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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块芝麻软糕

话说这银雨书院并不是寻常书院那般,只供皇室宗亲及官宦人家子弟读书的。

因多年前的一场政变,一些百姓进了山里,只是为了避开那场纷争。时间一长,他们便在山上建了一处院子。然后,院子旁边又建了些房屋挨着:院子供孩童们读书,旁的房屋便供山上的人们居住。

因山上有许多的银杏树,建成书院之时又恰逢大雨,便有位先生取了“银雨”二字为此书院的名号,简简单单,通俗易懂。

银雨书院的历史已有十几载,因教书的先生只有一人,现在的院长便是那位教书的先生。

那位先生从未向山上的人们透露过他的姓名。他说,名字只是个代号,便让人唤他“先生”了。久而久之,人们提起“先生”二字,率先想到的便是银雨书院的那位院长先生,大家也认为他是神秘又有些孤僻的一个人。

可只有他最亲近的学生落生知道,先生其实是一个极为热心肠的人。

落生为大家办的那些琐碎事儿,许多都是得了先生的指点才办得那么好。他是完全信任先生的,先生怎么说,他便怎么做。人们都以为落生是个既热心又心思细腻的人,其实先生占了一半功劳,不过,落生也从先生那儿学到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细腻周到的是先生,热心肠的人是落生。

再说说落生。

落生是一个孤儿,先生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书院的大门口。那时小小的落生正在襁褓中熟睡,不知是谁人把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弃了,襁褓里放着一封信。先生打开看了,人都把孩子送到书院门口了,先生便抚养他长大。落生因长得一副好模样,书院附近落户的人家也十分喜欢他,于是可以算作吃百家饭长大的。

转眼落生已经十五岁,这一年他最深刻的记忆便是捡了一个叫余生的女娃娃回来。

大概是她伤得太重,自余生醒来后,便忘了她那一身的伤是怎么来的了。先生和落生认为那段记忆忘了也好,便也没问,没想着一定要她想起。

余生是个冷性子的。与热心肠的落生不同,她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她不爱说话,唯一日日都做的一件事便是在后山的小山坡上等着看夕阳落下来。

在外人眼里,余生是个孤僻的孩子,这样的性格同大家所认为的院长先生有几分相似,可落生认为她只是怕生。

落生有自己的依据。只因余生不爱和人说话,却不抗拒和他接近。

余生就算躲起来,也能被落生找到。虽然她会躲的也就那么几个地儿。

落生知道自己虽然是孤儿,却有先生这么善良的人照看着,已经很幸运了。

他知道余生也是个孤儿,于是落生对她很在意,他想让余生过得同他一般有人护着。想了很久,他决定成为那个护着余生的人。

他很注意余生的心情变化,所以后来,余生想表达什么,他都能第一时间明白。余生便更爱跟着他,她把落生视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唤他落生哥哥,落生唤她小鱼儿。

人常说,无条件对一个人好,会让那个人产生一种依赖,久而久之便再也分不开。

转眼,余生在银雨书院待了也快半载了。她虽然对这里的人们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却还是个不怎么说话的性子。人们渐渐明白她,只说她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确实,余生没闯过什么祸,反而闯祸多的是落生。

“嘭”的一声从药房的方向传来,余生正在水井处洗珍珠,听到这声响便轻轻笑了一声,心想,怕是落生哥哥的药又炼失败了。

她洗完了,便把珍珠都装进竹篮,先是提着竹篮去药房隔壁放好,然后再往药房去。

药房里出了浓浓的烟,余生拿着一条湿手帕捂住口鼻,赶紧跑了进去。好不容易在茫茫烟雾里看见落生,便把另一条湿帕子递给了他。落生接过帕子捂住口鼻,反手拉着余生跑了出来。

出了药房后,余生把药房的门打开散散烟雾,落生也一起帮忙。待烟雾终于散得差不多了,落生才舒了一口气:“终于散完了。”然后搬了两张凳子放在院子中央,余生坐下来低低的笑。

“你啊你,”落生坐下来揉揉她的发,“还好你在附近,不然等先生发现,又要责怪我闯祸了。”

余生微微一笑:“嗯。”

落生想了想:“鱼儿,你想不想下山?”

余生也想了想:“嗯……想吃芝麻软糕。”

于是落生说道:“那你去换身衣裳,哥带你去吃软糕。”

“那先生……”

“没事儿,早点回来便好。”于是余生点点头,便换衣裳去了。

今天是花灯节,街上形形色色的都是拿着花灯的公子小姐们,不过也有寻常老百姓出游。街上挂着许多的彩灯,这景色看着甚是漂亮。

余生被落生牵着,落生手里拿着一盒芝麻软糕,这是余生爱吃的。山上没有这种甜食,于是他们偶尔会下山来买,先生没有阻止。但余生很少下山,不知是巧合还是因何,每次下山时刚好余生都有事儿做,于是落生每每独自下山,都会带芝麻软糕回来给她。

余生望着花灯看了一会,落生注意到,便问:“想要花灯吗?”

余生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说道:“不是很想。”其实她挺喜欢的,她也想买个花灯提着,多好看。但想想自己没钱,又不想浪费落生的钱,于是摇摇头。

落生知道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便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傻丫头,想就是想,要说出来知道吗?在我面前可不必太拘束的。”

余生被他这一举动弄得脸微微红,便点头,然后头埋低了些。

落生笑笑,松开她的手:“我去买花灯给你,你在这儿等着,别走丢了。”

余生点头,脸上有些雀跃,细微的表情都被落生看在眼里,渗入了心里。

于是落生去给她买花灯了,余生在一座叫“芳草”的亭子旁边站着等他。

等了小半个时辰,没见到落生的人。

一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见人回来。

两个时辰过去了……

余生焦急地站在原地,等了这么久,却没见落生回来,她有些担心。

可落生让她在原地待着不要随意走动,她不知该怎么办了。她低着头,手里拿着落生买的芝麻软糕。

忽然有人向她走来,余生低着头没注意,只见一只手伸了出来,然后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对她道:“你是卖软糕的吗?”

余生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少年的穿着华丽,她微微一愣。

少年看她怔住,于是嘴角带着笑意,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是卖软糕的吗?”

余生回过神来,摇摇头,不应答。

少年看着她:“那姑娘可否分一个给我?我今天找了一天,可这软糕到处都卖完了。”那双眼真挚地看着余生,余生竟生出了要分他一块的念头。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盒子,少年便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嗯,果然是那个味道。很甜。”余生把盒子关上,眼神戒备地看着他。他却笑笑,说:“谢谢你,有缘再见。”然后便上了一辆马车,车夫驾着车走了。

余生有些发愣,直到夜色浓了,她还是没见到落生。她无助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先生来寻她,她站得脚都麻了,先生体谅余生累了,便和她在亭子里坐了会才离开。

先生对于落生的事只字未提,在回山上的路上,余生小声地说道:“先生,对不起。”

先生转过身来看着她:“对不起我什么?”

“我们……不应该……没经过您同意便下山去。”余生的声音很小,先生走在前面,余生跟在后面走。

“不怪你。怪我平时没怎么让你下山。”先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用担心,落生会回来的。”余生心里有些疑惑,其实她真的是有事才回回没和落生下山的,这怪不得先生。

但听到后面那句,一颗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先生说没事就是没事,她相信先生。

晚上她做了个梦,梦里居然出现了那个问她要软糕吃的少年。看他那身打扮像是个富家公子……算了不想了,反正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重要的是落生哥哥,先生说了他会回来,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次日清晨,余生还是同样的时间起了床。她才打开门预备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眼神便被水井旁边的人吸引了去。

落生在水井那儿洗着什么东西,余生少穿了一件外袍,她小跑着过去,落生听见了,便回过头笑笑:“刚起床呢?”余生点点头。

落生看着她,突然严肃地推她走:“你回去穿多一件外袍再出来,快快快,别着凉了。”于是余生乖乖回去穿了一件鹅黄色外袍,又出来。她站在落生身边,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角。

落生笑笑:“我在洗珍珠,昨日被先生罚了,先生要我把昨日和前日的珍珠都洗了,足足一千多颗呢!”他眨眨眼,“你去玩你的吧,我晚点再来找你。”

余生心里有疑惑,却也压了下去,点点头就离开了。

落生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说明,想了想,决定还是等想明白了再说。

太阳快落山了,落生才洗完那些珍珠。他心里明白,先生并不是真的要罚他洗珍珠,实则是为了让他理清思绪,该怎么把事情说清楚,这是先生真正要他做到的事。

他走到后山,看见小山坡上一个背影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心里一酸,便放慢脚步走了过去。他多心疼眼前这个少女,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最熟的人除了先生也就只有他了。只怕他离开,就又剩她一人看夕阳了。

余生听到了脚步声便回头,看见了落生,她温柔地笑笑,示意落生坐在她的右手边。落生坐了下来,从背后拿出一盏花灯给她,余生眼前一亮,开心地接过了花灯。

落生缓缓开口:“昨天让你等了这么久……”话没说完,便被余生打断:“落生哥哥,我没关系的。”

落生笑笑,开口道:“其实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余生点点头。可落生要说的却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其实昨日我被人带走了,他们自称是平王府的人。你知道平王府吗?”余生摇头表示不知道。

落生便说:“他们说……说我是平王府的世子。”

余生拿着花灯的手微微一颤。落生有些紧张,便没发现她的这个小举动。

“我要离开书院了,小鱼儿。”

“你要同我去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余生的花灯掉了,她内心懊恼,居然让他看见自己的不安。她从来是想做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让人放心的人。落生把花灯捡起来,放在一旁:“三日后,我便要离开了,我希望你同我一起去平王府。”

余生想,她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同他去,还是算了。

于是余生摇摇头:“落生哥哥你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先生的。”

落生不语,过了许久才回答道:“好。”

“等我去了平王府,我会找机会来看你们的。我也会想办法让你进平王府的,你等我。”

“嗯。”余生闷闷地应了声。

三日后,银雨书院大门前停了好几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旁走下来一位男子,他对落生微微俯身:“恭迎世子殿下回府。”

落生回头看了一眼银雨书院的牌子,又看了看先生和站在旁边的余生,于是向先生作了个礼:“先生,我走了。”

先生点点头。落生看着余生,余生没有直视落生的眼睛,只是一直低着头,站在先生的身旁不做声。

那马车旁的男子又向先生微微俯身:“我们平王府感谢先生对世子殿下的照顾,回头,我们将重谢先生对殿下的恩情。”先生摆摆手示意不用了。

落生转身上了马车,余生待他上了车,便抬起头,目送他离去。

以后便不是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下次一见不知又是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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