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葳联系不上张萌，转眼就去找尤长廷。
尤长廷试了一下，也联系不上郝军。
姚小葳一下子蒙了，坐在椅子上不说话，这种情况她是第一次遇到，脑子里乱糟糟的。
倒是尤长廷先反应过来，他靠在桌边，说：“咱们被骗了。”
姚小葳愣愣的问：“咱们也没投钱啊，能骗什么？”
尤长廷：“你不是把图给人家看了吗？”
其实姚小葳心里也明白，她是被骗了一张图，还是草稿图，可是就是因为被骗了一张草稿图她才觉得奇怪，反应不过来。
张萌和郝军图什么呢？
想到这里，姚小葳说：“设计师的草图外行人也看不明白啊，很多地方没有标注清楚，他们就是把图拿去给装修队看，人家也没法照着装。他们能偷的最多就是隔断处理那些，可我连材质都没标注，具体怎么处理也没说，他们就算要骗，好歹也要等我下一稿设计图吧？”
尤长廷双手撑在桌缘，指尖在敲了敲，忽然就明白了。
他毕竟比姚小葳见识的人渣多，商场上尔虞我诈也没少经历，所以在姚小葳提出疑问的时候，他就想起两个人。
尤长廷说：“那么如果我假设情况是这样——有懂设计图的人，让张萌和郝军来偷你的设计，而且事先还和你说好了，先看草稿，满意了再签约，所以他们是不可能等你下一稿的设计图出来的，因为在那步之前就该签约了。张萌和郝军拿走图，去找那个懂设计图的人，让他帮忙把后面的东西做出来，这个人再给他们一个比咱们更低的报价，设计图等于半卖半送，他只管在装修费里抽取暴利。”
姚小葳听了又是一愣。
设计图半卖半送，只靠装修费获取暴利，这样的做法是很多家装公司都在做的，而且家装公司的设计师虽然属于营销型，却也懂的设计图的门道，只是不擅长原创，反而很擅长抄袭和模仿，那别人现成的设计图回来改改，就能变成自己公司的设计卖出去。
在这一行，这些事都不稀奇。
但问题是，如果尤长廷分析的方向对，那么是哪家家装公司在针对他们呢？
想到这里，姚小葳心里一凉，问道：“你的意思是，曾允和孙燕虹？他们有这么无聊吗？Hi飞翔也有设计性的设计师啊，干嘛还跑出来偷别人的图？”
尤长廷神情严肃，就只说了一句：“如果偷你的图，目的只是为了报复呢？”
姚小葳不明白了：“报复？是他们对不起我，应该报复的人是我吧？”
尤长廷提醒道：“别忘了，现在你我联手合作了，这是曾允一直想要的机会，却没成事。你说以孙燕虹的性格，她会怎么在这件事上添油加醋？肯定会将黑锅扣在你头上，让曾允认为是你从中使坏。”
尤长廷的分析有鼻子有眼，越听越像是真的。
姚小葳非常无奈，整个人都泄气了：“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尤长廷说：“最近这段时间先关注一下Hi飞翔的官网，如果他们晒出了最新的设计图作品，和你的草稿图吻合，那么你就可以用你的注册文件去立案起诉他们侵权。”
只是这个办法很快就被姚小葳否决了：“没用的，我在里面待过，我了解他们的内部运转。营销部是从来不会把他们的设计图挂到官网上的，不是他们的原创，谁敢这样招摇过市呢，不怕被告吗？能看到营销部设计图的，就只有客户，而且是一对一面谈的时候，客户如果满意设计，才不管你是不是抄袭的，反正自己住着喜欢就好了，自然也不会到处传阅。再说，今天如果是张萌自己拿着图去找孙燕虹，那她就更不可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说到这里，姚小葳叹了口气：“更有甚者，如果这次整我的不是Hi飞翔，是业内其它什么人想不劳而获，我想找出这个人就等于大海捞针。”
姚小葳话落，就看向尤长廷，却见他非但没有纠结，反而神色淡定。
接着，尤长廷就说：“你之前请教连耀阳才有了先注册登记的点子，还说防君子不防小人。现在你应该明白了，这办法行不通。”
姚小葳一怔，这才想到当初她和连耀阳请教之后，尤长廷似乎有些保留。
她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同看法，他只说她觉得好就好，还说什么“但愿我看到的事情不会发生”。
想到这里，姚小葳问：“你是不是早预料到会有今天？”
尤长廷笑了：“我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能预料的准？只不过当时事情还没发生，如果我那时候就反驳连耀阳，你一定不会认同，因为你主观上就倾向于他的办法，其他人的话很难灌入你的脑子。”
姚小葳自认，她的确有这个问题。
她说：“可我不明白，你那时候为什么会认为行不通？”
尤长廷回道：“你看，这件事的逻辑关系是这样的——如果我预料的事发生了，那么张萌和郝军的行为就是小人行径，对么，那么请问你学长所谓的‘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办法防得住谁？不过就是让你买个心里安慰。”
姚小葳不说话了，只是皱着眉。
但显然，她已经听进去了。
尤长廷观察着她的表情，接着说：“反过来，如果张萌和郝军没有失联呢，你注册登记草稿图有什么意义？这件事情真正有效的处理办法应该是——既然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就该用最有针对性的手段去解决，要么就在有公证人员在场的情况下，将你手里的草稿图交给张萌，双方签字，要么就是你把张萌请到办公室，用你的电脑或者Ipad展示给她看，而不是把备份发给她。当然，还有更缺德的解决办法——比如雇佣一帮人去张萌和郝军的房子外蹲守，看看到底是哪家家装公司接手了他们的case，那就知道瞄准哪家找问题，买通这家内部的员工，搜集侵权的证据，一旦拿到手，立案上告还是其次的，第一要走的是就是发律师函，同时向整个行业发通稿声明，曝光此事，让对方颜面尽失，这才是他们最大的损失。”
姚小葳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她消化完整件事，这才喃喃的评价了一句：“你刚才出主意的样子，真像是我在比利时刚认识你的时候。”
尤长廷扬扬眉，笑了：“那时候你一直认为我是奸商，无利不起早，喜欢算计人。”
隔了一秒，尤长廷又说：“其实我一直没有变，即使你我现在合作，我也没有丢掉自己最擅长的事，这是将来咱们工作室的保护伞，也是最有力的武器。”
姚小葳点点头，然后她突然问了个问题：“我想知道，你既然有这样一整套的策略，却没有在事情发展前告诉我，是不是觉得我会说你杞人忧天，说你多心，把人往坏处想，然后反过来和你抬杠？但是反过来，如果事情没有发展到这一步呢，你也不用枉费心机。”
尤长廷说：“这只是我的一部分担心。”
姚小葳问：“那还有一部分呢？”
尤长廷：“还有一部分是，如果事情发生了，你会吃下这次的教训，短期来看咱们是失去了利益，可是长期看，以后的合作反而会更顺遂，你会更相信我的判断，也不会再这样轻易相信客户，不管是谁介绍来的都一样。只要减少对别人的信任，就等于降低损失。”
姚小葳越听越震惊：“我还以为商业社会最可贵的地方就是诚信。”
尤长廷轻笑着：“那它为什么可贵呢？是因为物以稀为贵。正是因为它稀有，难得，很容易被打破，难以坚守，才显得可贵。”
姚小葳：“你的意思是，不要信任任何人？”
停顿两秒，尤长廷才说：“如果是在你我的合作关系上，你我之间可以彼此信任，因为咱们是利益共同体。”
什么？
——如果是在你我的合作关系上？
姚小葳追问：“那么合作关系之外呢？”
尤长廷笑了笑，却没说话。
他那神情微妙极了，甚至突然有点疏离，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又像是在比利时初见的模样。
姚小葳有些怔忪的看着他，没有坚持自己的问题。
似乎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结果，片刻后，尤长廷却突然回了一句：“我父母离婚，重组家庭，这件事使我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多么的薄弱，就算曾经山盟海誓，满怀憧憬，共筑家庭，也只是相处一阵子。”
这话非常现实，也非常悲观，却又的的确确是尤长廷会说的话。
这原本是不关姚小葳的事，无论尤长廷怎么想都好。
可是姚小葳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夫妻，可以走一辈子，包括他们和子女的关系，可以彼此信任。”
尤长廷微微笑了：“是么，我没见过，也没遇到过。”
……
接下来几天，尤长廷找了几个人去张萌住的小区外蹲守，果然等到了张萌。
想来张萌也是怕姚小葳杀过来，所以这几天都没敢露面，今天突然出现，估计也是考虑到姚小葳等不到人，放弃了。
有意思的是，蹲守的人回复说，除了张萌，她还带了另一个女人一起回来，那女人穿着职业套装，和张萌好像只是雇佣关系，并不亲密。
照片传回来，姚小葳一看，愣了。
竟然是陈栎——Hi飞翔的老同事，孙燕虹部门的人。
自从孙燕虹成了Hi飞翔的设计总监，陈栎就接管了原来孙燕虹最得力的营销部，听说现在在Hi飞翔也是头马一样的人物，更是孙燕虹的得力助手，帮她处理了很多事，在外面也渐渐名声鹊起。
人人都说，Hi飞翔走了一个姚小葳，却培养出来一个陈栎，也算不赔。
话说回来，姚小葳那天刚刚被骗，遭受打击，一时反应不过来，连锐气都丢了，如今醒过闷儿来，又得知了始作俑者是谁，知道找谁讨债，心里的火便一下子拱上来。
姚小葳没有大张旗鼓的跑去Hi飞翔，让人看笑话，她就趁着下班时间，坐在Hi飞翔所在的办公大楼对面的咖啡厅里守株待兔。
果然，下班没多久，员工们陆陆续续出来。
姚小葳看准时机，拦住一人，却不是陈栎，而是以前跟过姚小葳几年的设计师——张纯。
原本姚小葳辞职时，张纯是打算和她一起出来的，谁知曾允给她连涨了几倍工资，张纯就留下了。
在利益驱使下，张纯选择没有一点错。
可是在人情上，张纯始终觉得愧对姚小葳。
尤其是姚小葳临走前，还非常真诚的给张纯留了几句忠告。
姚小葳也是看准张纯对她心有愧疚这一点，知道找张纯办这件事准没错。
……
果不其然，张纯乍一看到姚小葳，先是惊讶，进而惊喜，再来便是心虚，甚至有点难以面对。
姚小葳却装作看不到这番变化，笑着拉张纯叙旧。
姚小葳关心的问了张纯几句，张纯很快就和姚小葳说了一些Hi飞翔的事，可见张纯在Hi飞翔的日子也不顺遂，否则不会毫无防备。
原来，自从姚小葳走后，张纯和当初同样跟过姚小葳的另一个设计师刘骏，就开始逐渐受到排挤。
一来，是因为他们以前一直和姚小葳在外面的小工作间里工作，和公司里的同事都不太熟，如今搬回来重新相处，难免生疏。
二来，是因为他们跟过姚小葳，孙燕虹始终防着他俩，还和原本就多疑的曾允说，尽量少将公司重要的Case交给他们负责，以免他们把商业机密透露给姚小葳。
这倒的确是孙燕虹和曾允的脑回路，姚小葳一点都不惊讶。
听到这里，姚小葳叹道：“既然防贼一样地防着你们，又何必抬高几倍工资把你们留下呢，这笔账曾允不会算么？”
张纯顿时委屈了：“说好了是给我们涨工资的，可是一转眼，他们就想出各种办法来克扣，就是变着方的不让我们拿到那么多，我和刘骏拼死拼活，也就只比以前多一点点，而且还要看人脸色。”
姚小葳问：“那你们怎么不去找管这事的部门反映？”
张纯说：“小葳姐，我们哪儿敢呐？要是把这事闹大了，传出去，外面的人只会说是我和刘骏事儿多，连老板都敢告，以后哪家公司还敢要我们？再说，曾总和孙燕虹是什么人品你也知道，他们认识的同行多，肯定会恶人先告状，到处说是我们的不是。”
姚小葳完全想不到，曾允会把事情做的这样绝。
姚小葳问：“那下一步怎么办，你们想好了么？”
张纯说：“曾总现在这么逼我们，无非就是希望我们自己辞职，或者主动降工资，他既不敢用我们，也不想养着两个闲人，又不能主动说辞退我们，怕我们拿着劳务合同找他要钱。所以我和刘骏已经商量过了，走我们是肯定要走，但是什么时候走，怎么走，我们不能冲动，非得有底气了，有退路了，再一起走。”
姚小葳点点头，看着张纯委屈的样子，轻声道：“辛苦你们了，要不是因为你们跟过我，恐怕也不会让曾允怀疑。”
张纯立刻说：“不是的小葳姐，其实我和刘骏现在都很后悔当初没有跟你一起走。我们也是到后来才看明白，其实只有你在Hi飞翔的时候，Hi飞翔才有真正的设计部，才有这些让同行们刮目相看的设计图。你一离开，孙燕虹就开始压榨设计部的资源，一直没有给我们大订单，大部分都交给了营销部。当年一说出去就让大家竖起大拇指的Hi飞翔设计部，现在早就名存实亡了，外面的人都说Hi飞翔是要彻底转型做营销家装公司了。”
姚小葳一听，惊讶道：“不给你们大订单？可是如果客户找上门，就要原创设计图，她也不能推给营销部啊。”
张纯说：“哎，小葳姐，那些客户哪里懂这么多啊，孙燕虹多会说话啊，她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完全可以哄得人家走营销部的装修套餐，设计图可以自接送！可是这样一来，我和刘骏就惨了。要么，就是营销部拿别人的设计图回来随便改改，再报一个报价高价建材的套餐，忽悠那些客户这里面的选材如何高级，如何高档，在那些精装修的衬托下，再平淡的设计也能被吹成高雅。要么，就是营销部把设计图推给我和刘骏，但因为一早就声明过，是因为跟客户说了设计图是送的人家才愿意交给Hi飞翔负责，所以我和刘骏要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不仅要认真设计，还不能抱怨，拿个辛苦费就当是为公司尽忠尽力了。”
听到这里，姚小葳已经彻底对曾允，对Hi飞翔失去了信心。
无论曾允如何背叛她，她毕竟也在这家公司待了七年，有感情，也有了解，更加知道曾允在这行不容易，也有他自己的坚持，有些事他以前是一点都不会妥协的，否则设计部不会等到今天才变成这样。
怎么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月，Hi飞翔内部就像是地震了一样。
姚小葳揉揉太阳穴，良久才吐出一句：“看来，曾允是真的要放弃设计部了。”
一个曾经重视原创设计的公司，一旦走到这一步，基本上就算自我放弃了，只考虑利益。
姚小葳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曾允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还是孙燕虹的感染力真这么强，将他曾经坚定的理念一同消解掉。
接下来，张纯又吐槽了好多内部的不公。
直到张纯提到陈栎，姚小葳顺藤摸瓜的说：“其实张纯，我今天找你来，除了叙旧，也是想让你帮我找找陈栎。当然，你不要说是我找她，随便编个借口把她叫出来就行了。”
张纯一愣，低头看了下时间，说：“这个时间，陈栎好像还在加班。那小葳姐，你等等啊，我叫她试试看？”
……
张纯并没有问为什么不能告诉陈栎，如今“姚小葳”这三个字已经成了Hi飞翔的禁忌，就算姚小葳约陈栎，陈栎也是不敢赴约的。
没一会儿，张纯就把陈栎成功的叫出了办公大楼。
陈栎刚刚踏进咖啡馆，张纯就起身朝她招手示意。
陈栎不疑有他，走过来坐下，打了声招呼就问是什么重要的事，非得约出来偷偷说。
陈栎这人，还和以前一样，好事儿，爱八卦，唯恐天下不乱，但凡有“秘密”分享，她一定巴巴的跑过来。
这不，张纯一说她有个惊人发现，和公司有关，不知道该和谁说，心里很害怕等等，就真的把陈栎引出来了。
自然，这办法还是姚小葳教的，而且担保陈栎回去了绝不敢提一个字，否则要是让公司的人知道她和姚小葳互通有无，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她自己。
张纯见陈栎坐下了，便拿起包准备走，还说：“你慢慢坐，我就先回家了。”
陈栎坐在那里，愣了一下，刚要起身问她什么意思。
谁知这时，陈栎身边就突然坐下来一个人，正是刚才躲在通往洗手间的走廊里的姚小葳。
而且姚小葳一坐下，还抬手拍了拍陈栎的肩膀，微微笑着说：“好久不见啊，陈栎。”
陈栎一下子傻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