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生老病死
我把该做的都做了,朗风清还是高烧不退,看来真的是要去医院才行。我把英姐叫来帮忙,两个人连拖带扛总算把迷迷糊糊的朗风清弄到车后座。英姐告诉我这里只有一个在村里游走看病的老医生不是时时都能找得到,所以村民平时有什么小病大多数是自医,麻烦点的病就是到市医院。
“那市医院远吗?怎么走?”来时我在车上睡着了,不认识路。
“你沿着村子的路出去,然后右拐再走两公里左右就是去市里的高速公路入口,高速公路的下一个出口就是市。”英姐屈身看着车窗里的我,“村子的路是山路,你得小心。”
“谢谢英姐。”
一路沿着村子的山路往外开,因为是晚上所以平时就不多车辆出入的这条小山路更是一个人影看不到。月亮在车的前方给我指引,夜莺和发动机的声音把我置身于鬼片特有的午夜情景中。平时有的恐惧因为担心朗风清的缘故变得更加强烈。唯有车的大灯能给我一点点安慰。
朗风清,拜托你好好的。
车驶上高速那一刻我心里松了一口气,眼睛不由眨了一下,开眼那一瞬,我看到了一团漆黑的东西横在路中间,来不及辩它是何物急忙改道。手在反应的一瞬间突然过度了,车猝不及防的撞到了路边的护栏上。我来不及惊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朗风清,朗风清他还在车后座,他不可以有事,不能!
我的右脚被卡着,我拼命的往外拔,散落的车窗玻璃割破的大腿,腿变得没有知觉,我就用手往外拔。幸好不是卡得很严,我把脚拿出来是只是看到它肿了一大块,流了些血,没有任何知觉。还好,很庆幸上天给了人类两条腿,我还有另一条腿,我还能走到朗风清的身边。
我压着恐惧快速的拨了电话:“上装路段,车祸,两人,快点……”我已难以组织语言。顾不上挂电话,我趴到了车窗。
朗风清在座后,不知他是高烧昏迷了还是碰到什么地方昏了。顾不得想太多,我赶紧拉车门,不料车门被卡死了。怎么办?对!另一边!我踉跄的绕过车尾,这边的车门是可以拉开,但是车和路边的护栏形成了一个不大的夹角,我可以勉强钻进去,但是钻进去拉着朗风清我就转不了身,那就可能出不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能慌,朗风清还在里面呢!
我绕回前座,从驾驶座往后探身,幸好我能够得到朗风清的头,我把他拉起来立起他的上半身在驾驶座椅背上,前面有方向盘而且副驾驶座已经变形,从前面拉他出去时不可能的了。我只能又绕回后边的车门,进入护栏和车门之间形成的极小夹角,伸手去够朗风清的手。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就要够到了,车子突然冒出的浓烟把我眼睛熏着了。我的手撕裂般疼痛,我知道我一定能够到他的手!
我们之间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说清楚,你不能有事!
二十米开外,我亲眼看到了车子倏地燃了起来……
泪水蒙住了我的眼睛。
刺眼的白色盖着他,我不敢掀开着白色,我怕看到他的面目模糊……我憎恨我自己,为什么我不可以快点……如果我能快点他就不会躺在这里,那么冷的颜色不适合盖在他身上的,他的是一个懂得照顾别人的人,他适合温暖的颜色。
我的心一抽一抽的,很疼,很疼。脑里充斥着一个念头,他不可以走,不能!我还没有对他说:“我爱你!”
“朗风清!朗风清!”
“姑娘!姑娘!醒醒!”
我张开眼睛,眼泪满是泪水。
“跟我在一起那个男人怎么样了?朗风清怎么样了?”我挣扎着想爬下床,却发现右脚疼得难以动弹。
“你还不能动。”
“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不好?护士小姐。”我带着哭腔,恐惧得看着她。
“你别担心,好好躺着。”
“我都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怎么能好好躺着!”兴许是被我突然的大吼吓着了,护士小姐楞了半秒。
“他……他……没事。他在打点滴呢!只是高烧晕倒了而已。”护士小姐笑得有点僵。
我的心一松,用手努力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不断抽噎。
“我能去看看他吗?庞医生。”我听到护士小姐叫他庞医生。
“哦,可以啊。”庞医生托托鼻梁是的眼镜,“不过他现在应该不在医院……”
“什么?”我瞪大眼睛。
“你这个人怎么不听人把说完话啊!他是不在医院,但是他只是出去给你买些必须品而已,还会回来的。”庞医生的语气像是在安慰无助的小孩。
“对不起。”我安心下来。
“你好好休息。”
“谢谢医生。”
“西月,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不舒服就跟医生讲。”朗风清一进门就没停过嘴和手,削苹果,打热水,开电视……
“你也休息会吧。你别忘了你也是刚打完点滴。”
“我只是有点发烧而已,况且现在烧已经退了。来,喝口水。”他把开水兑了点矿泉水递给我,“不合适就说啊。”
“我是那种隐忍的人吗?”
“是……”他低下头去帮我把床摇高,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我可以听得出他不是太高兴的语气。
“嗯……你快坐一下吧。”
“好。”
相对无言。
“我给他们俩打一个电话叫他们不要担心。”
“好,那我出去一下。”
“嗯。”
小荷一接电话就开始骂我,说我居然那么大胆,三更半夜自己一个人跑夜路。看她如此担心我,我更不敢告诉她出车祸的事了。最后我只能哄骗小荷和严伟麟先回深圳。
“你要不要看下书,不过只有格林童话,我刚刚找隔壁的小妹妹借的。”朗风清笑着扬起手中的童话书。
“好啊。”再不干点其他,我怕我整个人都会被他看穿。
“我来念吧。”
“啊?不好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是只有一本,你不会这么自私一个人独享吧?”他斜眼看着我。
“好吧。”
“从前,有一个漂亮的公主,她死了母亲,父皇便娶了一个漂亮的后母……”他背向窗户坐到床边,他的影子刚好落到我身上,为我遮住了刺眼的阳光。温暖的声线,恰好的光线,我缓缓睡去。
醒来时,我惊奇的发现我居然抓着朗风清的手。太无耻了,西月,你怎么可以趁睡着的时候牵别人的手。
我小心翼翼的松开自己的手,生怕弄醒他。
他睁眼那一刻,我一惊吓,本能的想往后翻身。
“啊!”腿疼极了。
“你想翻身,怎么不叫我。不过你还是平躺着比较好。”朗风清立即清醒了。
“没关系,就是有点累。”我尴尬地笑笑。
朗风清坐到床边,小心立起我的头,慢慢让我坐来。
“你靠在我身上吧,这样舒服些。”
“你会很累的。”
“没关系。”
“哦。”
躺着他怀里很温暖,我也舍不得离开。
“对了,你打电话告诉我家人了没有?”
“哦,还没来得及呢。现在打吧。”朗风清掏出手机,我伸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那就不要打了。”
他停止了动作,看着我。
“我,我还是打吧。”看着他的脸我有点心虚。
他终于收起了板起的脸把手机递给我。
“喂?妈。”
“怎么了?”妈妈有点不耐烦,“小海正在睡午觉呢,有话快说。”
“哦。想告诉你,我已经找到工作了。从云南回去就到公司上班,还是在深圳。你放心。”
“好。”
“那我就不回家了。”
“挂了。”
“拜拜。”
朗风清瞪着我。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我也不想回家麻烦他们。”我再不解释就要被他凌厉的眼神万剑穿心,“你就当没听见,不知道。可不可以?对了,我也不会麻烦你的。”
“你当我这么没义气?”他有点生气。
“不是!”我的暴脾气上头了,我对你那么好,你生哪门子的气!
他突然俯过身来,我吓得抱住被子。
他抱住了我。他第一次,不是为了帮我而抱我,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愧疚和同情。
“乖乖的,不要动。”
我真的就乖乖的一动不动,直到身子麻了半边。这就是我一直期待着的拥抱啊?原来这么长?这么麻?
“西月该换药了。”是庞医生。
朗风清松开了我退到一边看着护士给我换药。
“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其实没什么大碍了,该检查的都检查了,只是脚要痊愈得等一个月左右后。你想出院的话,过两天就可以出院。”
护士走后,朗风清坐回床边的凳子。
“还是多住些日子吧。没必要这么赶,你不是还没有工作吗?”
“就是因为没有工作才要早点出院啊,你以为住院不要钱呐。”
“不行,你想出院又不愿意回家,谁来照顾你啊?”朗风清帮我掖被子。
“我可以回深圳租屋,反正那里还有两个月才到期。在那里小荷可以照顾我。”
“不行,小荷是要经常加班的人,你不可能时刻照顾到你。而且你的租房时要爬楼梯的,你不方便。”朗风清说的对,小荷工作确实很忙,我这样会碍着她工作的。
“你可以到我家里,我虽然平时也很忙但是我大多数工作可以带回家做。”什么?我没听错吧?去你家?我凭什么呆在你家?
“不行。”我立即否定。
“那你在医院多待两个星期,请个看护。钱我可以先借着你。”
“不行。”
“那你想怎么样?”
“我……我……”突然发现我打拼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连个依靠的人也没有。
“回家,到我家,呆在医院,三选一。”朗风清看着我,似乎在期待着某个答案。
“我回深圳。”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我讨厌打搅到别人的生活。
“好。去我家。”
“我是说回我租屋。”
“你怎么那么倔!”
朗风清找来一个轮椅,“想不想出去走走。
“好啊,呆在这里我都快要闷坏了。外面的阳光多好啊!”我兴奋的挣扎着起身。朗风清轻轻一抱便把我放到了轮椅上,“你太轻了,以后要多吃点。”
阳光灿烂,湖水湛蓝,花开烂漫,还有你在身旁,这大概就叫幸福吧。真希望着腿永远不用好,永远拥有你的拥抱和关心。
我的车算是报废了,早知道就不买那么贵的奥迪了,我只能和朗风清一起回去。朗风清一路上都对我无微不至,我不敢把这种关心当成是对异性的关心,毕竟我辞职不止是躲严伟麟更多的是想逃避自己的再度强烈却不可能得到回应的感觉。
“……从那天我不辨别前后,从那天我恋上我左手……”
“喂,妈。”现在应该是小海的午睡时间吗?妈不是最讨厌这个时间打电话的吗?
“什么事?什么?我这就回去。你们别着急,先别着急。”叫妈妈别慌,可是自己心里比谁都慌张。
“什么事?”朗风清估计是看到我的脸色了。
“我奶奶进医院了,怎么办?”从小到大,最爱我的人,永远会把我放在他心尖上的人应该就只有奶奶一个了,我怎么可以失去她。我害怕。
“你冷静一下,兴许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你不清楚,事情不严重我妈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
“别自己吓自己。从这里到你家只要两个小时车程,我们先去你家,好吧。”
“麻烦你了。真的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才对。”他的语气很奇怪,但是我已近没有任何心思去想他真正的含义。现在的我害怕得想要掉眼泪。
才从医院里出来,又回到医院里,我已经极度疲惫。朗风清掺着我找到了奶奶的病房,还没进门我便听到了老爸和伯父的沉重的叹息声还有妈的啜泣声。我的心不由自主“咯噔”下落。
“伯父,伯母。”
“你是?”
“朗风清,西月的朋友。”
“哦。”
“我们先出去,让西月好好陪陪奶奶。”
“好。”
他们的对话从我的左耳进来又从右耳飘了出去。
奶奶趟在病床上,连气管都没插,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奶奶,我来了,是月儿。”奶奶好像很累,脸上的每根皱纹都让人心疼。
“月儿,你应该很忙吧,怎么跑回来了呢。”
“我答应过你逢年过节都会回家的。今天不是元宵节吗?”今天确实是元宵节。
“我们这里都不是很兴元宵节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每一句话都很吃力,但是我又不想阻止她,我在骗自己她很好,但我的不阻止又正好拆穿了自己的谎言。
“我很高兴,就算不是过节你也肯回家。很高兴。”这几年里我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没有给自己放过长假,也没能在奶奶的晚年里尽过常伴膝下的简单孝道。
“我也很高兴能陪着奶奶。”
“你要好好的,以后都会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以后都会好好的。”
“我很累,我想眯会。”
“好。”
第一次看见这刺眼的白是盖在朗风清的身上的,但是那时是梦,而现在我再怎么努力掐自己的手也是疼的,这梦它醒不来。
我努力的忍住眼泪,我是不可以哭的,奶奶说过我笑起来时的好像有酒窝,若隐若现,最好看了,她很喜欢。我总是对奶奶说肯定是她看花眼了,我根本没有酒窝。奶奶哈哈大笑说她真的可能是看花眼了,但是她还是最喜欢我的笑。
朗风清可能是不放心我,一直呆在我身边。
“很奇怪,本来以为忘了的事情在某一瞬间就又能记起来了。”我躲到了楼顶上,下面的人在张罗着奶奶的丧事。
“嗯。”朗风清背靠着围栏,他眼前应该是一片青山,小时候我们经常到山上摘粟子摘杨梅,还有和奶奶一起去找枯松树做柴火,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家里还没有电热水器这类东西,烧水做饭基本上要靠柴火。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们经常在山下的那条小溪里抓鱼了,最厉害就是我弟,他能抓到塘角鱼呢。抓回的鱼我奶奶总能把它做得很美味。我最喜欢奶奶做的菜了,其中最喜欢就是她做的土豆,她和别人的做法不太一样,她喜欢把土豆切成块而且在炒土豆时加糖,很独特的做法。她还爱把东西藏起来,不让我弟一个人独占,她总想要为我留一份。她也很爱张罗,只要是逢年过节,各路亲戚回来她总会热情的展示手艺。每一次干活最多的是她,吃得最迟的也是她。叫她歇着点她总不听。”
青山隐隐,那里将是你的埋葬之处,上边很少人,奶奶应该会更加孤独。
“朗风清,你说人死了是不是会变成星星?”
“不会,会腐烂。”
“是吗?”我笑笑。
“但她可以变成你心里的最闪亮的指路明星。”
“我以为你不知道我在求安慰。”
“你是在求安慰?”
“你当做是吧。其实我早在我爷爷去世的时候就明白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这个道理,只是到头来明白归明白,一遇到生死大事谁能不慌,谁能不痛心,谁又能安之若素。”
“明白。”
“在职场打拼多年我早自以为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说到底我也是个平凡人,而且还是一个挺懦弱的平凡人。”
“你不需要太坚强,你可以哭,最少在我面前是这样。”朗风清揽过我的肩,我的泪一点点打湿他的衬衣。
朗风清:听警察说在监控里看到你救我时表现得很冷静,你是那么的坚强。可看到你在病房里歇斯底里的痛哭时,你又是那么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