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便是六年,六年后,杰布十八岁,塔纳兰慧十四岁,孩提时的感情早已幻化成浓浓的爱。两人在象泉河边交换了定情的绣花腰带,发誓今生一定要结为夫妻!而他们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云赞拉杰先王,差不多都默认了他们的两小无猜,只等着塔纳兰慧行了成年礼,就给他们举行隆重的婚礼。
然而,谁都猜不透命运的车轮下一刻会驶上怎样的路?若是幸福的坦途固然皆大欢喜,可有的时候,它偏偏是苦难丛生的崎岖山路,如斯渺小无力的你我,又岂能奈何?情窦初开的他们还没来得及品尝爱情的果实,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便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那一年,草原上充满了男人的厮杀;那一年,窑洞中回荡着女人的哭泣……当然,少不经事的他们一度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直到牙龙觉卧国再次来袭,国王云赞拉杰无奈的决定派塔纳兰慧和亲的噩耗宣布之时,两个人才如梦初醒。
抗拒、祈求甚至私奔都曾尝试过,流尽了泪水却依然没能挽回最终的结局。
一年后,十五岁的塔娜兰慧被送上了和亲的马车。
为了让塔纳兰慧死心塌地的去和亲,国王狠下心赶走了留在古格多年的杰布。他原本是希望那个男孩子回到康巴后也能忘记这段感情,毕竟两个人年纪都不大,忘记应该不会困难。可云赞拉杰不会料到,就在杰布被遣返回乡的路上,执着血性的男子竟怀揣塔纳兰慧送他的绣花腰带跳下了悬崖。
杰布死后,王宫里上上下下一致对塔纳兰慧隐瞒了实情,直到小公主和亲三年后的第一次回朝省亲,才无意从宫女口中得知了此事。悲伤显然已经无济于事,已成为他国王妃的弱女子,又能为当年的爱人做些什么呢?物是人非,往事皆随时光消散无踪,独留一条绣花腰带、一缕青丝,却怎能将那蚀骨的痛缓解丝毫?
……
一番陈述,早已令拉姆唏嘘不已,女人大概都是心肠如水的罢。吸了下鼻子,轻轻抹去脸上的泪,不自觉地朝扎巴德怀里又靠了靠,却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扎巴德搂着拉姆沉沉道,“打那儿以后,兰慧完全失了心性,像个魔鬼一般不可理喻。可我始终觉得,我这个当哥哥的,没能替她求得父王的成全,实在是亏欠了她太多,所以事事都由着她,只盼着时间长了,她能好一些。”
拉姆抱着他的手臂沉默了好一会儿,略带伤感的问道,“那我呢?当时我初进王宫,你还并没有爱上我,于是就让我成了哄你妹妹开心的牺牲品喽?她折腾我的时候,你可……你可曾觉得心疼过?”
扎巴德怔了怔,双手将拉姆搂得更紧,粗糙的大掌在她柔滑的雪肌上爱怜的摩挲着,缓缓说道,“我那个时候确实是太宠溺她了,总是由着她开心就好。可是拉姆,把你送到兰慧身边,也实在是事出有因……你也知道那个时候把你放在身边引起了很多臣子的不满,许多人都想伺机杀了你,而我那时丢了传国金印,在宫里的地位岌岌可危,根本无力保你周全。只念着兰慧是牙龙觉卧王妃,人们对她有所忌惮不敢动她宫里的人才把你放在那里。虽然明知道兰慧常常会虐待宫女,可我却坚定地相信兰慧对我这个王兄的感情会听我的话,把你送去紫云宫之前我悄悄找到兰慧,告诉她,你其实并不是宫女,我非常在乎你的安全,嘱咐她好好照顾你,安慰你。兰慧当时一口答应了,可我没料到,我真的没料到……”
“扎西……”拉姆轻唤了一声儿将他抱住,脸蛋儿紧贴着他的胸口喃喃道,“别说了,有你这些话就足够了。”
他的怀里很暖和,炙热的胸膛下是一颗跳得沉稳有力的心,“怦怦”的声音让拉姆格外踏实。沉溺在这份踏实中,拉姆随口问道,“塔娜公主后来会疯,是不是也是因为杰布这件事?”
“不是。”
没料到,扎巴德却否认了。沉沉的叙述中,那浑厚磁性的嗓音里蓦然带出一缕缕愤然和伤痛,“牙龙觉卧国政变,兰慧回去的时候刚好赶上了最混乱的一场征战。格桑兰德国王被杀了,兰慧作为他的女人自然也是被那些政客仇恨的对象,他们抓了兰慧,一群士兵……将她……将她……糟蹋了……”
拉姆的身子猛然一抖,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的说不清道不明。
扎巴德再次沉默了许久,将睡未睡之际,忽而紧紧拥住了拉姆,湿热的气息徐徐喷吐在颈窝处,痒痒的却很舒服,“拉姆,对不起,我知道你生气我让你先回来,可我不能让你跟着我一起去照顾兰慧。兰慧她当初那样对待你,手段残忍至极……现在让你放开一切去照顾她,这对你……不公平……”
……
他终于说出了实话。
可他,到底是错了。
三日后,拉姆再次出现在紫云宫门口,身边没有带一个侍女陪着。不知是出于良善、同情,亦或是曾经经历谣言之时的那份感同身受,她想亲自照顾她,让这命运多舛的公主感受到,自己回家了,她和她的王兄一样,是她的亲人。
紫云宫,依然如初见到那样,高大恢弘的金色墙壁上嵌着紫色和红色的宝石琉璃,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流光璀璨,熠熠生辉。六名威风凛凛的侍卫站在门外跨刀而立,看起来似乎不打算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拉姆有些不悦的急走了两步,来到侍卫跟前冷冷的瞧着他们。
“奴才参见王后娘娘。”几个人倒是有规有矩,见到拉姆纷纷躬身行礼。
拉姆颔首,微微正一正色道,“谁让你们这样守着紫云宫的?公主千里迢迢回家,怎还像看着囚犯一样?这像什么话?”
侍卫们面露尴尬,却依然毕恭毕敬,“娘娘有所不知,塔娜公主自从回国后精神始终不好,总说有人要害她,国王陛下派奴才把守紫云宫,想必能让公主感到安全一些。”
拉姆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那让我进去看看她吧。”
说着便要往里走,却不料一名侍卫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娘娘……”
“怎么了?”见他脸色不太好,拉姆有些奇怪。
侍卫顿了顿,才道,“娘娘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
“公主她……她情绪有些差……娘娘当心被伤了。”
“哈,没什么。”拉姆笑了笑打断了惴惴不安的侍卫,“我会很小心,有什么事儿也会喊你们。”
没等侍卫们再说什么,拉姆早已推开门迈进了紫云宫高大的门槛。
“啊……”
刚刚进门,一声凄厉的尖叫便顺着内殿的方向穿堂而过,针一般刺得耳朵生疼。
拉姆心下重重一沉,也没顾上唤人通报就匆忙朝内殿跑。
越过那面七彩珍珠屏风,穿过长长的甬道,缀满贝壳的门帘内,依稀可见塔娜公主狼狈的坐在地板上,紧紧抱着两个胳膊眼神中溢满了恐惧的盯着周遭的一切。丽莎和爱莎两个宫女此时泪汪汪的跪在她身边,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会让她寻了短见一般。
“公主怎么了?”
听到这突兀的一声询问,丽莎和爱莎终于回过神来,扭头猛瞧见拉姆一袭火红的锦缎华裳站在门口,两人皆傻傻的怔住了。
拉姆不明所以的与她们对视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两个人眼中闪烁的惊惧,顿时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过去的那些个不快,自己倒是愿意一股脑忘个干净,可谁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之前帮助塔娜兰慧逃出去的时候并没有用真面目示人,这猛然一见面没准儿人家还会认为自己是仗势寻仇来的呢。
想到这些,拉姆显然有点儿局促,不过很快便大方的勾了勾唇角打破了僵局。
“丽莎爱莎,公主怎么了?”
拉姆当然知道塔娜兰慧疯了,原本想问问她这样发疯多久了?御医有没有来看过?可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问话会令人不大舒服,于是便也换了个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