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闪电时不时划过夜幕，把漆黑的东京城夜空照亮。
紧接着就是轰鸣的雷声狂暴袭来。
多少已经进入睡梦中的人，在雷声袭来之后悄然被惊醒。
听到这一句“恩师终于出来，学生好等”，李仁便感觉自己就如同那从睡梦中被雷声惊醒的人一般。
马车缓缓停下，不等李仁有什么动作，小环就已经睁大眼睛，伸手把车帘子掀开了一角，插在马车边上的灯笼火光朦胧，却能把一身蓝色长衣，满眼疲惫的毕渐看得很清楚。
“学生拜见师母。”见到车帘后那个娇小玲珑的人，毕渐微微躬身。
小环听到这话后，浑身上下的疲乏一扫而空，能听到自己胸口心脏在疯狂的跳动，周身上下都有了一种燥热感。
“哗啦——”
李仁把车帘子拉得更开：“想好了？”
“想好了。”毕渐淡淡道。
李仁道：“上车？”
毕渐眼里的笑意冲走疲乏：“谢过恩师。”
但，毕渐却没有进入车厢，他和马车夫一样，坐在车帘子外的驾杆上。
“不听到下联，是不是都睡不着觉了？”李仁盯着这蓝色的背影问道。
毕渐温和的声音响起：“恩师垂怜。”
“迂腐之辈！”李仁训斥：“你可知三国时代，诸葛亮为何不能胜过司马懿？”
毕渐沉思片刻，这才道：“蜀国国力堪忧，魏国却占据富饶之地，军力强盛，后继人才颇多，而蜀国却缺少后继人才，两处一对比，孰优孰劣，自然可以看出。”
李仁摇头：“迂腐！因为司马懿不会为了等一个下联而睡不着觉，但是诸葛亮会，所以司马懿比诸葛亮长寿。”
“噗嗤……”小环又一次忍不住笑出了声，猛的想到今天今天白天里发生的事情，下意识的就要捂住小嘴，可手抬起来以后，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是姑爷的弟子，也就不用太过于担心他会针对自己什么。
毕渐：“呃……弟子觉得，恩师说得有理；弟子日后定然改掉这个坏毛病。”
“志于学，本身是好事。”李仁道：“但是废寝忘食就不对了。”
毕渐心脏狂跳，这已经和他从小学到大理论相互违背。
所有的先生，不都推崇废寝忘食，甚至于悬梁刺股的学习方式吗？
毕渐自己也是这一套学习方式和理论的狂热信徒。
“为？为什么？”不是毕渐在发问，是小环：“所有的老夫子不都说悬梁刺股，废寝忘食的吗？”
“不睡觉，不吃饭，一个人不过三两天就饿趴下了，试问你都快饿死、渴死了，怎么读书？”李仁翻了一个白眼，“至于悬梁刺股，那就更假了，头发悬挂在房梁上，用锥子扎自己的大腿。
从字面意思上来理解，就能推断出来这个人是在熬夜读书，先不说他这种学习的习惯有多差，就先说用锥子扎大腿，小环你知道大腿上有多少血管吗？
又尖又细的锥子扎进大腿里边，如果扎到了主要血管的话，那人马上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就算是没有扎到血管，那把自己的大腿扎伤了，是不是要重新包扎伤口，如果一不小心伤口恶化流脓，那岂不是只能等死了？”
小环愕然道：“这不都是古训？”
“古训不一定就是对的。”李仁嘴角微微翘起：“熬夜读书伤身体，效率还很低，白天的时候不好好用功读书，到了晚上却曲解悬梁刺股的意思，这样的读书人能考上科举，才是真正的笑话。”
“所以，为师给你上的第一课，就是怀疑精神，对于你身边所有的知识，全部都抱有一定的怀疑精神，而第二点，则是……学会放弃。”
“怀疑……放弃？”毕渐身躯微微颤抖着，怀疑已经约定俗成的东西，放弃心中所坚持的执念？
这如何能做到？
“你已经有了怀疑和放弃的精神，只是你自己还没有察觉而已。”
说完这句话，李仁却不再多言，路过一条繁华街道的时候，毕渐让车夫停住了马车，他站在马车边上深深一拜：“弟子受教，这就回到太学中，明日定然前往绿江南为恩师奉茶。”
李仁微微一笑，放下车帘子。
熙熙攘攘的夜市上，李仁的马车很快消失在了夜幕里。
毕渐则缓步穿过繁华人群，直奔太学而去。
太学学舍中。
白天受了李仁羞辱的周奇回到太学以后大肆宣扬毕渐反出太学的事情，眼下一大群太学生正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交谈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毕渐反出太学，拜在那个叫做李仁的人门下这件事情。
因为周奇人品素来就差，而毕渐为人正直忠厚，学问也做得不差，所以大部人都有些怀疑周奇所言的真实性。
“毕渐本身也算是我太学中的精英人物，怎么可能会放弃大好的前程，去投奔一个侍读郎？”
“难不成真的因为那个李仁是侍读郎？他就想着走终南山捷径了？”
“可不能乱说话，凭空污人清白！”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太学生道：“方才周奇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毕渐决定反出太学，拜师的时候，压根就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官家的侍读郎。”
“所以这就更加不可能了。”又有人说道：“赵明诚，你和毕渐相熟悉，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们都清楚的。”
被称之为赵明诚的少年郎微微点头：“毕兄自入太学以来，克勤克俭，是我辈太学生的典范。”
“如果说他为了结交权贵反出太学，我怎么都不行，可……”赵明诚稚气未脱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如果说他为了学识，反出太学，我还真是有些相信。”
话音刚刚落下，房门被人从外边推了开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潮气也伴随着推开的房门一并袭人而来。
此外，还有一道衣裳被雨水打湿了些许的高大身影——毕渐！
毕渐看了一眼满屋子的人，浅浅一笑，转身关上了房门。
喧嚣吵闹的雨声，袭人而来的潮气，全部都被隔绝在了房门外。
“毕兄！周奇说你反出太学，拜在了侍读郎门下？是不是真的？”赵明诚凑上前来问道。
毕渐面上带着淡淡笑意，环视屋内所有人一眼，感受着十多双或是年轻，或是老迈的目光，微微颔首：“不错。”
此言一出，学舍哗然一片，声音远比房门外的风声雨声更叫喧嚣吵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