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后
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由一双儿女搀扶着,来到了一座美丽的山谷。
阿爸阿妈年岁都大了,原本一家人在羌塘生活的好好的,可近一两年,阿爸却吵着要回古格。
古格这地方,早已荒了很多年,自从当年拉达克那场灭绝人性的大战,这里的一切就都沉睡了,仿佛,一个永远不会苏醒的迷。
没有人愿意来打扰这里的宁静。
也永远不会有人清楚,这里当年的真实状况,有多么的惨绝人寰。
当年,男人在沙场上身中数刀,昏死在血泊中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当年,女人发了疯般在满地堆积成山的尸骨中,生生将他刨了出来,连拖带拽的带到安全的地方,精心照顾,直至醒来。
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看到了她哭红的双眼,她的手里牵着儿子,怀里,居然还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儿。
“美朵,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哭着说,“王妃娘娘在夏宫中与敌人同归于尽了,格丹抱着公主出逃的路上被敌人的乱箭射中,她临死的时候将公主交给我,让我把她好好带大。这是娘娘和国王陛下唯一的血脉。”
索朗占堆抱过孩子紧紧贴在胸口上,“如今,她是我们的女儿。”
……
“阿妈,你怎么哭了?”女儿不解的问。
美朵伸手抹了抹泪,笑道,“没什么,我的念西,是沙子迷了眼睛。”
早已长得五大三粗的儿子也上来凑热闹似的询问道,“阿爸,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非要回古格,还非要来这荒僻的深山老林?”
索朗占堆满眼深意的笑了笑,并未答话。
前方,就是那座神秘的山洞了。
一行四人走了过去,看着漆黑的洞口,儿子女儿一脸茫然,索朗占堆却热泪盈眶,笑着对女人说,“美朵,别怕,陪我进去走一走吧。”
美朵轻轻点了点头,与他手挽着手走了进去,一双儿女无奈,只得紧随其后。
山洞中,比起当年清冷了不少,当年这里似乎还有温泉,如今,却早已干涸。
墙壁上的唐卡还在,索朗占堆轻轻抚摸着,眼泪顺着浑浊的眸子流了出来。
“谁?!”
身后,猛的传来一声大吼。
其实,说是大吼并不恰当,这只是一个十分苍老的声音,绵绵软软的,还带着恐惧。
几个人同时回转头,一个身材瘦小,面容憔悴的老妇人站在山洞口,冷冷的盯着他们。
“哦,这位大姐不要误会。”索朗占堆连忙迎上去解释着,“我有个妹子,当年,我也和她来过这里,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那妹子在一场灾难中丧命,妹夫也没了。我这老头子还不知能活几年,就想,想回来看看,找一找念想。”
瞬间,老妇人的脸上滑下了滚滚的热泪。
“大,大姐,你这是怎么了?”索朗占堆惊诧的问。
老人眸光转了转,微笑着答道,“没什么,刚刚误会大家了,还请大家莫要见怪,一起赏个脸,在我这里吃顿饭吧。”
说着,转回身去,将堆放在洞口的一袋山果子拖了进来。
索朗占堆和美朵面面相觑,他们不忍心夺去老人的口粮,却不知为何,又不忍心拒绝。冥冥中的一股力量,促使着他们这一家人在山洞里陪着老人享用了一顿简单的午餐。
临末了告别的时候,老人泪水涟涟的抱着念西,喃喃的夸着姑娘好看。还拉着索朗占堆的手,却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是不停地道着,“先生保重,保重……”
……
看着一家四口消失在远方,老人方才喃喃地开口,抹着咸涩的眼角痴痴的喊,“哥,嫂嫂……朗钦,念西……我的念西,念西……”
迈着蹒跚的脚步,重新踱回山洞。
在石台上结跏坐好,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再次念诵起那段不知念了多少遍的经文。
门口,悉悉索索,仿佛又响起了脚步声。
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
这偏僻的深山,不可能总是有客人来的。
闭着眼睛继续念经,耳边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大。
“拉姆……”一道浑厚磁性的嗓音蓦然响起。
老人浑身一颤,连同那合掌的双手也跟着颤抖起来。好多年,没有这种激动的情绪了,看来,是心又不诚了!真是不应该!
连连念着佛号,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浑厚磁性的嗓音却再一次传来,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深情,“拉姆,拉姆……”
猛的睁开双眼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山洞入口处,赫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大挺拔的身姿,刚毅俊美的脸庞,乌黑油亮的卷发洋洋洒洒搭在肩头,一身洁白的锦缎棉袍愈发显得他气宇轩昂。他那如星的深眸,在洞口射入的光芒映照下,熠熠生辉。
“你……”女人颤抖着喉咙,却半晌说不出话。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润物无声。
男人勾起唇角,笑得无比温存,轻轻张开双臂,道,“拉姆,过来,让我抱抱你。”
“扎……扎西?”
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几十年没有喊过了,却神奇的并不感到陌生。
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明明没感觉动,却站了起来。
屏住呼吸往前挪动着脚步,她有些害怕,有些不敢走过去。她怕这又是在做梦,只要一过去,男人就会再一次不见了。
“拉姆,你这小傻瓜,怎的不想我吗?快过来!”
听着他急切的催促,看着他深邃的眸子,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愫,张开臂膀飞奔过去。
这一次,她真的投入了他的怀抱。
他的怀里,不再冰冷,而是出奇的温暖,他的双手,也变得这般真实。
女人疑惑的回转头,原想再看一看墙上的壁画,却蓦然间,看到壁画下方的石台上,自己,居然还是保持着结跏的动作坐在那里,双目紧闭,双手合十,一动不动。
那满头银发,昭示着岁月的无情。
粗糙温暖的指尖捏着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扭转回来,扎巴德温暖的目光让她如梦方醒。
这是,终于苦尽甘来了吗?
“扎西,你终于来接我了?你来接我了对吗?”
扎巴德微微一笑,俯下身一口咬住了她的唇,这吻,也是如斯的真实。
“小傻瓜,我来接你了,你不高兴吗?”
拉姆重重点着头,“高兴,当然高兴,可是……我老了……”
扎巴德溺爱的刮了刮她的鼻尖儿,仿佛丝毫也不嫌弃她如今鸡皮鹤发的模样。
手指着前方,让拉姆好好看一看。
拉姆定睛细瞧,自己跟前早已现出一面水镜,透过水镜,拉姆看到了自己的脸,依然是明眸皓齿,肌白若雪,美如仙子。
“扎西,这一次,你还走吗?你还会丢下我吗?”
“我的拉姆,既然佛主允许我来接你,自然就允了我们千千万万年。”
“恩?”拉姆奇怪的瞪大双眼。
扎巴德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儿,将她紧紧揉进怀里。
他说,他们原本就是神山上,替王母娘娘守护瑶池的仙子,因互相倾慕动了凡心,被佛主贬下界来,生生承受了一世的苦难。
他说,拉姆用自己的后半生守候在山洞里,她的真情撼动了天地,也打动了佛主本就博爱众生的心。
他还说了一句最最让拉姆幸福的喜极而泣的话。
他说,佛主允许他们回复正身后,不再去神山守瑶池,而是去香巴拉,去那个他们在凡尘就一直向往的地方。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直至海枯石烂。
(全文终:祝有情人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