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紫云宫燃起了十几盏绚烂的酥油灯,温暖旖旎的灯光将那嵌满宝石琉璃的宫殿映得五光十色。
扎木年弹起,姑娘们踏点起舞、长袖蹁跹。欢庆的歌声在整个王宫区缠绵飘荡,宛若人间仙乐。
这王族的歌舞晚宴,果然不同寻常的热闹喜庆。如果没有身在王宫的经历,是根本不敢想象的。
事实上,在阿里这样的后藏区,原本就比不上繁华的藏南,普通百姓的生活向来比较单调,若不是赶上君王登基或者某些重要的节日,压根就不会有如此隆重的狂欢。而王族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借任何理由大肆庆祝,奢侈程度不亚于过一个藏历新年。
然而再热闹的场面都与拉姆无关,屋外,距离紫云宫几十米,一个紧邻悬崖的回廊上,她正孤零零的跪在那里。
就连伙房中烧火的奴隶都可以在晚宴中分到一杯青稞酒做赏赐,她却只能在这里跪着,跪一整夜。
这是那个冷酷的男人又一次赏给她的“恩赐”。
宫殿中射出的灯光映着拉姆娇小柔弱的身躯,是怎样的无助与落寞。
寒夜中,眼前浮现的始终是扎巴德那冰冷残酷的面孔,他那不屑的眼神,还有,那被他丢进火堆的绣花腰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明明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随手绣来的东西,自己为什么还会为它难过?莫非,自己还是对那邪恶的男人抱有什么幻想吗?
算了吧,没有希望的,纵然是痴心妄许,人家也不过将你看做不堪的交易。拉姆啊,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的尊严和骨气,就不要轻易放弃了吧!
紧紧闭上眼睛,任泪水滑落,寂静无声,只有无边无际的失望裹杂着怨恨像一条条纱布捻将心蹭得生疼。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颗颗沙粒打在拉姆娇柔的身体上,天上又开始洋洋洒洒的飘雪了……
身上的衣服本就穿的单薄,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彻骨的寒冷让拉姆根本无法端端正正的跪着。
瑟缩着将身体躲到一颗立柱后面,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抖做一团。
阿妈拉……阿爸拉……你们在哪儿?快些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女儿……真的是一刻也坚持不住了……
痛哭着,在心里不停呐喊,却只有呜呜的风声、伤感的泪痕和着前方宫殿中传来的欢声笑语与她相伴左右。
时间过得好漫长。揪心的疼痛弥漫全身每一处,嘴里淌出的鲜血早已被冷风吹干,意识越来越迷离……恍惚中,仿佛有谁在唤自己的名字……
“拉姆,拉姆……”
“啊……爸拉……”
迷迷糊糊的呢喃着,身体很快落入一个宽厚的胸膛。
“拉姆!”
硬朗的声音夹杂着似水的柔情,是那样熟悉的响在耳畔,出现在眼前的,竟是索朗占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大……哥……”
“是我,是我……拉姆……塔娜公主对你做了什么?她对你做了什么?!”索朗占堆连声答应着,粗糙的大手轻轻扳过拉姆惨白的小脸儿,温柔的替她拭去嘴角边的血迹,男人眼中溢满惊痛和愤怒。
“……啊……啊……”
仿佛溺水的人终于盼来了船只,就像遭遇雪崩后猛然见到一线光亮,拉姆靠在索朗占堆胸前悲伤的大哭起来,心里有几千几万个委屈,却无奈口中的伤势让她一个字都说不清。
“到底怎么了?拉姆,你这是怎么了?”
心碎的将那抹娇柔拥进怀里,这昔日驰骋疆场的大男人竟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早知道来紫云宫为奴会受到这样大的伤害,自己当初就是拼死也要阻止王子的决定啊!可如今,端详着眼前拉姆无比痛苦却说不出话的样子,一股不祥的感觉在胸口中愈发浓烈,将耳朵凑到拉姆唇边,颤着声音再次询问。
“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
“……啊……瓷……片……”
“瓷片?”抬眼与拉姆对视着,“公主,往你口中放了碎瓷片?”
“啊……啊……”
冰凉的泪水从晶亮的墨眸中不断淌出,似是在控诉着自己的冤屈。
“还好……还好……”
将拉姆贴着自己的胸口紧了又紧,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
幸好,只是碎瓷片啊!三年前那个死去的小宫女凄惨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想想都还心有余悸。
“别哭,不哭,没事儿了,拉姆……现在没事儿了……”
男人说着,脱下自己身上的羊毛披风裹在拉姆单薄的身体上。
将这瘦小的人儿从地上抱起,沿着曲曲弯弯的回廊走出王宫区,朝山下的窑洞走去。
……
温暖的窑洞中,添了牛粪饼的火炉里燃着淡蓝色的火苗,索朗占堆又将酥油灯的灯芯捻了捻,让屋子里显得更加明亮通透。
拉姆躺在宽敞舒适的大床上,口中含着清凉的止痛药粉,身上盖着厚厚软软的羊毛毯,外面肆虐的风雪此时再与她无关。
寂静中,困意悄然袭来。
在紫云宫为奴的这几日,拉姆每天起早贪黑的劳作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现在终于没有人再逼着她守夜、逼着她暖脚、逼着她为酥油灯添油……更不用担心打盹儿的时候会有人用发簪突然戳在自己身上……轻轻磕上眼皮,就连屋子里还晃动着一个男人的身影也丝毫没有让她感到局促不安。不一会儿功夫,三魂七魄就“飞离”了身体。
睡梦中,仿佛又回到了家乡,回到了那座名叫香孜的美丽的古城。
窑洞前后,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每到春天,悠长的山谷间总会开满美丽的格桑花,衬着那漫山遍野青葱的绿草,成片成片扎堆儿怒放的高原杜鹃……还有山顶的雪峰融化后,顺流而下的溪水,喝上一口,清冽甘甜……
某一个温暖的午后,牵着阿爸阿妈的手悠闲地散步在明澈潋滟的小河边,自己总是会一路摘上一大捧鲜花,由阿妈将它们分成一小朵一小朵插进自己乌黑的发辫。剩下的,再把它们带回家,把那些鲜艳的花瓣撕下来泡在银碗中,摆在窗台上。
阿爸,阿妈,如果你们还在,该有多好。
“……恩……恩……”
“拉姆……”
耳边响起一声温柔的轻唤,粗糙炙热的大手抚在脸上,为自己拭去眼角淌出的泪水。
眼皮微微颤了一下,睁开双眼,索朗占堆高大魁梧的身体竟还守在床边。
“怎么了?伤口痛?”见拉姆不说话却一直流泪,索朗占堆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嘴里的止痛药粉还有吗?要不要再含一点?”
“大哥……”
费力的一声呼唤,却再也克制不住泪水如潮般泛滥。拉姆抓起被子蒙在头上,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悲戚的呜咽着,身体却很快被一双坚实的臂膀抱起,紧紧拥住。
“拉姆,想哭就大声哭出来,这样憋着会生病的。”
头上的被子被一把掀去,男人轻柔的整理着女人的头发,他的怀抱竟是那样的坚毅、温暖,就像个久违的亲人。
“大哥,刚刚……我梦到了阿爸阿妈……你说……他们会不会……会不会还活着?”
半晌的沉默,索朗占堆喉结微微颤动着,眼圈亦有些泛红,“傻丫头,过去的就不要再想了。如果睡不着,就起来吃点东西。你这几天一定没好好吃过东西吧?”
说着,男人将一个枕头垫在拉姆身后让她半靠半坐着,自己转身朝火炉边走去。
那火炉上面,是在拉姆睡觉的时候就煮着的青稞牛肉粥,此时早已经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伴着那诱人的声音,是阵阵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
看着眼前忙碌的背影,拉姆胸腔里始终激荡着一股阔别已久的感动甚至是甜蜜。自从家破人亡,她已经不敢奢望还能被别人这样悉心的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