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坐在彭建国对面，摊开了笔记本，手里还握着铅笔。
“客厅要水晶吊灯对吗？”林疏记录下来，然后在心里默默推算了一下层高，问道，“层高不太够，你希望水晶吊灯大概多少？”
他甚至站起来，用手在自己身上比了几个高度：“最好还是能高一个头。”
林疏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神情，认真得像在上课。
彭建国很不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浑身不自在，他只想开玩笑，就问林疏：“你这小伙子长得挺好，有我年轻时候的感觉，肯定不少女孩子追吧？”
林疏说：“别岔开话题，我要计算高度。”
“那么认真干嘛，你老板又不在，”彭建国有些不屑一顾，“我懂你们这套，领导面前一个样，领导背后一个样。”
林疏说：“我不会那样。”
彭建国觉得无趣，说道：“新人吧？我跟你说，上班就是混日子。你们女老板不在，你又做不了主，搞那么严肃干嘛？差不多就收拾收拾早点下班，我明天再来。”
没想到林疏竟然一把拉住他：“是我想找你聊需求，我想知道你真正的需求。”
一生都信奉“捣糨糊”这个原则的彭建国，第一次被难住了。
无论他怎么糊弄，怎么绕圈子，林疏都就是抓着他让他谈需求。
“风格呢？”
“豪华。”
“多豪华？”
“就金碧辉煌。”
“那要特别古典吗？吊顶、壁炉这样？”
“也不用那样。”
“那要现代一些？”
“对。”
“那就会和你所期望的有些风格冲突，你必须逐一筛选。”
林疏说得太认真，把彭建国都给说晕了。
彭建国想起很久以前，彭宏也是这样，握着笔写作业。
无论彭建国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愿意出去玩。
翻来覆去都说作业明天要交，僵着脸一点儿笑容都没有。
面前这个孩子，和小时候彭宏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同样是一张稚气未脱却有着超越年纪的稳重的性子。
不知为何，彭建国忽然就多了一丝心疼。
他小声说了句：“你这孩子怎么那么较真呢？”
林疏说：“我不想应付我的工作。”
彭建国抱怨道：“烦死了，我等下还有约会。”
林疏说：“耽误不了很久的。”
说着林疏就拿出了各式各样早就准备好的图册，给彭建国挑选。
彭建国哪里会有什么需求，他自己心里本来也没数，被林疏来来回回问，自己都糊涂了，觉得这也好，那也好。
林疏也不厌其烦，反反复复逐一确认每一个细节。
选了半天，林疏三下五除二画了一个草图，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什么豪华风，倒是有点儿洋不洋、中不中，而且有些过道都显得太窄了。
彭建国自己看着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疏说：“这样看不够立体，我可以给你做一个更加直观的效果图，但是需要几天时间。”
彭建国一听，就问：“一个效果图要做那么久啊？”
林疏解释道：“绘图很花时间，不过我可以熬几个通宵。”
原本彭建国想随便打发他，但一听林疏说要熬夜，眼前浮现的是自己儿子曾经没日没夜工作的样子，竟有些于心不忍了。
彭建国说：“别了别了，现在都感觉挺别扭了，效果图肯定不灵光，你就说说怎么改进吧。”
“很多地方风格都不够协调，我们可以一点点改。”林疏说道。
彭建国问道：“哪里不协调？”
这一问，林疏拉着他一路诱导，把原本彭建国异想天开的欧风客厅改成了更加实用的现代风格，卧室也都全面革新，还有把一间房间隔成茶室加棋牌室的想法也都从图纸里删去，变成了多功能的客厅。
彭建国看着窗外，早都已经黑灯瞎火了，一抬头看到钟，这才发现他们竟然不知不觉聊了两个多小时。
更糟糕的是，自己的小情人还在等着自己呢，怎么这么久也不来个电话？
彭建国立刻掏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早就没电了。
怪不得接不到电话。
“你这……都说了我有事了，都这个点了，这下完了，她又要生气了。”彭建国拿着手机急得方寸大乱。
“我帮你充电吧，”林疏说，“趁着充电，还能在聊会儿。”
“别聊了别聊了，再聊我怕觉都没的睡了。”彭建国吓坏了。
黄小烨原本没准备回公司，想着以彭建国的德性，估计会闹上很久。
车都往内环方向开了好久，忽然又打了方向灯调头。毕竟林疏一个人应付这老头子估计够呛，总有些于心不忍，给他连着发了几条消息也没有回复。
到了公司楼下，黄小烨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公司还灯光通明。
坐在电梯里的时候，黄小烨心里已经设想了最坏的结局，进去以后看到的画面很可能是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彭建国死活要解约。
但眼前的一幕让黄小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彭建国和林疏正有说有笑地吃着便当，两人坐得都快脸贴脸了，彭建国还不时拍拍林疏的肩，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黄小烨差点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两人听到声音回过头，都看向黄小烨，林疏有些疑惑：“不是说回去了吗？怎么又来公司了？”
这下，反而是黄小烨被将了一军。
“噢，忘记拿文件了，”黄小烨看着他们，怎么看都是其乐融融的样子，实在是觉得不合常理，忍不住问了句，“你们在聊什么呢？”
彭建国还有些怨气，埋怨道：“什么都没聊，你这破公司，就留一个新员工在这里陪客户。”
黄小烨问道：“是林疏招待不周了吗？林疏你干什么，还不给大叔道个歉？”
林疏刚要开口，彭建国就抢白道：“他没做错什么，你别吼他。”
这还护犊子护上了？
黄小烨说：“那就是我招待不周了。”
彭建国还想说什么，林疏从桌上拿出了几张画得密密麻麻的图纸，说道：“我们把大概需求明确了，我很快就能出设计图了。”
黄小烨更意外了：“已经谈得差不多啦？”
彭建国说：“这小子人长得俊，工作能力很强，有我年轻时候风范了。”
这怎么还夸上了？
但彭建国还有下一句话：“就是你太不负责任了，怎么把客户就这么一扔？”
绕来绕去，还是说这些话。
林疏拿过他的手机说：“有电了。”
彭建国看手机有了电，急忙冲过去接过手机，刚摁了开机，手机就嘀嘀直响，不知道收了多少消息，彭建国有些就急，也不再说什么，急匆匆出门了。
临走还回过头，对林疏说了句：“下次聊啊小林。”
“好，慢走。”
“可以啊，这么难搞的客户你怎么聊的？”黄小烨问林疏。
“正常聊罢了，我还要回去画图纸。”
林疏收拾了下东西，也打算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看着黄小烨还嘱咐了一句：“记得关灯关门。”
搞得他像个老板似的。
黄小烨“啧”了一声，又拿起林疏的手绘图纸看了一下，顿时笑出声来。
她算明白林疏到底怎么拿下这个超难搞的客户了，每个细节都反复确认，墙面颜色给了十几个选择，看起来差别不大，不是做美术行当的估计都要挑晕了。
别人都是熬鹰，林疏这是在熬人啊。
脚步声逐渐远去。
“不愧是你啊。”黄小烨笑道。
黄小烨本以为搞定了彭建国就万事大吉，却没想到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林疏改了几个版本的设计图，拿着图纸和黄小烨一起去彭建国家讨论。
敲了半天门，好半天才打开，彭建国挠挠头说：“来得还挺早啊。”
整个房间里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香气，像是刻意喷了过多的香水。
彭建国比之前见面都要收敛很多，这一次倒是直接说：“我给你拿点喝的。”
黄小烨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车里有水，我们都自带，不取群众一针一线。”
彭建国说：“你不要林疏要。”
说着就去拿了一瓶可乐给林疏。
这差别对待的样子，让黄小烨差点翻了白眼。
“我只喝无糖可乐的。”林疏说。
被拒绝了以后，彭建国居然面不改色，继续问道：“这么养身啊，那你要不要喝王老吉？”
看他们融洽的样子，黄小烨只能知趣地说：“你们聊，我去外面打个电话。”
等她打完了电话回来，桌边竟然还坐着另外一个女人，那是彭建国的女朋友莉莉，今天的打扮更是让人大跌眼镜。
黑色渔网袜搭配花裙子，说不出的乡土气息。
看来之前进门的香味就是来自于她的了。
“这啥玩意儿啊？沙发用黑色也太不好看了，我想要红色的，要个全皮的，还要带那种贵妃榻的，我看我那姐妹儿家就有一个，看着可贵气了。”
林疏说：“红色和我们的风格不太搭，加贵妃榻的话，会影响你到阳台的通道。”
莉莉一扭头，娇嗔起来：“老公！你不是说都依我的吗？怎么我还决定不了了啊？”
彭建国的表情五味杂陈，只能皱着眉看向林疏：“要不……你看看……能不能稍微适当小小地修改下？”
林疏说：“我们之前不是把需求都确认了吗？每一处颜色我都是彻底征求过你的意见的，都是我们反复讨论过的。”
莉莉跺脚道：“老公，你看他！”
彭建国更为难了，眼神飘忽不定地说道：“确认是确认了，这不是也得……哈哈哈……随机应变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