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绿衣却冷笑一声，不紧不慢说了起来：“夫人，果然是生在樊笼里。倒也是只幸福的鸟儿。”
这般话无异于羞辱，慕容瑾掩下怒气，却不得不忍下看她还耍出什么花样。
“你可知当年刘裕还是大将军时，曾与游风山庄庄主有过交往么？你可知是谁为那亡燕破国之战出谋献策么？”
慕容瑾愈发迷惑，这游浣碧的哥哥游少云曾与那刘裕结识么？
“游少云与他有无结交，又与我何干？”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被刘敬宣掳去时，幸得那白衣公子游少主求情获救。那时，那游风怕就与北府军结交吧。
“你很快就知道有干系了。而且是莫大的干系。”绿衣嘴角微翘，心中的恨意已经让她忘记了与那王镇恶一番情意，今番她要铤而走险，全盘托出。
“当年是游庄主为那刘裕所用，与那司马德文假意合作，才使得燕公主与那琅琊王失了姻缘。至于南燕之战，全是那游少云背后替刘裕出谋划策。
这一点是不是让所有人吃惊啊，没人会想到一介江湖游少云会有将帅之才吧，然自那之后，游庄主选择了归隐，向刘裕推举了猛相嫡孙王镇恶为他所用。”
慕容瑾依旧一头雾水。“你们游风山庄素来不与朝廷结交莫不是都假的？”
“你果然有些清明了。若不是，我们山庄百个铺子是如何发了起来，又如何在江湖中有了威名，不过是因着游风之财令人艳羡。只是熟悉十几年前的游风山庄的人，都是存了疑惑的。我哥是那般的视财为粪土之人，怎么忽然贪起财了呢。因为那游庄主并不是真的游少云。”
这句话，蓦地吓得慕容瑾倒退了几步。那游少云去了哪里，假扮游少云的又是谁？
“呵呵。我哥一向视女人为玩物，却不想十多年前喜欢上一个北漠胡女，那女子长相妖媚，却性子顽劣，我哥将她收在山庄，看上去和对待其他山庄美色无异。却不想那女子和你一般，都是生来祸水，不但我哥为她失了心，最后差点毁在她手上。”
这件事，江湖上已有传闻。慕容瑾多少听了点传闻。说那游少云喜欢一胡女，却被那女子一把火烧了半个山庄，又烧毁了他一半的容貌，她却逃之夭夭。游少云为她伤心了好久，又因着外貌有缺不得已戴起了面具。
“其实当年之游少云便不是我哥。我哥真是个情种，竟为了那女子舍弃了山庄和我，追到了北漠与那女子浪迹天涯。当年那王镇恶与我哥桃园结义，情非寻常。答应了这个假身份。这么多年，王公子辛苦得很，一面是那游少云，一面又得做他的王镇恶。”
“偏生为了你，又破了游风的作风，与那朝廷多有交往。听闻他与那南燕桂阳王还有一段交往呢。据说，他还曾向南燕求娶过那青城公主。至于灭南燕，他可是奇功一件，以我哥不曾研读过兵书古卷的人，怎么会有这军师之才啊。
怎么样？夫人，将军为了你可是做了不少呢。十年，一身饰两角。你是不是欠了他好多的恩情哪？”
游浣碧竟是将这来来回回的一一说清楚了，看着眼前慕容瑾惊恐的模样，心里竟有一时的痛快。
慕容瑾怔怔立在那，半天才恍然大悟一般。
当年认识王镇恶之时，他早就是游风的庄主身份。和亲失败有他一份，假意救她实则拘禁她；甚至与三哥的交往也是真真假假，更恨的是当年的宫倾国亡，与他还是密不可分。
以他对慕容镇和南燕形势的了解，单单这内情便可以帮到刘裕不少，何况以他的将才谋略必会在刘裕灭南燕之战中发挥大作用。
原来冥冥中，果然人生如戏。自己身心爱恋着的此生良人，却是个对她欺骗最多，伤害最大的仇人。如若不是他，她和司马德文就不会生出遗憾么？如果不是他，南燕不会灭亡，她与阿祈也许此生永结良缘，如果不是他，她不会遭遇国破家亡的悲剧，此生不会生出这么多悲欢离合。
慕容瑾已经悲痛万分，所以她将一个偶然，一个王镇恶归成她一生苦难的最大原因。这些却是有失偏颇的。
他也救过她，北府军帐里为她解脱，帮慕容镇和她回燕，救回身心重伤的青城公主，甚至寻找过她，不肯放弃她的种种。这些如今她看来，却只是他的筹谋，他是她这么多悲剧的罪魁祸首。
那日，慕容瑾的心经历了从幸福跌落地狱的天壤剧变。那游浣碧也没料到这种剧变会带来更可怕的后果。
那日，慕容瑾不知怎么回了东苑，然而不过片刻，身下便流了血。
“不好了，夫人早产了！”丫头们惊呼着，一时都手忙脚乱。刚及七个月，哪里准备产婆和医女。又在郊外府邸，出入不方便。偏生将军恰巧不在府邸。
因为心情大变，慕容瑾的第二个孩子早产了。慕容瑾的心已经痛到闭塞，一时竟晕了过去。
王镇恶惊慌奔来之际，已经有大夫和产婆在卧房内。
“将军别进来，产房血光见不得来人啊。”
王镇恶哪里还管，进室瞥见床上有血一滩，慕容瑾面色苍白，神情恍惚。
上前握了她的手，唤道：“瑾儿，你要挺过来啊。为了孩子，求你！”慕容瑾早就深思飘渺，此刻抬眼皮见是那个王镇恶，登时怒气上涌，心痛难抑。
只说出：“你走！走！”那样子登时便会气噎，晕过去一般。
众人忙得让将军外室等候。
许久，便听到内室丫头的哭声，产婆抱出来个婴孩，踉跄出屋。跪在地上，惊慌说着：“将军啊，老身无能啊。这孩子一出世便夭折了啊！”
王镇恶难以置信一般，抢过那孩子看。婴孩浑身光滑却泛青，丝丝血迹没有拭干，竟是个男孩。
王镇恶只觉得自己站不稳一般，难以置信，自己与她梦寐以求的第二个孩子，他们的儿子，小小生命一出生便是了无声息。
惶然记起什么，疾奔内室，见满榻鲜血，慕容瑾早已经昏迷。
竟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唤道：“瑾儿，瑾儿你醒醒。我们的孩子——”他到底没说出来。然而慕容瑾因为产后气血亏虚，加上心气逆涌，已经是昏过去了。
那大夫看王将军因失子之痛已是颓然疲惫，便劝道：“将军，保重身体啊。王夫人产后气血耗费过巨，又似是因为什么导致气血逆乱，恐怕这便是夫人早产之故吧。”
王镇恶早就身心俱疲，眼眶红着，只哀伤道：“麻烦大夫好生调养我家夫人身体啊。”
“夫人虽失血过多，但尚无大忧。只怕得昏个两日，调养时日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啊。只是——”
“只是什么？”王镇恶怒目而问，他只觉得没有什么比目前更糟的，难道还有——
“此次早产，夫人身体损伤巨大，怕是再难有孕……”
王镇恶面部表情扭曲，神情忍痛。只低低说出这话：“只求她好生恢复身体……”
片刻，径直离去。至傍晚时分，依旧未见。
慕容瑾一人躺在夜色中昏迷，室内血气浓重。虽是已经用了药膳，然何时醒来并不多么乐观。
那王镇恶竟是去了西苑喝了个烂醉如泥。失子之痛，必是让他难以接受。他只觉得上天待他不公，翘首企盼、处处小心，到头来却是这般的结果。他王镇恶因为挚爱慕容瑾一人，府中虽有一妾却是形同虚设，偏是子嗣稀少。想那王家历来枝繁叶茂，子孙众多，他的兄弟中莫不是几个孩儿。
他与她的孩儿，今次再也不会有了么？想到此，他心痛难抑，竟是醉倒失形，躺在西苑内室地板，竟是忘掉了东苑床榻上还有一个昏迷之人。
至半夜时分，王镇恶才在寒意中醒来，竟是无人来寻他，他一人和衣睡在深秋的地板上。
至此，王镇恶才恍然记起东苑的慕容瑾，此时他的醉意已是全无。
丫头们侍候一天早就又累又困，此时屋内灯光晦暗，竟是无一人侯在这。床榻上的慕容瑾一动不动仿若就是睡着，甚或着已经离去。王镇恶猛然为自己这一想法感到害怕，惶恐着近前查看。
微弱光线下，她面色苍白，容颜却觉得模糊。为何自己与她总是欢愉这般少，相爱却不能爱到极致，爱到无所顾忌，爱到没有心痛。
大手缓缓扶上她的面庞，轻轻摩挲，端详。心痛却难以纾解。心中唤道：瑾儿，瑾儿，你快醒来吧。
然而他怕她醒来，怕她醒来面对失子之痛，更害怕自己心中的疑惑为真。
王镇恶就那般缓缓躺在她的身侧，心想此生若是死去，就这般与她一处，便是了却心愿。
王镇恶竟是心痛如死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