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清月、落云
无忧回到皇宫已经是晚膳时间了,方玄在于嬷嬷的照看下,在长欢宫中和宫女们玩着投壶游戏,只是他把握不好力度没有投中几只,小孩子心性,难免有点耍小脾气。
无忧悄悄的走到身后,拿起一只随手一掷。
“铛!”
“姐姐!”方玄转身看到了无忧欢喜的喊道。
“姐姐出宫都不带我!”方玄昨日睡得早,今早辰时刚过,他又去了文华殿听课,无忧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要出宫的事情,直到今天,像往常一样跑到长欢宫的他才从于嬷嬷那里知道了无忧已经出宫了。一想到自家姐姐今日撇下自己独自出了宫,方玄忍不住小声的嘟囔。
无忧轻拍了一下方玄的脑袋,“好了!姐姐今日出宫是有事情要办。过几日姐姐就带你出宫去玩。”无忧笑着解释道。
“真的?”方玄激动就差跳起来的喊道。宫中烦闷,并且他每天还要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还有一堆规据的约束,对于生在皇宫中的孩子而言,宫外的世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啊!
无忧笑而不语,随即拿出在宫外买的东西,“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
“糖葫芦!”
方玄欢喜的抓过了无忧手中的糖葫芦,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方玄不喜甜食,也讨厌酸的东西,但唯独对糖葫芦这种又酸又甜的东西情有独钟。此时天边挂满了彩色的云霞,风也很轻柔,看着满脸笑容的的方玄,无忧为他檫着嘴角的糖渍,情不自禁的说到:“母后要是看见你这么开心,她也一定会开心的。”说完,她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暗淡了许多。
宫中孩子早熟,他也一下就明白了姐姐瞬间透露出来的忧伤是何所致。
对于自己的母后叶柔,方玄的记忆中最清楚的也就是长欢宫中挂着的那副画了。叶皇后去世时他才五岁,如今过了五年,曾经的记忆早已模糊许多,但母后对自己的那份温情,方玄却还是记得,这辈子也是会永远记得的。
方玄略微呆滞了一下,忙安慰无忧:“姐姐,给你吃!”方玄年纪尚幼,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社么安慰自己姐姐,他直接想到的就是用手中的糖葫芦来安慰无忧。
方玄平时对着糖葫芦要紧的很,无忧怕他坏牙,也不允他多吃。无忧怎会不知道方玄的用意,看着他这般懂事,心中觉得无比温暖,手轻轻的揉了揉方玄的脑袋,微笑着说:“好!姐姐吃。”
吃过晚饭,方玄就和于嬷嬷回了重华宫。无忧坐在灯下看书,昏黄的蜡烛却是将屋子里照的敞亮。
虽是看书的姿态,却是一页也没有翻动。此刻她正在想着今日出宫一趟的收获,得到的慕容皓的支持无忧早有打算也早有预料,但是今日,慕容皓不假思索的站队让她现在也是没有缓冲过来。
方玄是太子,年纪尚幼,既没有军功,也没有什么可以让百姓俯首帖耳的大贤大德,但终究占着太子的位子,只要他不出什么大问题,那么登上那个位子只是时间的问题。
方炽对她们姐弟二人的宠爱,无忧怎会不知,但同时,她这个父皇对那个女人的宠爱,无忧也是看的明白,夜长梦多,在尘埃落定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不敢赌,她更不敢拿自己玄弟的性命去赌!她要的,是万事无虞!与其依傍他人,还不如自己抓住可以自保的权力!
“慕容皓,言复……”无忧心中细细盘算着自己这边的力量。
“公主请用茶。”这时一个宫女端了一杯茶走了进来。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今日出宫累了的缘故,无忧注意到了她的手微微有一点颤抖。
“先放下吧。”无忧抬头看了一眼后淡淡的说。
“公主,这茶乃是太医院新开出来养颜茶,凉了可就没有效果了。”那宫女低垂着脑袋答道。
无忧听着厌烦,不情不愿的放下书,迅速的扫了她一眼,端起茶杯就要喝掉茶。
“嘭!”
在茶杯刚刚碰到无忧嘴唇的时候,那宫女却突然将它打翻在地。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这样的力道下,那精致的杯子在地上滚了几下竟然没有碎掉,不过温热的茶却是全都洒了出来。
“清月,给我一个解释!”
无忧冷冷的看着这个叫清月的宫女,不怒自威的问到。
清月从呆愣中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角竟然挂上了泪水。
“奴婢,奴婢……”清月眼光闪烁,“奴婢冲撞了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责罚!”
说完,脑袋就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你来长欢宫快两年了,从你来长欢宫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了你是韩千雪派来的,但我却一直都留着你,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说到这,无忧的语气和缓不少。
闻言,清月震惊的抬头看了无忧一眼,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但她随后又低下了头,并未回答无忧的问题。
“因为你的眼睛骗不了我。”无忧身子向前倾,平静的注视着清月。
“给我一个理由,为何要这么做?”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清月跌坐在地,重重的摇着头。
“是不是韩千雪用你的家人来要挟你?不过我得到的消息是你进宫之前就已经是孤身一人了。”无忧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清月紧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是因为落云?”无忧再度问道。
一听到落云的名字,清月强忍着的眼泪便决堤而下。无忧瞬间就坚定了自己的猜想。既然知道了清月是韩贵妃安插在长欢宫的眼线,那么不把关于她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的话,无忧又怎么会放心把她留在身边呢?
仿佛是知道瞒不住了,清月无声的流着眼泪,脸上是无尽的凄然。
“我和落云姐姐皆系邓州宁城人氏,四年前年宁城遭乱,我和落云姐姐的亲人都死在了马匪的手下。我们两个女孩子,没有养活自己的本事,又不愿意寄身青楼,想着京城繁华,总会有路子养活自己。”
“但我们错了,我和落云姐姐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却还是没有立足之地。我们天天挨饿,几近乞讨,京城待不下去,可那时我们已经连回去的盘缠也没有了,最后落云姐姐瞒着我进了宫。”
“进宫后,姐姐她把每个月的月银都给了我。每次我问她在皇宫中过的怎么样,她都跟我说很好,说吃的饱,穿的暖,睡得好。可一旦我说我要进宫来陪她,她就坚决反对,死活不肯让我进宫。我还是不愿意姐姐一个人呆在宫里,所以我瞒着姐姐也进了宫。”
“直到进了宫之后,我才发现姐姐为我付出了多少!作为低等宫女,每天都要早起晚睡,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还经常被管事嬷嬷打骂。”
“后来我从别的宫女那里得知,姐姐曾几次因为不愿意向嬷嬷们献孝敬钱而遭到毒打、刁难。直到那时候我才明白,我未入宫之前,姐姐脸上和手臂上的伤并不是她所说的那样,是因为不小心摔的!”
“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姐姐才受了那么多苦!”
清月已经竭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哭声了,但她终究是个脆弱的姑娘,最后还是没忍住,瘫坐在地上小声的啜泣。略微停顿了一下,她继续接着娓娓道来。
“后来不知道韩贵妃是怎么知晓我和落云姐姐的关系的,再然后我就被安排到了长欢宫,也就是公主你的身边,姐姐则是被他们留在了永和宫中当差。我不敢违背他们,姐姐……姐姐在他们手里……”
说到这里,清月已经接近了崩溃。落云姐姐掌控在韩贵妃手里,自己又在无忧公主这里暴露了,死,也许是她最终的结局了。她怕死,但她更怕她的落云姐姐为自己伤心难过。
“韩贵妃不会放过姐姐的!”清月现在的心中就只想着落云的未来,根本就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丝毫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能这么的为对方考虑,就连生死的都可以置之不理了,无忧怎么能不为之动容呢?
“这茶里放了什么?”声音不知不觉的和缓温柔了许多。
“我不知道,他们没告诉我,只是让我想办法让您喝下去。”
“回公主,只是些让人奇痒难捱的药,严重时可令人脸部会发红直至溃烂。”屏风后传来了一个清月从未听过的声音。
“这么说来韩千雪只是想惩戒惩戒本宫了!”
“走,我们去会一会她。”无忧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边说边往大殿外走。
“你不去?不要你的洛云姐姐啦?”
“啊?”清月还沉浸在先前的悲伤中,听到无忧的话,意识没反应过来。过了半刻她才明白无忧话中的意思,眼睛中瞬间喷射出两道狂喜的目光,正好对上了无忧清澈带笑的星眸……
……
永和宫。
“公主近来好雅兴,终于肯舍的出来走动了。不过也好,总是闷在长欢宫里,年纪轻轻地的可别闷出什么毛病来。”韩千雪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叶皇后在时,她在皇宫中就已经有一定根基了,经营多年,无忧与静妃密谈的事情她自然是早早的便知道了。
无忧并未急着接话,只是定定的站在大殿中,平静的注视着韩千雪。
“贵妃娘娘操持宫务,日夜不缀。顾念于此,今日无忧特意送来太医院新研制的养颜茶,以望可以让贵妃您舒展一些。”
韩贵妃一听就黑了脸——她这时在讽刺自己老了!
时光从不会为谁真正的停驻片刻,纵使韩千雪保养的再好,精致的妆容之下也有了抹不平的皱纹。女人总是对自己的容貌格外在意,更何况是韩千雪这般风华绝代的美人呢?
“娘娘请用茶!”
无忧摆出一副敬茶的姿态,让韩千雪深刻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无忧不喜自己,韩千雪自然是知道的,满宫的宫人也是知道的,就连宫外也不乏人知道。韩千雪也是抓住这一点,这些年来没少往长欢宫和重华宫送东西,将自己的打扮的像一个合格慈爱的“继母”,并且利用一切机有意无意的透露自己对无忧姐弟无微不至的“疼爱”和重视,宫里宫外,楚国上下莫不是一片称赞。
而如今无忧摆出了一副要和好的姿态,作为多年来“想要”的结果,如若此时她拒绝了,那过了今晚,宫里和宫外怕是要传出成千上百种关于自己做作虚伪的说辞了。宫中人的嘴,无论何时,这种能力都总会是有的!在名声上。届时在自己经营多年的完美形象都将付之一炬,甚至连带韩家和方轼的大位都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牵一发而动全身,无忧深谙此理。也正以为如此,她才能在名声方面抓住韩千山和韩千雪这两兄妹的小辫子。
无忧刻意强调这是太医院的养颜茶,并不仅仅是暗讽自己年老色衰了,况且还有着清月这个大活人站在一旁,韩千雪毕竟也不是普通人,其中的深意,片刻之间便醒悟了出来。长欢宫里的那杯茶里放了什么东西,作用几何,作为点头人的韩千月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喝,茶里有药。不能喝!
不喝,有碍大计。不能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