了噩梦的困扰,一觉睡到大天亮,李世民可谓是欣喜若狂,立即下令让宫廷画师根据静训的画临摹出无数副来,贴在宫里的各处大门上。

秦叔宝这次是真的灯枯油尽了,他在静训精心照顾了三个月后,还是走了。

临走前,静训拉着秦叔宝的手跟他并排躺在榻上,“我自从四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了你,到如今已经四十多年了,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个月,你如今却要撇下我先走,你怎么忍心?”

秦叔宝的手动了动,吃力地说:“我也不想走啊,可寿限到了不得不走了,你好好地活着,替我多活几年,我在奈何桥上等你,等你来找我的时候跟我说说咱们儿孙的事情。”

静训摇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有他们的人生,而我的人生只有你。”

榻前,一众儿孙泣不成声。程咬金和裴翠云的眼睛通红,显然是哭过一场了。

秦叔宝将屋里的亲人一一看过一遍,将跪在最前边的秦用叫过来。

“义父!”秦用满脸泪痕。

“我是不中用了,可你娘身体还好着呢,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你娘,千万别让他想不开。”他就怕静训非要随他而去。

“义父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娘的。”秦用强忍着泪眼应下。

伸出手来,秦叔宝说:“静训,快,让我再抱抱你。”

静训撑起身子,将秦叔宝的左臂伸开,自己又伏下身子枕在他的肩窝。

“义父!”

“祖父!”

榻前响起震天的哭喊声。

静训将脸埋进秦叔宝的怀里,再也忍不住了,汹涌的眼泪将他前襟瞬间就打湿了。

自从秦叔宝走后,静训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太漫长了,孙子孙女在膝边嬉闹,她都打不起精神来。

“这样也不是事儿啊。”心瑶心忧不已。

“义父义母感情深厚,另一方走了,剩下的另一方自然承受不了,孙子孙女也提不起精神,咱们还得给她找另外一件事来做。”秦用道。

两人说着给静训找事情做,这边李世民就给找了一件事来。如今他岁数渐大,越来越爱回忆往事,想起当年金戈铁马的战斗岁月,他越来越感念追随他半辈子的功臣,于是决定为这些功臣们绘制画像,让后世子孙都铭记这些功臣们的丰功伟绩。

这个想法一说,朝中上下都赞同,这是流放千古的事情,没什么反对的。将二十四位功臣的顺序排下来之后,李世民就让宫廷画师将这二十四位功臣的画像绘到三清殿旁边的一个小楼里,并指定由当代画家阎立本绘制。

只是,在绘制过程中,阎立本却发现了一个困难。这二十四位功臣有的还在世,他只要照着他们的长相画就成,可有一部分功臣或在当初的战争去去世,或者在本朝已经作古,他们的长相无从得知。

想来想去,突然想起当初静训送来的两幅人像画,他特地跑到李世民的寝宫门外仔细观察了一番。当初因为皇上要的急,他只是觉得这风格有些面熟,却没仔细鉴赏过,这次一看,发现跟他珍藏的一副画的风格很想。回到家后将那幅画翻出来一对比,果然是一个人画的。

带着这幅画,他直接去找静训了。

看着年轻时候画的一幅画,静训笑道:“当初叔宝哥哥被发配到冀州,我一路跟着他过去,偏偏身上没钱,就晚上在客栈熬夜画画,白天就拿到铺子去卖,给我们赚个盘缠。后来就是看心情了,附庸风雅的人不少,我的画拿出去能换不少银子,再后来天下大乱,也就没心情画了。”

阎立本笑道:“若是那些不懂画的人知道老夫人的初衷是因为这个,恐怕都要哭死了,他们以为的风雅,在老夫人眼里只是换钱的东西。”

静训一笑,问他来的目的。阎立本将目的一说,静训立即应了下来,“他们的相貌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于是,两人分工,很快就动工了。

这位杜如晦是玄武门之变的主谋,与房玄龄居功首位,是一位能臣。

屈突通,在对战王世充的战争里,战功第一。

殷开山,在进攻刘黑闼时,得病身亡。

刘政会,被刘武周俘虏,在敌营找机会打探刘武周的军情秘报给太祖皇帝。

画到最后,终于画到了她的丈夫,秦叔宝。

在他死后,李世民封了他徐州都督、胡国公的官职爵位,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人都没了,就是追封为皇帝也无济于事。

放下手中的画笔,静训让小太监拿了一个蒲团,她盘腿坐在地上抬着头微笑地看着她的叔宝哥哥的画像。

叔宝哥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渐渐地,视线模糊了,她的叔宝哥哥的模样渐渐沉浸在黑暗之中,可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能与他相见了。

“秦老夫人,您看我这些画的画不好?”阎立本回身问道。

这一看却愣住了,他看到秦老夫人这个大唐建国以来与平阳公主齐名的奇女子,歪着头闭着眼似乎睡着了,面上还带着微笑。

从她的位置看过去,那里正是秦叔宝画像的位置。

画像上,秦叔宝正冲着静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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