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京城里,到处都洋溢着过节的欢快气氛。
孩童们时不时把爆竹丢进火堆里,听听响亮的噼啪声,有些胆小的还要捂起耳朵,但依旧乐此不疲。
过年收到的压岁钱被换成糖葫芦、蜜饯、各类糖果,或者是拿在手上扑棱作响的拨浪鼓。
大人们也得来了一年中难得的清闲,虽然与之而来的还有走亲访友的疲惫,但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得到这个与亲友畅快洽谈的机会,也都倍加珍惜。
上元灯展已经渐次布置起来了,到处都能看见巧手匠人们扎的花灯,争奇斗艳,让人目不暇接。
但在这条热闹大街上穿行的人们,却没想到已经荒废许久的令宅大堂里,几乎坐满了人,甚至大堂外还有巡逻放哨的。
久未有人居住的令家大堂里落满灰尘,但屋子里的一众人员却丝毫不在意,都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只是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戴了面罩。
坐在主座的那人道:“我已得到消息,大鱼将于上元节当晚游至湖塘,若要捉鱼,这是最好的机会。”
堂下众人顿时交头接耳,片刻后有人问道:“不知当晚大鱼身边会有多少小鱼环伺?”
主座那人道:“大鱼此番乃是秘密出行,身边只少数几条小鱼。”
虽看不见下面众人的脸色,但由声音中也可以听出其惊喜之意:“上元节没有宵禁,湖塘里虾米都出外游戏,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捕获大鱼。”
主座那人道:“正是如此。今日召众位前来,便是商议一个完全之策,不致让大鱼漏网逃脱。”
众人正商议得火热,有一位女子从后堂掀帘而入。
这名女子与其余人一样以面罩遮脸,虽衣着朴素,但却掩不住窈窕身形。
堂内众人慌忙站起身,朝女子拱手,为首的那人开口道:“使者今日前来,可是尊上有什么指令?”
女子道:“尊上命我来传令,上元节当日请诸君回家自去赏灯,捉鱼之事无需再议。”
众人大惊。
为首之人道:“不知尊上为何有此命令?”
女子道:“尊上认为,当年池鱼之殃非大鱼所为,且大鱼在池中良久,池中生灵均各得其所,实在不必再大动干戈,引起无畏争斗。”
为首之人道:“但这鱼池原本该由尊上所辖,大鱼雀占鸠巢,我等自有义务为尊上驱除大鱼,抢回鱼池。”
他说着,跪了下来,以手行礼,长长跪倒在地。
其余众人也跪了下来,均俯首在地。
为首之人抬起头继续道:“且此消息乃是贵人冒险递出,即便不为我们想,尊上也该为贵人想一想。”
女子道:“尊上正是为贵人着想,这才劝你们不要捉鱼。诸位如今生活大好,实在没有必要为尊上冒这样的风险,尤其是贵人,稍有不慎,恐怕会身首异处。”
为首之人道:“吾等为尊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其余众人均齐声道:“吾等为尊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女子怒道:“大胆!你们眼里可有尊上!”
众人仍旧跪伏在地上:“吾等不敢!吾等誓死守卫尊上!”
女子叹气道:“尊上仁善,不愿诸位涉险,诸位好自为之吧。”
女子说完,不再言语,转身又掀帘而去。
堂内众人待女子走远之后,才慢慢起身,又回到先前座位。
有人问道:“尊上不许我们此次有所动作,这该如何是好?”
为首的那人道:“尊上这样做,是在为我们着想,她不想贵人和我们牵涉其中,恐怕有什么不测之事。”
他站起身,拱手向天道:“但吾自出生便被教导要为尊上尽忠,此次大好机遇,吾无论如何都要勉力一试!”
他又向堂下众人道:“尔等若想退出,便自行离去,捉鱼一事,是吾自己自作主张行事,与贵人和尊上都无关,尔等今日没来过此处,也没听过吾的计划,尔等大可放心。”
堂下其余人都站起身,有人道:“为尊上尽忠之事,吾岂能不尽心?上元节的大鱼,吾与汝一同去捉!”
有人打趣笑道:“汝莫不是怕吾等抢了汝的功劳,这才有意劝退吾等!”
堂下其余人一齐笑了起来。
为首之人也欣慰笑了:“既如此,我们今日务必筹划周全,绝不可使明日捉鱼之事功亏一篑!”
满屋人聚集在一起,围在一张舆图旁指指点点,商讨上元节计划。
令宅往南二里路,也有一座宅子里聚集了一群人。
这群人均着黑衣,在浓重黑色的衬托下,屋子里也满是肃杀的气氛。
有个人开口问道:“不知主子今日召我们前来,是有何事吩咐?”
堂上唯一一个穿藏青长袍的儒雅男子道:“主子得了确切消息,上元节,那位要去赏灯。”
有机灵的人道:“莫不是主子想让我们趁此机会搞些事情?”
儒雅男子道:“正是如此。”
有人迟疑道:“可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就是牵连全家的大事。”
儒雅男子笑道:“兄台莫慌,主子的意思,是引发一场混乱便好,现在时机不成熟,还不是动那位的时候,只要借着这股东风,把时局搅乱即可。”
有人笑道:“上元节没有宵禁,全城尽出,满街又是纸灯,要引发混乱,可是再简单没有了。”
儒雅男子道:“正是这个理。只是混乱之事需得在那位附近发生,不然那位没有亲见,便感觉不到愤怒惊慌。”
有人问道:“不知那位明日确切行程如何安排?我好安排手下提前准备。”
儒雅男子神色一黯:“那位的行程现在还在保密,听闻是由定国公一手安排。”
有人接道:“若是老定国公只怕还值得担忧,现在这位定国公,不过一个小小孩童,何必杞人忧天。”
儒雅男子道:“兄台切莫小瞧。这位定国公从小与诸位皇子一同进学,据说聪颖过人,那位十分看重。且于练武一事上十分有天分,已被那位授予宫城统领一职。”
有性急的道:“管他什么来路,我们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儒雅男子道:“上元节我们意在搞些事端,最好查无可查,否则若事情闹大了,那位震怒之下下令彻查,到时候牵连到主子,却是得不偿失。”
他接着道:“那位的行程也不是什么难事。主子已得到消息,获知上元节将伴随那位观灯之人身份,到时候主子会将特制追影香置于伴随之人身上,我们只要循着追影香过去,定然十拿九稳。”
众人皆道:“如此甚好。”
堂内众人围在一起,开始细细筹谋,上元节当日做何等事端,如何退场,如何躲避,人手如何安排,一一商定妥了才散。
已成为目标之一的盛容峋最近也颇为忙碌,虽还没到上元节未正式开朝,但盛长歌找他比以往要难许多。
盛长歌知道,盛容峋最近在忙陛下出宫赏灯事宜。上元节街上必定人潮熙熙攘攘,盛容峋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确保陛下赏玩尽兴,且安全无虞。
她深知此事艰难,忍不住也为盛容峋担忧。
但盛长歌却知道,盛容峋前期一直深得陛下宠爱,顺风顺水,可以说是朝中第一得意人,此番定然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到时候陪陛下赏灯应说些什么。
盛容峋说她连陛下的胡子都敢揪,可盛长歌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她所有关于陛下的印象,都是圣座之上那个遥远模糊的人影,光芒万丈捉摸不透。
虽然她每年都会进宫朝见,但也无非就是与陛下对答几句“你好我也好”这样的话,接下来便可安然退下了。
杜四郎说过,陛下是个极重尊卑的人,面见陛下得十分小心谨慎,一旦有差池,就是了不起的大祸。
他出身不高,在陛下面前一直战战兢兢,即便最后官路青云,居于宰相之位,每每回到家里,还总是满口惶恐。
连带着,盛长歌每次进宫都处处留心,生怕给杜四郎惹下什么祸事。
她坐在窗边沉思,或许,杜夫人见陛下需要恪守礼节,但盛三娘不需要呢?
虽说君臣有别,但陛下与阿爹一向交好,阿兄也得陛下青眼,视如己出,与众位皇子宛如手足,如果是在这种情境下,那么揪胡子一事就极为可能发生了。
因为在年岁尚小的盛长歌眼里,御座上那位不是天子,只是一个与阿爹关系颇好的长辈而已。
此节想通,盛长歌轻松了很多。
她还记得以前每次进宫杜四郎的嘱咐,谨言慎行,少说少错,在杜四郎的耳提面命下,昔日骄横跋扈的盛三娘也收敛了性子,温良恭俭让起来。
现在想想,焉知杜四郎的举动,不是控制她的一种手段呢?
可怜她当时一头撞进与杜四郎的深情厚谊里,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也想不到,只凭借杜四郎摆布了。
及至最后,盛家遭难,她什么都做不了,反而被杜四郎送给欧其阿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