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长廷怎么都想不到，前一天晚上他和姚小葳把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一转眼，就看到姚小葳和另外一个异性有说有笑。
那笑容透着亲切，也不设防，显然来人不是个陌生人，更不可能是客户。
尤长廷眉头皱着，还没敲门，屋里的姚小葳就看到他了，还朝他招招手。
尤长廷二话不说，推门而入。
这时，原本背对着门而坐的男人，也转过身来。
这个男人三十来岁，长得眉清目秀，气质儒雅斯文，鼻梁上架着眼镜，脸上还挂着笑，见到尤长廷便站起身。
尤长廷记得这张脸，他在资料上看过，国内十大优秀设计师排行第七名——连耀阳。
尤长廷更记得，姚小葳第一次和他对话，言语里就袒护过连耀阳，两人更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毕业这么多年了姚小葳还管连耀阳叫“学长”。
听听，“学长”，这两个字听着就暧昧！
尽管心里是这样判断的，但尤长廷面上声色未动，很快就在姚小葳的介绍下和连耀阳握了一下手。
两个男人又一同坐下，都没什么眼力劲儿，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姚小葳不疑有他，这时还笑道：“难得学长来看我，每次见到学长，我都想再说一次，要不是你把这间办公室借给我用，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连耀阳也笑了：“又来了，一见面你就说，都快成祥林嫂了。”
尤长廷没吭声，直到姚小葳问他：“对了，你找我有事？”
尤长廷这才抬眼，说：“嗯，有点公事要对接。”
话落，尤长廷的余光就若有似无的向旁边飘去。
两秒的停顿，连耀阳终于站起身，说：“那好，你们先聊，我先去图书馆待会儿，中午见。”
姚小葳：“好的，学长，中午见。”
……
只是连耀阳前脚走，尤长廷后脚就问：“中午见？”
姚小葳说：“哦，我们约了一起吃饭，聊聊行业的动向，顺便从学长那里取取经。你可不知道，每次和学长聊完天，我都获益匪浅，感觉比在学校里上一天的课收获都多。”
这么高评价？
尤长廷听的不是滋味儿。
他勾勾唇，皮笑肉不笑的说：“行业动向我也知道不少，刚好我中午也没事，不如一起？”
姚小葳倒是没意见：“好啊。”
尤长廷终于满意了。
这时，姚小葳又问：“你说有公事对接，什么公事？”
尤长廷所谓的公事指的正是前不久来找两人的小两口，郝军和张萌，这对年轻夫妻回去之后也没有闭门研究资料，又先后去了几家设计公司咨询业务，最后还是觉得尤长廷和姚小葳提供给他们的方案更吸引人。
但这对小夫妻因为此前找过一家家装公司做过设计和装修，效果不佳，所以现在落下一个多心的毛病，就算尤长廷提出的条件再合心意，也不敢轻易答应。
尤长廷和郝军商量之下，同意给郝军几套好拆卸的智能家居产品，一经启动试用期是三十天，如果三十天后郝军不满意，尤长廷会派人拆走，如果三十天后郝军满意，郝军会买下产品，尤长廷也会给他终身免费升级的注册码。
就这样，郝军的问题解决了。
可是张萌却提出另一个要求，她希望姚小葳作为设计师，先在没有签合同的前提下，帮她出一版设计图，她看了觉得满意，再和姚小葳签订设计合同。
那么，问题就来了。
姚小葳沉吟道：“这么做，有点不合规矩吧？要是我给她出了设计图，她说不满意就不签合同了，转眼又拿着我的图去装修怎么办，这个咱们可防不住啊。”
这的确是一个隐患，而且张萌只是客户，并不是知根知底的朋友，谁知道她嘴上这样说，心里是怎么打算的呢？
尤长廷也十分尊重姚小葳的看法，便说：“我只是把对方的意思转告给你，咱们还有时间商量，如果最终想不到圆满的解决办法，那就不接这单生意了。生意嘛，有的是，再找就行了。”
见尤长廷如此宽容，姚小葳又有点不落忍。
她只说：“你再让我想想。”
……
转眼就到了中午，姚小葳也没想出完美的防范措施，她很快就想到了连耀阳。
连耀阳比她吃的亏多，经验也丰富，他遇到过那么多奇葩、极品，还不是一道道坎儿都过来了？
干脆问问他的意见好了。
姚小葳和尤长廷一起去了餐厅，连耀阳早已坐在那里恭候多时。
两人坐下，连耀阳就将菜单递给姚小葳，说：“这里的麻婆豆腐做的不错，还有你喜欢吃的几道小菜，你先看看。”
姚小葳好像很开心，立刻翻开菜单。
尤长廷见了，便朝她靠近，伸头过去一起看。
他问：“哪几道小菜？”
姚小葳指了几个图片给他看，尤长廷一个一个都记下来了。
连耀阳坐在对面，见到两人如此互动，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他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时问：“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有事情困扰？”
连耀阳问的自然是姚小葳。
姚小葳将菜单塞给尤长廷，转而对连耀阳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是啊，我今天遇到这样一对客户……”
尤长廷拦不住姚小葳，也没想到她会坦然告诉连耀阳。
事实上，这件事目前还算是他们工作室的机密，虽然没有签保密协议，但也有保密义务，就这样泄露给同行，难道姚小葳就不怕被抢单？
可姚小葳全然不知道尤长廷这番思虑，连他脸色变了都没看到。
姚小葳只专注在连耀阳的回答上，还这样问道：“学长，你以前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麻烦客户，有没有什么招儿能防患于未然的？”
连耀阳快速扫了一眼尤长廷，对姚小葳说：“其实想要万无一失是不可能的，如果人家存心空手套白狼，用这种方式省下一笔设计费，你是防不住的。就算你找人盯着他们这套房子的装修施工，他们也可以拿着这套设计图，找人稍作修改，转而给另外一套房子装。我刚才听你说，这对小夫妻家里有点钱，应该不像是会贪图设计费的人，何况你的设计也不是一般的装修公司可以驾驭的，这里面需要一些独特的选材，如果选错了后期使用会有麻烦。”
“我建议你这样做——你做好设计图，先注册版权，无需大费周章的去申请手续，那样耗费时间太久，你可以现在网上注册一个证书，而且不要在设计图上标注具体的尺寸和用料，你就给她画一个有空间感的设计图初稿，让她看看大概样子。如果她表示不满意，事后却又拿着你的图去装修，这样她就会遇到很多问题，比如用料怎么选，比如侵权怎么算？但是话说回来，如果她真的侵权，你是很难发现的，最多也就是在用料上为难一下她，如果她事后因为这件事来找你打听材料的问题，你大可以拿出合同，让她先签了再说。如果她不签，那么用料的问题就要她自己解决，事后有什么问题全与你无关，即使她寻求法律途径，你也可以反诉她侵权。”
姚小葳听的很专注，也很赞同。
正如连耀阳所说，面对这样的客户，他们的确没有完美的防范措施，最多也就是做到这一步，防君子不防小人罢了。
姚小葳又追着连耀阳问了几个问题，她全然没有注意到尤长廷的沉默。
……
尤长廷始终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互动，没有打断，也没有参与的意思，除了最初的不满之外，他后来只是充当了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他也利用这段时间理清了自己的想法。
毫无疑问的是，姚小葳对连耀阳很欣赏，也有好感，但这些都止步于公事，她对连耀阳没有两性上的想法。
可连耀阳对姚小葳呢，那就说不准了。
尤长廷也是男人，他自然读的懂连耀阳的意图——他喜欢姚小葳，但还不到迫切追求的地步，所以只是保持着好朋友的关系，一旦有一天觉得姚小葳可以追求了，那么基于连耀阳对姚小葳的了解，随时可以投其所好。
想到这里，尤长廷心里拉响了警铃。
敌人嘛，虽然还没有打算进攻，但是已经兵临城下了。
一顿午饭吃的不温不火，等连耀阳吃过午饭离开，姚小葳才发现尤长廷几乎没吃几口。
姚小葳问：“这么多菜，你怎么就吃这么点？”
尤长廷没有接这个茬儿，他只是问：“你打算用连耀阳提供的方案来应对此事？”
姚小葳点头说：“是啊，反正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你有不同看法么？”
不同看法？
尤长廷自然是有的，但是此时说出来一定是费力不讨好，而且事情还没到最坏的一步，他就反驳连耀阳的建议，姚小葳一定听不进去。
尤长廷索性说：“没有，你觉得好就好。”
姚小葳有点狐疑，看了他一眼，问：“看你这表情……难道你看出了什么是我们没看到的？”
尤长廷低头吃菜，只撂下一句：“但愿我看到的事情不会发生。”
……
到了下午，尤长廷就按照姚小葳的意思，联系上张萌，并告知张萌，姚小葳同意先给她出一份设计初稿，但因为只是初稿，所以只能提供大概的样子，并不能做到每个细节都精雕细琢。
张萌听了很高兴，很快约定了时间，不日就会带着户型图登门。
转眼就到了傍晚，姚小葳懒得做饭，就随便用牛奶泡了点麦片吃了，吃完了她就回了房间，开始整理自己的设计图。
自从搬到这个样板屋里，姚小葳只收拾了一个大概，很多私人物品还来不及整理，尤其是工作需要的工具书和图纸。
她今天正好有兴致，一边开着手机免提和袁冬青聊闲天，一边坐在地板上整理书。
姚小葳的卧室整个设计和摆设都非常冷感低调，家具是那天她和尤长廷一起去家具城选的那些，色调素净，大部分都是米色和白色，稍微有一点明亮的色彩就是浅绿色和摆放的绿色植物。
架子上有些小摆件，是清一色的红，只是稍作点缀。
姚小葳还拍过这间房的照片个袁冬青看，袁冬青的评价是：“怎么看着清心寡欲的，像是文艺女青年住的。”
姚小葳假笑两声：“我就是文艺女青年。”
两人聊着电话，没一会儿，姚小葳就听到从楼下传来的声音，叮呤咣啷的，好像有人在拆家。
袁冬青也听到了，问：“你家干嘛呢，砸锅卖铁啊？”
姚小葳说：“好像是尤长廷。”
袁冬青建议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姚小葳原本不想动，但那声音越来越大，她听着也不放心，便只好挂断了和袁冬青的电话，下楼去了。
……
谁知刚到楼下，姚小葳就被开放式厨房里的阵仗惊到了。
满地狼藉，连墙壁都挂彩了。
尤长廷狼狈地站在一边，脸色很难看。
姚小葳不敢置信走过去，瞪着仿佛刚经历过世界大战的厨房，问：“刚才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么？”
尤长廷有些尴尬，指了指滚在地上的自动炒菜机。
显然，它就是那枚炸弹。
姚小葳问：“你对它做了什么？”
尤长廷没好气道：“是它对我做了什么才对，我做饭做到一半，它就发出声响，然后不听使唤，自己滚到地上了。”
姚小葳也不知道尤长廷在炒菜机里放了什么，只知道这个炒菜机非常上进，拿自己当做爆米花机，把食材全都爆了出来。
姚小葳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看着尤长廷拿出无绳吸尘器和扫地机器人，正准备收拾。
姚小葳惊了，立刻阻止他：“你打算用它们来清理这些蔬菜和肉？”
尤长廷也觉得有点勉强，说：“不然呢，我这里没有扫把和簸箕。”
姚小葳说：“你没有，我有啊！你等着！”
她转身就跑上楼，不会儿就拿着扫把和簸箕下楼，塞给尤长廷。
尤长廷很快开始扫地，姚小葳还在旁边啧啧称奇：“你这个人，真是彻底被科技奴役了，对付厨房里的污渍，用你那些东西是不现实的。”
尤长廷说：“我以前从不进厨房。”
姚小葳问：“那你今天是哪来的灵感，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尤长廷没回答。
姚小葳又问了一次，他才小声说：“我就是好奇，想炒几道菜试试。”
姚小葳愣了：“你想挑战中餐啊？为什么？”
尤长廷直起身，斜了她一眼：“我已经说了，是因为好奇。”
姚小葳眨了下眼，突然笑了：“难道不是因为好吃吗？”
尤长廷背过身，接着清理地上的污渍。
姚小葳憋着笑，在他身后说：“那样不行，到这个时候，扫把和簸箕就可以休息了，这些污渍啊要用专业的清洁纸来弄。”
她边说边从柜橱里翻出一包厨房湿纸巾，递给尤长廷：“喏，这个牌子最干净。”
尤长廷吸了口气，便拎了拎裤子，蹲下身，忍气吞声的开始擦地板，他嘴里还嘟嘟囊囊的。
姚小葳凑近了，问：“你说什么？”
他重复道：“总有一天，这世界上会发明出一个智能机器人，所有家里的死角、污渍，它都能处理。它会比人类有效率，解放人类的双手，还不需要耗费体力，只好充五分钟的电。”
姚小葳觉得更好笑了：“嗯，会有那么一天的，可是在那之前，请你尽快把厨房处理干净。”
……
姚小葳转身上了楼，转而就在电话里和袁冬青聊到楼下的乌龙，袁冬青听了哈哈大笑，也跟着揶揄两句。
可是风凉话说完了，袁冬青又觉得尤长廷可怜，还说这么一个精英人士，撅着屁股在厨房擦地板，还真让心疼。
袁冬青还反过来劝姚小葳，差不多就行了，好歹厨房也是两个人的公共区域，他们都有责任维护，再说尤长廷折腾一晚上也没吃饭，肯定饿昏了。
姚小葳想了想，觉得袁冬青说得有理，反正她自己晚上也没吃饱，不如下去看看尤长廷弄得怎么样了，顺便煮点宵夜也好。
姚小葳第二次下楼，厨房里已经恢复平静，自动炒菜锅装在一个白色的大塑料袋里，显然是准备被处理掉了。
而它的主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伸直了一双腿，闭着眼，好像已经被掏空。
姚小葳没说话，只是走进厨房，翻出两袋泡面，一个电磁锅，还有鸡蛋、午餐肉、芝士年糕、洋葱等等。
她很快在电磁炉里煮上五分满的水，又把拿出来的食材处理干净，摆在盘子里。
尤长廷听到动静，最初只是扒开一道眼缝，扫了一眼，看到姚小葳拿出泡面，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么没营养的东西，哼！
直到他闻到一股令人发指的香味，原本伸直的双腿也渐渐弯了，饿昏了的精神也跟着清醒了，不由自主的就走进厨房，伸头旁观。
尤长廷问：“你在做什么？”
姚小葳说：“部队锅，你没吃过么？”
尤长廷：“什么是部队锅：”
姚小葳：“朝鲜战争的时候发明的，非常简单，傻子都会做的韩餐。”
尤长廷有点不屑：“韩国人也懂料理？”
姚小葳：“不要小瞧任何一个国家的食物，这个民族虽然没有中国历史悠久，但也有几样食物是不错的。”
姚小葳处理好的食材在电磁炉里煮着，水沸腾了，姚小葳转身拿出两副碗筷，递给尤长廷。
尤长廷问：“这就可以吃了？”
姚小葳说：“还差一样。”
她从冰箱里拿出苗丽蓉做的辣白菜，放进锅里。
尤长廷坐在案台边，捧着碗筷，嘴里念叨着晚上吃这么多对身体不好之类的话，肚子却一点都不含糊。
不到半个小时，一大锅食物就装进了两人的胃。
尤长廷摸着肚子，终于心满意足了。
等洗完锅，他才没话找话地说：“看着不怎么样，吃起来还可以，没想到你还喜欢这个。”
姚小葳撑着头，有气无力的说：“这个锅以后你也可以用，就照今天的做法，想吃就做，起码它不会爆炸。以前我们在学校，想开小灶，就这么办，一群同学凑在一起，在宿舍里偷偷摸摸的做这么一大锅，还得防着宿管老师来查房……”
听到学校和同学，尤长廷动作一顿，随口问道：“和你那个学长一起？”
姚小葳说：“是啊，每次都是他挑头，出了事也有他兜着，他一直很照顾我们这些学弟妹。”
尤长廷笑笑：“你对他倒是很信任。”
姚小葳：“废话。”
尤长廷将洗好的锅放在一边，突然说：“你有没有发现，你提到他的次数比曾允都多？”
姚小葳一怔，道：“那是当然，我没事提那个渣男做什么？”
尤长廷缓慢的擦干净手，接着说：“通常情况下，分手之后和朋友之间提起前任的次数会更多，更频，尤其是女人，各种抱怨、斥责……可我没听到你吐槽曾允，却老听你提起连耀阳，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么？”
姚小葳一愣一愣的：“你一定被你的前任抱怨、斥责过吧？”
尤长廷：“嗯，或多或少有传进我的耳朵。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如果你对连耀阳没有发展的意图，那就不要表现的太依赖这个人，否则将来不仅你会失望，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都哪儿跟哪儿？
姚小葳：“我当然没有意图，我也没有依赖过他啊。”
尤长廷却没说话，耸耸肩，转身上楼了。
姚小葳又在厨房里站了一会儿，半晌才说了四个字：“莫名其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