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数日，天气干旱无雨，李仁穿着官鞋，在御花园里边搓了搓脚底板，把好几种他自己叫不上名来的奇珍花卉都搓成了渣渣，这才满意的踏着方步，直奔龙图阁而去。
清一色的宫女守在龙图阁一层的大殿边上，小皇帝早早的就已经到了，正在读论语。
宋人开国丞相赵普说半部论语治天下，真假如何没有人去特别追寻考究。
但，这却成为了宋人皇帝必须要要朗读背诵的科目。
光可鉴人的琉璃地板上，在李仁走过以后，留下了异常刺眼的黄泥巴脚印，看起来更像是他踩了屎……
不少眉目清秀，身姿婀娜的宫娥纷纷掩面，娇媚的眼眸下意识的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来，可是等到他们看清楚来人是谁以后，脸上那种鄙夷之色瞬间就消失了。
宫里的风声如何，有的时候上位者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们这些仰仗上位者鼻息活命的人，却比谁都清楚，消息也灵通的可怕。——————
眼前这位爷，便是风传之中最不能得罪的人。
小皇帝正朗诵道论语的名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微微抬头和李仁对了一个眼色，就继续卖力的朗诵道：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李仁则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先是给干涸的砚台加了一些水，轻轻研磨。
大宋朝上值的第二天，就在皇帝朗朗的读书声中度过了。
朝会并不是每一天都会开的，按照惯例是三天开一次。
这般枯坐，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睡眼朦胧的遂宁王就到了，小胳膊小腿儿的赵佶坐在高大的椅子上，就像是躺在双人床的婴儿一般，越发衬托了他的娇小可爱。
李仁微微看了一眼这个三岁的小孩，还不等他心里有什么想法，就看到一个穿着粗鄙衣服的宫娥，双手吃力的提着一个粗大的木桶，缓缓的走了进来，擦洗着琉璃地砖上屎黄色的泥巴脚印。
这个女人，就是遂宁王赵佶的乳娘——周氏！
昨日还不可一世，今日竟然真的来擦地板了。
来到这大宋时代，李仁是第一次发现权力的好处！
倒是遂宁郡王赵佶，并没有像是传闻中那样非常迷恋与乳娘周氏，看都不曾看周氏一眼。
又或者是……有人和小皇帝叮嘱过了什么不成？
小皇帝停止诵读论语，因为苏轼已经到了，他今天讲的篇目是国语。
国语的本质就是历史书，但苏轼给小皇帝讲的，却不仅仅是历史那么简单，而是国语中最为精粹的部分：一字于褒贬！
李仁没有多少心思去听，但听课本身很枯燥，如果坐的时间久了，就会打哈欠。
皇帝都听得津津有味，宣德郎在这里打哈欠，那成何体统？
所以，李仁也学着其他那些叫不出名字，脸也不是很熟的官员们，提笔把苏轼讲的东西记下来。
这个法子是他当年身体还没有出问题，上学的时候总结出来的。
甭管老师讲的好不好，课堂枯燥不枯燥，只要提笔跟着老师写读书笔记，就不会犯困。
同样，还时不时回头看看昨日里颐指气使的贵妇人满头大汗的擦着地砖，李仁心里就更快活了。
足足半早上的时间，周氏才把李仁双脚的泥巴擦得干净，就在她把最后一片看起来有些污垢的地板擦干净以后，却听到了“哒哒”的脚步声。
没错，就是“哒哒”的脚步声。
周氏惊恐的抬头，看到了一双长满了黄泥巴和碎石头的官鞋悠由远及近。
那轻微的“哒哒”声，便是粘在鞋底黄泥巴里边的小石
头，和琉璃地砖摩擦时候发出来的响声。
很快，刚刚洗干净，还没有完全来得及把水汽擦干的琉璃地砖上，又留下了成串成串的黄泥巴脚印。
一个挨一个，一个接着一个，直接向着大殿外边延伸出去。
“咳……”苏轼轻咳一声，把微微有些走神的小皇帝拉回到了课堂上来，继续讲课。
周氏愣住了，她一直保持着在琉璃地砖上擦地的跪姿，足足有十个呼吸的时间过去，才回过神来，重新低头洗泥巴。
这个时候的她，和昨天的她简直判若两人，眼神里看不出半点悲喜之色来，隐约像是一夜之间，就有了极其深厚的城府一般。
只是，李仁当然不相信这种可能，更的可能是来自于皇权的威慑，使得周氏心中无比绝望之下，才会露出这种近乎于行尸走肉般的呆滞目光来。
然后，又是无休止的擦洗。
连接换了三次水以后，龙图阁里边的琉璃地砖终于变得和原先一般光可鉴人，辉煌大气的“国家图书馆”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威严和庄重。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绿色官袍，背影有些佝偻，显得破带几分猥琐气的官员，躬着身子走了进来。
他的步伐说不上稳健，但每一步落下的时候，沾满了黄泥巴的，还混杂了不少小石子儿的官鞋，当真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稳稳当当的走了进来。
于是，光可鉴人的龙图阁琉璃地砖上，又重新出现了一串屎黄色的脚印……
周氏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但这种急促只是持续了不到三四个呼吸的时间，就消失了，她任命一般，低头抹了一把眼泪，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脸上露出不好意思深情地李仁。
“不好意思啊，真的不好意思，今天有点闹肚子，就辛苦你了！”
李仁就差点没有伸手拍拍周氏的肩膀，以表彰她努力工作了。
周氏手里擦地砖的抹布捏的咯吱作响，抹布里边的水，顺着她略显的光滑白嫩的指头缝隙里边呲出，就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不知道是心里想到了什么，猛然压下心中的怒火和仇恨，低头开始清理起来琉璃地砖。
李仁的泥巴脚印一直延伸到了皇帝的龙案边山，周氏一路跪着向前，轻轻擦拭，直到地砖重新变得光滑琉璃起来。
然后……李仁微博怒可查的看了一眼正在专心致志听课的小皇帝，却见得小皇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飞快的点了一下头？
“哒哒——”
“哒哒……”
看着李仁离去时候，双脚上的黄泥巴裹着细小石子儿发出的异常声响来，小皇帝赵煦都有些佩服李仁了。
“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黄泥巴和小石子竟然能切合的如此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