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姚小葳起了个大早。
阳光洒进屋里,难得的晴天。
姚小葳洗漱完毕,穿着中式居家服下了楼,一楼很安静,不见尤长廷的踪影。
她打开冰箱,拿出苗丽蓉做的辣白菜,挑出来一点,又拿了两个鸡蛋摊了鸡蛋饼,用豆浆机榨了豆浆。
等一切准备就绪,姚小葳正准备享用,就听到楼梯那头传来脚步声。
尤长廷打着哈欠走下来,闻到了香味,转眼就来到围绕着开放式厨房的案台边。
案台上已经摆出来几样姚小葳做的食物,尤长廷见了很诧异,人也跟着醒了几分。
以前和康柔一起的时候,康柔是不做饭的,更不会做早饭,康柔起床时差不多都是下午了,尤长廷也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最多是煮一杯黑咖啡,吃个烤面包片。
姚小葳看到尤长廷,问:“你要豆浆吗?有多的。”
尤长廷随口说着“不用”,转身进厨房做了一杯胶囊咖啡。
等他折回来,姚小葳已经坐在案台前开吃了。
鸡蛋饼是嫩黄色。
尤长廷却说:“这鸡蛋的颜色有点怪。”
姚小葳夹了一块蛋饼放进嘴里,道:“伊势有鸡蛋,绿色有机,还可以生吃。”
豆浆的颜色是灰色。
尤长廷又问:“这是豆浆?怎么是这个颜色?”
姚小葳喝了一口,说:“因为是黑豆炸的豆浆,补肾乌发。”
尤长廷心里很好奇,闻着那些味道也有点馋,可他面上故作镇定,仍是一贯的淡漠,只能用咖啡的香浓将饥饿感压下去。
反正合住协议上写的清清楚楚,一是一,二是二,姚小葳也没有分享的意思,她做的量刚好是自己的七分饱,不紧不慢的吃了十五分钟,将盘子里的食物塞进胃里,一干二净。
等姚小葳洗碗杯子和盘子,回头一看,尤长廷的咖啡还没有喝完。
她说:“我准备上班了,你呢?”
尤长廷将最后一口倒进嘴里:“我也走,我开车,一起。”
姚小葳一点不客气:“好。”
等姚小葳换了身衣服下楼时,尤长廷已经看了十分钟的早间新闻,见到姚小葳却是一愣。
尤长廷问:“你好了?”
姚小葳从门口的鞋柜拿了双鞋,很快换上:“你还要一会儿?”
尤长廷收起手机,走过来说:“哦,很少见女人像你出门这么快。”
姚小葳笑笑,没说话。
等两人上了车,姚小葳才问:“要是以后我都搭你的便车上下班,需不需要我早上帮你煮咖啡?就当是谢谢你帮我省车钱。”
尤长廷沉默了片刻,眉头皱了皱,姚小葳还以为他不接受。
没想到尤长廷突然问:“也是胶囊咖啡?”
姚小葳笑了:“不,我现磨现煮。”
尤长廷这才弯起唇角:“也好,你煮咖啡的手艺不错。”
姚小葳没说话。
隔了几秒,尤长廷又补了一句:“要是能再多一个煎鸡蛋,就更好了。”
姚小葳沉默着,慢悠悠的转头看他。
尤长廷非常礼貌善良的回了个微笑。
姚小葳挑着眉说:“我还以为你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最多一杯咖啡。”
呵呵,就知道他垂涎她的鸡蛋,刚才一直看着她吃,眼睛都冒绿光。
尤长廷虽被拆穿,却不慌不忙,脸皮也是厚,愣是不见红,还一本正经的给自己找借口:“以前仗着年轻,懒得吃早餐,现在都过三十了,再不吃怕以后老了要得糖尿病。哦,我的鸡蛋不用多放油,白煮也可以。”
姚小葳:“……”
……
两人一路斗着嘴,一路来到“远航”。
姚小葳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还没待多久,尤长廷就领了一对年轻夫妇进门。
姚小葳抬眼一看,男帅女美,年纪都不大,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岁,而且一身的名牌,应该是那种有点背景的新新人类上班族,或是小红书上那些不知道都从哪个地缝里蹦出来的富二代。
小两口坐下来,就开始小声说话,非常亲昵。
过了一会儿,女方就拿起手机拍墙上的挂画和草图,还给男方看,聊了两句就发上朋友圈和小红书。
这些全看在姚小葳眼里,但她没阻止,只是听尤长廷低声交代这两人的来意。
原来,他们大学刚毕业就结婚了,家里出的房,他们只负责装修的钱,那时候曾经入过一套智能家居的产品,只是当时的技术还不够过硬,全是靠吹。
所以那些产品时常掉链子,搞得用户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给自己省心的,还是买来添堵的。
如今,他们又要装修一套新房,再换一套智能家居的产品,想着既然国内的技术不靠谱,那么就选进口的。
刚好“远航”这里有男方的一个亲戚在,听说尤长廷和姚小葳的合作刚打下漂亮的一仗,就给小两口介绍了。
姚小葳了解完情况,转身坐下来,亲切的朝小两口笑了笑,问道:“不知道两位现在心目中有没有倾向的设计风格?”
那小两口互相看了一眼。
女方名叫张萌,她先说道:“要时髦好看的,看几年都不会腻。”
男方名叫郝军,他跟着说:“设计那些我媳妇儿喜欢就成,但是智能家居那些产品,可得好用啊。”
这第一个要求,基本可以翻译为——我也不知道要什么,最好别过流行。
显然,张萌有点较真儿,不好伺候,而且谁能保证她什么时候腻?
郝军的要求呢,基本上合情合理,大概是因为被上一套房子折磨的,如今都有阴影了。
郝军这边好解决,尤长廷负责和他仔细讲解,或者先拿几件产品回去试用,等过了试用期,才考虑新房。
至于张萌,姚小葳则是将她曾经的作品册给了张萌一份,让她回去慢慢研究。
张萌拿着册子,有些不太乐意:“这些都是别人家的吧?我不想和别人一样。”
自然,人人都想要自己家里的设计是独一份的,就像买个限量款名牌包最怕的就是出门撞包,张萌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姚小葳只是笑着说:“放心,张小姐,我给你这些设计图不是让你回去挑样子用的,而是作为一个参考,也许你随便看几个,就会找到自己要的设计方向了呢?”
……
等这小两口离开,还不到半小时,姚小葳就接到了张萌的微信。
她一连发了十几张小红书上的截图,都是那些网红发的自己家里的装修照片,加上柔光修图,一个个看上去又白又干净。
刚刚才口口声声说不想和别人一样,转眼就看上了别人家。
张萌还说:“姚设计师,我喜欢这种的,看着清爽,又有点北欧风。”
所谓北欧风,实际上就是古朴低调的性冷淡风,因为北欧国家每年都有一段时间的极夜,所以室内装修都会选择大片的白色,让房间看上去明亮些。
加上北欧人大多环保,用的材料也不喜欢讲究奢华,其实花费并不高。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风格后来被引入国内,就成了“高级”、“讲究”、“精致”、“低调的奢华”的集合体。
就像是张萌发来的这些图片。
姚小葳很快问道:“张小姐,这样的房屋设计,需要平日花费大量时间来打扫,请问你和郝先生是否请了家政阿姨,还是你们自己来做家务呢?”
张萌说:“都没有。没事,打扫的事以后再说吧,等装出来了,我们会爱惜的。”
听到这话,姚小葳很快想到自己认识的一个熟人,家里也是纯白的装修,连家具都是一水的白色,公主风,平日里又爱穿蕾丝边的衣服,就连窗帘和桌布都用了波西米亚风,结果她和她老公一起懒散成型,又不想找家政阿姨来家里,又不下厨,又不收拾,搞得家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都没人管,身处螨虫堆里还能睁眼瞎,该吃吃,该睡睡。
那熟人也跟姚小葳抱怨过,当初找的设计公司不好,设计的都是什么垃圾,每两年屋子就旧了,而且白色又不禁脏,等等。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设计师的错。
……
下午,姚小葳和尤长廷一起碰了下看法,姚小葳直言不讳,只说这案子不好接,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但姚小葳没有退缩的意思,还说:“不过像是这样的硬骨头,早晚都要碰到,如果你觉得OK,我是没问题的。”
尤长廷半晌没说话,隔了片刻才落下这样一句:“你觉不觉得,咱俩还少个帮手?”
姚小葳一怔:“你指的帮手是什么?不是还有陈锋么?”
尤长廷:“这次陈锋被总部调去其他的设计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指的帮手也不是设计上的,而是处理对外的客户关系和杂事的。这些事最耗费精力。”
姚小葳不说话了,这件事也正是她的难题。
有时候碰到像是张萌这样的客户,姚小葳总会觉得力不从心,有一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但反过来说,那也不是张萌的问题,隔行如隔山,客户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很正常,他们甚至会指望设计师帮他们找到要的东西。
和客户周旋不是姚小葳擅长的事,尤长廷的提议也是给她提了个醒。
姚小葳点头说道:“我同意再找个人进来。但你刚才说,陈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是什么意思?”
尤长廷挑挑眉,轻描淡写的说:“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陈锋跟我回国还不到三个月,就被外派,难道总公司没有别的设计师了?”
姚小葳一愣:“我还以为是因为那个项目也在国内,陈锋距离最近,就节省其他人力了。呃,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总公司是故意的吧?”
尤长廷缓缓点头:“最多一年,我要打开北京的市场,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姚小葳越发听不懂了:“既然有一年的时间,为什么不到三个月就遣走陈锋?”
尤长廷只说:“这只是一种商业手段,早点架空我,就能早点证明我来中国的决策是错误的。”
架空?
总公司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是针对北京的市场,还是针对尤长廷?
姚小葳:“好,那我这么问,总公司所谓的一年之内打开北京市场,怎么才算符合标准?”
尤长廷:“口碑效应,名气,数据,市场号召力。”
姚小葳:“所谓的名气和号召力都是挂在嘴边假大空的东西,应该交给专业的营销团队去做。如果他们要看数据,有网络,如果他们要看口碑,有实打实的客户反馈,但是要达到家喻户晓的程度,那是痴人说梦。”
这想法和尤长廷不谋而合,他说:“营销团队我已经找了两家,下一步就是砸钱进去造势,网站也要尽快建起来。只是设计订单不能大规模的接,我信任的设计师目前就你一个,接的太多你也消化不了,你就只管稳扎稳打,网站建立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销售产品。”
姚小葳听到这,才发现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尤长廷想了这么多,也做了这么多,真可以说日理万机了。
而她先前竟然还以为只要有了合作的靠山,接下来就真的顺风顺水了,太天真了。
姚小葳自嘲的笑了笑,转而陈述事实:“我还以为你很轻松,拿着钱,拿着资源回来,玩票性质的做几单,打开市场那些工作自然有费尔在幕后帮你操作,没想到他们直接把你弄成光杆司令了。”
……
光杆司令?
嗯,再没有比这个更贴切的词了。
尤长廷揉揉眉心,抬眼间看向姚小葳,充满诚意:“所以,我很感谢这里还有你。”
他这么直白的示好,姚小葳反倒不适应了。
姚小葳愣了一下,才开玩笑说:“感谢我提早上了贼船?”
尤长廷:“反正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你放心,答应你的酬劳不会拖欠。”
虽然尤长廷口头保证了,可这样的情形放在任何人面前,都无法做到心宽。
何况姚小葳才从Hi飞翔逃出来,真不希望这么快就掉进第二个坑。
只是话说回来,她虽然担心,却不喜欢藏着掖着,既然那些利益是看得见摸的着的,那么她也应该把忧虑摆出来,让自己有个底,也让尤长廷有个数。
于是,姚小葳语气非常认真的说:“不会拖欠,你怎么保证?你知道,咱们合作的基础,就是建立在更多的薪水和我对设计图的专业要求上,你现在把你的难处摆出来了,我很难会像之前一样毫无顾忌,只专心设计。下一步怎么办,我能为工作室做什么,你倒不如把话说得明白了,我可不希望回到以前在Hi飞翔的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等到大祸临头了才醒悟。”
见姚小葳主动把话茬儿挑明,尤长廷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很快说:“俗话说,狡兔三窟,鸡蛋是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无论是退路和还是其他选择其实我一直在规划,只是现在还没成局,要暂时保密。不过你放心,就算没有费尔的支持,我也一样能撑起你我共同经营的这份事业。”
哦,是了,这才是尤长廷。
有自信,也有足以撑起这份自信的能力,和解决困难的手段。
想来也是,尤长廷原本就很聪明,有眼光也有本事,又怎么会看不到自己的处境而不去想办法自救?
看来是虚惊一场了。
姚小葳无奈道:“既然你有后招,怎么不等后路铺完了再告诉我,非要选这个时候,难道是想测试我会不会因此动摇?”
尤长廷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起码你主动提出来你的担忧,并没有表面粉饰太平,暗地里做别的打算。”
姚小葳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
气,是因为尤长廷习惯性预设他人,笑,是因为他这份坦然的幽默,还能把这份心思说的理直气壮,也没别人了。
也因如此,姚小葳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就是尤长廷昨晚答应的那1%的订单。
显然,如果一年后发生了最坏的结果,她一定是拿不到了。
到时候别说是订单,就连自己的处境也会变得很艰难,说不定会比刚离开Hi飞翔时还要惨,因为她上的是另一艘说不准什么时候沉的船。
思及此,姚小葳说:“好,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把我的打算告诉你。”
尤长廷要的便是这样的态度,也最欣赏姚小葳的果断,听到这话,便笑道:“好,洗耳恭听。”
姚小葳:“第一,从眼下来看,我和你的工作室是挂在费尔旗下的,树大好乘凉,我不吃亏,所以这一年我会和你同舟共济,绝不出卖、背叛,而且还会进屋所能帮你一起扭转局面,毕竟你赢就是我赢。”
“第二,作为交换,如果你比我更先一步看到形势不妙,非人力可以扭转,我希望你能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让我趁这条船沉底之前有时间找退路。到时候那些订单,我自然不会再追着你要了。但是反过来,如果你骗我瞒我,想拉我一起下水,我保证一定会追杀你,没完没了!”
尤长廷听了不禁笑出声。
这些说辞不仅有理有据,又有足够的智慧和理智,甚至还有点任性和可爱。
他听了真是再顺耳不过了:“好,我保证,这两条我都能做到。”
姚小葳:“你敢用名誉保证?”
尤长廷非常正经,举起一手:“我愿意用我的名誉保证。”
话落,他又问:“还有第三呢?”
姚小葳一顿,进而眨了下眼,神情轻松许多:“第三,如果一年后咱们的合作双赢,一起发财了,那1%的订单你可一件都不能少,少一件我都要跟你算利息!”
尤长廷再度失笑:“我也希望有那么一天,不怕你算。”
姚小葳抬起一手:“除了白纸黑字,还要击掌为誓,老天爷看着呢。”
尤长廷也笑着抬起一手。
他的手很大,很厚实。
她的手很纤细,很白净。
“啪”、“啪”两声击掌。
这回话说开了,可真的要同舟共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