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珊为了要孩子,不知道从哪儿折腾来的中药熬了一小锅,她不仅自己喝还逼江一水喝下去。江一水不喝,她就掉眼泪,再三检讨自己没孩子不能给江家留后。江一水有些烦,他已经明确告诉过她,他不喜欢孩子,这辈子都不想要孩子。江一水这样说,丛珊更觉得对不起他。她觉得自己没有毛病,为什么怀不上孩子呢?丛珊认为孩子才是维系他们婚姻的重要筹码,没有孩子的婚姻离起来比喝水都快。有了孩子就算夫妻再没感情,看在孩子的分上也会过下去。丛珊已经不年轻了,她越来越害怕江一水会抛开自己重找新人,所以她得紧紧抓住孩子这根救命稻草不放。
为了要孩子,为了证明自己没毛病,丛珊最近迷上了吃中药,并给江一水举例,谁吃了这些中药成功怀孕。江一水不喜欢丛珊这样,每次回到家看到她捧着中药喝江一水就翻脸,但是,他不会发脾气,也不会给丛珊唇枪舌剑。只是用留言表达自己的不满。多奇怪的事啊,夫妻两个住在一起,睡在一起,却不用语言沟通交流。他们客厅上方有一块留言板,以前挂上去是为了浪漫,谁回家晚了、谁有事了就在上面贴条纸条。现在倒成了他们交流的主要工具。当然,大部分是江一水在自说自话,丛珊看完纸条后仍然用语言跟江一水交流。只是江一水用词节约,比如是、不是、对、不对。
丛珊快被江一水逼疯了,有时候她也乱想,是不是江一水还没放下马玲,但经过观察感觉又不太像。江一水除了控制自己花钱之外别的都很好,比如购买营养品,给她买衣服皮包,关心她的身体,每个月给她父母邮钱。而且近来,江一水也很少提马玲和范晓南了。既然如此,江一水为什么不和自己聊天呢,哪怕聊一些俗事、聊一些八卦,可是江一水的话很金贵、很稀少。每次都是丛珊一个人滔滔不绝,江一水不时地哼一下表示自己在听。原来结婚的时候,丛珊也知道江一水内向,不如范晓南话多。但是不至于越过话越少啊。丛珊恨不得把留言板扔到大街上去,但她又不敢,生怕惹怒了江一水把自己给休了。她不是小女孩了,身边也没有围着示爱的男人。她离开江一水不是不能过,是根本活不了。因为有江一水在医院,丛珊处处受到人们的尊敬,人家动不动就会说这是江太太。
江一水不喝中药,丛珊已经窝了一肚子气。后来丛珊提到工作,她说自己混了这么多年仍然是一个护士长,这对自己不好,对江一水也不好。所以她让江一水想想办法,一定得让她当领导,哪怕后勤部门也行。丛珊激动地说着,江一水冷静地听着。等到丛珊说得口干舌燥眼巴巴等着江一水的意见时,江一水却又拿起笔在留言板上写了一句话,我不是院长,你和我说这些没用!
丛珊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
相对她的哭,以前江一水还哄哄她,象征性地抱抱她,现在连看都不看一眼了。江一水闷头坐在沙发上,眼睛好像看着电视上的篮球直播,但心思早不知道游到了那里。他喜欢的梦八都赢了,可是他还是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丛珊越来越不了解江一水,越来越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丛珊知趣地止住抽泣,既然人家不在乎眼泪,她的哭声就没有任何意义。丛珊抹掉眼泪在留言板上写了一句话,听说马玲又流产了。
就这一句话,立时把江一水的心思给拉回来了。江一水很是惊讶地看着丛珊,也不用留言板了,直接问,为什么流产了?
丛珊忍着痛,把马玲流产的过程简要地说了一遍。江一水听了,眉头马上皱起来,不抱怨马玲,而是抱怨范晓南和他母亲。然后还让丛珊打电话问问马玲的情况,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
丛珊嘴里应着,心里特别不是味道。很久了,她和江一水之间的话大都和马玲有关,否则江一水就有一搭没一搭的。丛珊嫉妒马玲,不明白江一水为什么这样关心她,自己的老婆,再没感情也是亲人啊,怎么就比不上一个外人呢?也许没得到的才是好的,男人们就这德性,要是马玲真成了江一水的老婆,估计情况也比她好不了哪儿去。
丛珊了解马玲的情况,绝对不会跟马玲打电话的,她直接打给范晓南。在从珊心里,也一直没有忘记范晓南的。范晓南的热情,范晓南的善良,范晓南的英俊。丛珊喜欢和范晓南聊天,喜欢和范晓南联系。有时候她也向范晓南倒倒苦水,给别人都不能说的话,到了范晓南这儿就能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和江一水在一起只能用相敬如宾这个词,打不起来,闹不起来,就连撒娇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有些矫情。但轮到范晓南就不一样了,范晓南就是她的亲人,是她的朋友,是她可以掏心掏肺、可以哭、可以闹、可以炫耀的男人。有时候丛珊也想,如果范晓南爱的是自己该多好啊,如果他爱自己,丛珊绝对不会选择有钱但无趣的江一水。丛珊又想,怪不得江一水得不到马玲的心呢,像他这样连玩笑都不会开的男人,谁会喜欢呢。
丛珊打来电话的时候,范晓南还在街上转悠。他拨了一晚上电话,马玲的手机永远不在服务区。范晓南有些怨恨、有些愤怒,他想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马玲就是以这种方式与他对抗。现在年轻还能找找,将来满头白发步履维艰,他怎么去找啊?所以面对丛珊的追问,范晓南愤愤地说,她的事情你别问我!
丛珊一愣,感觉范晓南和马玲闹了别扭,于是放下电话给江一水汇报,估计两个人又吵架了。江一水瞪大眼睛,吵架!为什么又吵架?丛珊坐在沙发上,没有回答。江一水有些着急地站起来,范晓南怎么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丛珊扭头看着江一水,看着他因为着急而扭曲的脸,愤愤地说,人家两口子吵架,你激动什么呀?
江一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道,朋友嘛,要关心一下。你再给马玲拨个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丛珊拒绝,要拨你拨,我对人家的事情没兴趣!
江一水拿起电话拨,马玲的手机仍然不在服务区。江一水有些放心不下,怪了,为什么手机不在服务区啊?江一水不顾丛珊的情绪在客厅里转悠,转悠了一会儿他拿起衣服就往外走。丛珊忍无可忍,你去干吗?江一水头也不回地说,我去下面转转。屋子里太闷了。
丛珊听着江一水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远去,站在窗前看着小跑冲向汽车的江一水。丛珊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反正江一水不在,她用不着装温柔、装大度,丛珊尽情地哭着,随着哭声的增大,身体也滑在了地板上,软成了一团。
夜已深,咖啡厅里的客人陆续离开,服务员打着哈欠收拾桌子。马玲仍然坐在窗前盯着外面看。咖啡厅位于公园一侧,借着路灯可以看到公园的小径、树木、花草以及匆匆而过行人。有一对情侣坐在一角的石椅上搭肩勾背、耳鬓厮磨。马玲痴痴地看着。在几年前,她和范晓南也曾经这样,不顾夜深,不顾落雨,两个人守在一隅,别说吵了,连话都说不够。那时候她也像这个女孩一样幸福吧,也像这个女孩觉得爱情真是伟大。
马玲想着过去、现在以及将来,丝毫不知道江一水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她看着窗外,江一水看着她。服务员刚想过来,却被江一水用手势止住。马玲看到窗外下了小雨,行人匆匆逃着,而坐在石椅上的情侣仍然那么忘我。男孩脱下外套,为女孩遮雨。而女孩却把外套披在男孩的肩上,然后和男孩一起仰望天空,任雨滴打在他们的头上、脸上、身上。马玲想到那年的雨夜,雨比现在还大,她和范晓南走在公园的一角。范晓南用报纸挡在她头上,马玲却拿掉报纸,拉着范晓南在雨里狂奔。那时候他们刚刚恋爱,处于看也看不够、说也说不够的阶段。别说天下雨,就算天下着冰雹,他们都毫不在意。江一水也看到了窗外的情侣,他的回忆和童年有关。他想到那年,他们尚小,手拉手穿着大人的雨靴走在雨里,他们踩积水、唱歌,他们年幼纯真,两小无猜。江一水还把自己编好的柳条扣在马玲的脖子上,这是他给她的项链,等他长大了,他要娶她当新娘。
马玲在回忆中掉了眼泪,江一水也在回忆中眼睛发热,不过他是男人,得忍着。服务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工作了一天,恨不得早点完事下班。所以他们为了催马玲和江一水走,先关了一只大灯,又关了一只小灯。灯一关,马玲知道自己该回去了,她回头拿包起身,结果却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江一水。马玲惊骇不已,嘴唇嚅动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江一水结账,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马玲走出咖啡厅。马玲没想到江一水会拉自己,而且走得这么快。马玲跟在他身后,步伐踉跄,好几次都要撞在江一水的身上。马玲让江一水放手,江一水不放,反而越走越快。马玲气得不行,挣扎着,你干吗啊,江一水?你再这样我生气啦!
江一水拉着马玲走到一处凉亭前,停下脚步,松开了马玲的手。马玲抚摸着被江一水攥疼的手,愤然地说,你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