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的将他搂着,索朗占堆百感交集。张了几次口,皆因为喉头哽咽没能出声儿。终是稳了稳情绪,喉结滚动着涩然问道,“朗钦,你和你阿妈一直住在这里吗?”
朗钦甚是乖巧的偎在他怀里,呵呵笑了两声,“当然不是啊,我和阿妈是最近三四年才搬来这处山坳的。”
这样的回答让索朗占堆甚感诧异,须知他之前这一问原本就是那复杂的情愫冲击下,让他不知该从哪里问起,方才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句。其实答案早就应该很明了,美朵在这世界上没有亲人,当年离开了王城无处可去,才寻了这样一处偏僻破败的住所,不一直在这里还能在哪儿?
没等索朗占堆细问,朗钦便再一次和盘托出,“我将将记事的那几年,是和阿妈住在一个山洞里,一直到我八岁那年才搬来这里。其实我更喜欢以前的那座山洞,那里冬暖夏凉,舒服得很。不像如今,冬天一下大雪就会冻死人,阿妈的手连着两年都要生冻疮。我总想让阿妈还带着我回去,可是阿妈说住在山洞里终究不是个长久办法,还说那样不像个家,对我不好。可我……却不明白哪里不好……”
索朗占堆胸口猛然一颤,黝黑的眼眸亦亮得出奇。
朗钦,朗钦他居然是在山洞里出生的吗?女人生孩子的事儿,他一个大男人固然不懂,可即便再不懂,他亦不难明白,山洞是万万不能当做产房的,搞不好,出人命也不是没可能。
美朵那倔强的女人啊,她宁愿选择如此危险的方式把孩子生下来,都不肯回到王城找自己。这么多年,她独自拉扯着儿子长大,个中辛酸与苦楚,怕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去感受得到。
美朵,美朵……
默默念叨着这个他当年从未放在心上的名字,泪水流出的瞬间,将头轻轻别过去。他不想让朗钦再看到自己落泪,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再去和孩子解释。他无颜解释,更找不出遮掩的理由。
自己当真是罪孽深重,如果当初不是那般冷酷的对待美朵,朗钦就能够在王城的庄园里出生,这十三年,他们娘俩的生活怕是就大不一样了。
然而错误已经铸就,那份缺憾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的了。好在老天还不是那样无情,纵然错过了十三年,好歹也让他们一家三口团圆了。但愿未来的十三年,二十三年,甚至五十年、六十年……还能让一切重新开始。
往事说起来就没个尽头。此时朗钦仿佛也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索朗占堆只静静地搂着他,不打断,也不抢话。他从未听儿子叫过一声阿爸,十三年的岁月中,没陪他谈过一次心事,这份父爱,他亏欠了太多太多。如今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好想把错过的一股脑全都补齐。
他以为,听着朗钦的诉说,就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或许用不了多久,美朵就能回来了。
他有太多的心里话想对美朵说,似乎,一刻也等不及了。
然而,男人的算盘到底是落了空。许是因为身上的伤口疼痛不已,许是因为发着低烧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还没到一炷香的功夫,人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朦朦胧胧半睡半醒之间,仿佛听到朗钦淡淡的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阿爸?阿妈总说他公事繁忙,可等他忙完了公事,还能找得到我们吗?还能记得朗钦长什么模样吗?”
睡梦中,索朗占堆似乎又洒了两滴泪。可具体是真实的还是梦境,却也分不太清楚了。
不晓得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猛烈的摇晃惊醒。
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却只见朗钦双目通红的趴在床边,见着自己醒来,那纠结的眉心才总算是舒缓了一些。
不知怎的,心中突然划过强烈的不安,没等孩子开口,便急急的询问道,“朗钦你怎了?出什么事了吗?”
朗钦睫毛眨了眨,忽的滑下两颗泪来,巴巴的说道,“大叔,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我阿妈她还没有回来,以前她从来没这样过……大叔,我……我阿妈她是不是出事儿了?我该怎么办?”
原本见着朗钦掉眼泪,瞌睡就醒了一半,如今听到这样一番话,索朗占堆全无了丝毫困意,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将朗钦搂在怀里抱了一抱,故作镇定的安抚道,“别怕,你阿妈她一定没事儿,好好在家里等着,大叔出去帮你寻她。”
朗钦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他眼前的大叔居然能这样爽快的主动提出帮他。顿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大叔你记得我阿妈的样子吗?”
索朗占堆淡淡的笑了一下,眼眶里却包了一汪迷离的水雾,“记得,下午你阿妈回来的时候大叔不是见过她了?大叔记性向来很好。你乖乖的在家里等着,哪儿都不许去,知道不知道?”
朗钦明显松了口气,抿紧嘴唇重重点了下头。
索朗占堆又深深看了两眼男孩儿通红的双眸,心里一忽儿一忽儿的,酸涩揪痛得难受。
……
走出破败的小茅棚,屋外已是一片漆黑的夜。
这偏僻的山坳不同于别处,由于周围都被高大的树木遮挡,几乎连月光都透不过来。躲避夏日的酷暑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到了半夜,温暖的空气自然也一丝丝都透不进来。虽然此时正值盛夏,微风拂过本应舒适无比,可因着那些枝枝桠桠,身体竟凉的一哆嗦。
这样冷嗖嗖的夜晚,美朵她不回家能去哪里?
心里愈发的不平静,呆呆的站在门口,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找寻?
白天只听朗钦说他的阿妈上山摘蘑菇了,可此处四面皆是崇山峻岭,美朵她是从哪一面上的山?此刻又停留在哪个方向?这没有目标的寻找,着实是大海捞针。可即便是大海捞针,他也要去努力地捞一捞。十三年了,他再也不能容许她第二次从眼前消失,从来没有一刻,他发现自己如此的思念她。
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从正对着小茅棚的蜿蜒山路攀爬了上去。腿上的伤口因为动得太猛裂开了,双手抓着山路两旁的杂草,亦被荆棘划伤了,可是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原本以为此番寻找美朵会是个费尽心力的难事儿,却不料刚刚攀上一座土坡,便看到不远处那一棵粗壮的老树下坐着一个清瘦的人影。定定细端详,居然,真的就是美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