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中最残酷的,莫过于,我生君未生,我老,君却年华正好。
——《时光与他共长情》
2018年11月8日,立冬。
路旁的法国梧桐叶,层层零落,密密堆叠在柏油马路上。
路中间,一辆黑色林肯轿车里,后排的男人正闭目小憩。
冬日的暖阳晕染在他梨白的侧颜上,男人的整张脸被浸泡在阳光里。
光,顺着他浓密的眉毛,缕缕倾泻下来,落在他长而微卷的睫毛上。
红路灯,车停下。
“路总,今天是叶小姐的婚礼,您去吗?”司机张历低声问。
张历是路家的元老员工,在路安深接手公司以前,做了路安深父亲十年的司机。
他本不愿开口问这个问题,因为每年的这一天,路安深就会与往日不同,拒绝所有的应酬和社交,唯一做的,就是消失,销声匿迹,无人能寻。
没人知道,立冬这天,路安深究竟去了哪里,这样的逃离,三年来,无一例外。
思忖片刻,路安深依旧没有睁开微闭的眼,漠然回:“礼金送到,不去了”
果然,意料之中的答案。
薄薄的话,染着冬日的微尘,跌入车内,路安深整个背陷在软绵的后座上,他好像,很疲惫。
车缓缓前行,半晌,手机振动,屏幕亮起。
路安深的双眸,终于睁开。
掏出手机,点开,是今天的新娘,叶紫发过来的微信。
惺忪的双眸,猛的抽动,深陷在后座上的背刹时直挺了起来。
屏幕上写着五个字:
“时蓝已回国”
绵长的呼吸,变得急促,煞白的指节紧握着手机,路安深的眼,在看到时蓝这个名字时,满是猩红。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终于肯回来了。
“调头,去叶紫婚礼现场!”
哪怕路安深竭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的语气里,暗波涌动,抑不住的汹涌。
“是!”
司机不敢耽误半分,掉头往悦榕酒店的方向飞驰而去。
众人皆道路安深杀伐果决,泰山崩于前而方寸未乱,波澜不惊。
大三开始保留学籍,接手公司,虽说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青出于蓝,不过两年时间,一举将跃安集团打造为横跨半个中国的上市企业。
跟着老板两年,张历还是头一次见老板神色失措,芒刺在背。
路安深摊开手心,眸光微聚,看着那颗掌心痣,薄唇里,不住低语:“时蓝,时蓝……”
——*——
悦榕酒店内,人潮涌动,众人都在为一对新人庆贺。
后台酒店休息间,新娘叶紫泪眼婆娑,紧握着眼前一个眉目清丽的女人的双手。
好像天生就细黑的眉毛,眼角微抬,眼眸似湖中静谧的水,一袭淡蓝色长裙,她好像,一朵清淡的栀子。
叶紫满是心疼:“阿蓝,在国外的三年,你瘦了许多”
当年时蓝走得突然,走得决绝,没向任何人告别,就连自己这个挚友闺蜜都没反应过来,时蓝就已然飞到非洲的某个国度,再无音讯。
时蓝的嘴角轻扬,翻过手,覆在叶紫的手背上:“国外的饭菜,不太合口味”
“本来想让你当伴娘的,结果你今天凌晨才到,赶不上彩排”叶紫有些遗憾地嘟囔。
时蓝笑:“看着你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
时蓝的笑,云淡风轻,不改当年模样。
只是,原本那张奶白色的脸,已经泛出了淡黄,还好,眼眸一如三年前的明澈清朗。
抿唇,叶紫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犹豫了几秒,叶紫终于开口:“我的终身大事解决了,那你的呢?你和路安深......”
路安深,听到这三个字,时蓝脸上的笑下意识僵住。
垂下眼睑,时蓝收回自己的手,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今天你才是主角,不要谈我,好吗?”
阿蓝,对不起,哪怕你避之不及,你和路安深,纠葛了那么多年,也该尘埃落定。
婚礼开始倒计时,婚礼大堂,时蓝在靠角落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
指尖,扎进手心,时蓝眼睛定在门口,路安深,今天,是不是会变成我们的重逢?三年不见,你一切,还好吗?
这次回国,除了叶紫和弟弟时越,其他人都没通知,路安深,他应该不知道自己回来了。
在期待什么?当初自己心灰意冷,抛下所有,逃到异国。他一定,伤透了心,恨透了她,再见,不过是互相红了眼,相看生厌。
主持人已经在台上宣布婚礼的开始,时蓝的目光,从门口移到了舞台上,路安深,应该不会来了,毕竟,叶紫是自己的闺蜜,一切与自己相关的人,他应该,很不想见。
“快看,那男人太帅了吧!”
“这不是跃安集团的董事长路安深吗,他怎么来了?”
会场在一时间躁动不安,窸窸窣窣。
路安深,路安深……
他终于,还是来了。
时蓝闭眼,安深,从初遇到如今,六年时光,今日,一切真的会如自己所愿,尘埃落定?
时蓝僵直的身体并没有看向路安深,只是怔怔望着舞台的方向。
不过半分钟,时蓝感到一股热辣的眸光,生愣愣,直扑扑定在自己的身上。
路安深,已经发现了自己!
一颗心,翻江倒海,好似放进滚油中煎炸。
起身,掩下头,朝后门走去。时蓝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逃!
从酒店后门逃出来,早上还阳光明媚的天,却已经晦涩下来,冬日的风,吹得凛冽,好像,暴风雨即将来临。
就这样,再次逃掉了吗?
“又要去哪?”
身后传来低沉的呵责声。
只这一声,时蓝如遭雷击,仿佛双腿被戴上重重的枷锁,她寸步难行。
路安深颀长的背靠在墙上,双臂环在胸前,直生生盯着时蓝清瘦的背影。
三年了,时蓝,你有没有想到,我们还会重逢?
没有任何回答,没有转身看他,时蓝双拳紧握,一股气拥挤在胸口。
得不到答案,路安深几步走到了时蓝身前。
明明恨她,真恨啊,恨她不辞而别!恨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心,却毫不留情的推开他!恨她因为什么狗屁年龄的束缚拒绝自己!
可,此时,再见到时蓝,她还是一身纯色,还是墨黑齐耳短发,哪怕没有曾经的白皙,她还是那个,能让他内心一时间柔软,爱了六年的女人啊!
“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回过头看我一眼?”憋在胸腔的一口气,良久,路安深吐了出来。
时蓝终于缓缓抬头,眉眼舒展,沾着浅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哪怕有千言万语,此时都难以开口。天,一点一滴下起了雨。
也许是感到自己刚才有些惊吓到时蓝,路安深放低了语气:“还......走吗?”
“不了”时蓝轻轻摇头。
悬着的一颗心,些许放了下来,路安深又问:“马上平安夜,你有没有一起过节的人?”
他等着,等她说没有,等她说她需要他。
时蓝轻点头:“嗯,有”
点燃一只烟,路安深背过身去,吸了一口。
良久,他忍住胸口的疼痛,双唇发颤,问:“男朋友?”
“嗯,我们马上要结婚了”时蓝继续回答着。
......
冬日的雨,下得阴沉,下得缠绵,手中的烟,已经被雨水熄灭,路安深僵直的身体,在雨水的浸泡下,全然失去了知觉。
“哦,恭喜”路安深将烟头在手心中,揉碎。
时蓝的头发已经湿透,微微仰头,说:“谢谢,那你呢,还好吗?”
话落,她又后悔,她好像,不该问这个问题。
路安深轻笑一声:“我?死不了”
他的灰凉,他的忧伤,浸泡在雨中。已经无法再继续和路安深纠缠下去,时蓝只想赶快从他眼底逃离。
“那就好,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时蓝走得很快,不敢回头,不敢去看身后的路安深究竟是何模样。
将半截烟头紧捏在手心,路安深的声音颤动:“你爱他吗?”
“我……”时蓝停下脚步,噎住,迟迟说不出话。
至始至终,没有人问过她,究竟爱不爱那个男人,这段婚姻,本来就没有你情我愿,不过是一场兵荒马乱。
“你这个女人,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程度才肯善罢甘休!”
他的声音突然又响起,越发撕裂,隐着哭腔。
时蓝,你宁愿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也不愿回头看自己一眼!
还未等时蓝反应过来,一双大手将她的双臂死死抓住,路安深的吻,****般,席卷而来。
这个吻,没有温柔,没有缱绻,只有掠夺。
任凭他吻着,安深,我不再反抗,这样,是不是就能弥补你,哪怕只是一点点。
冬日的雨,下得愈发绵长,一滴一滴湿透了树下的人。
十秒......
二十秒......
路安深终于放开了时蓝,额前的刘海散乱,挡住他的双眸,却能看到一道泪痕滑落下来。
背对着时蓝,他半弓着腰,白色衬衫已被雨水湿得透彻:“六年,我爱了你整整六年……”
遇见时蓝之前,自己明明对女人嗤之以鼻,明明心如坚铁,哪里会想到,遇见她之后,他爱了,那颗磐石般的心,一夕之间化作了绕指柔。
“可笑的是,你现在不走了,却要嫁给别人!”
从16岁那年,爱上时蓝,他想了千万个结局,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会是今日的可悲可笑!
“对不起,对不起……”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从时蓝脸上滴落。
“在外人面前,我路安深是多么风光,结果连个女人都不得到。真TM讽刺,真TM讽刺啊,哈哈哈哈……”
他突然挺身大笑了起来,在雨中踉跄走着。
时蓝走上去,想去扶路安深,却被一把甩开。
路安深呵斥:“你走!”
“安深,我……”时蓝欲言又止。
“走啊!!”吼完这一句,仿佛放干了所有力气,路安深的背,整个瘫软在身后的树上。
“这爱,真是要了我的命。六年,六年,我设了六年的局,终究只是将我一个人死困在里面!”
16岁开始,时蓝这个名字就成了路安深不可言说的心事,哪怕她比自己大七岁,哪怕为了这个女人,自己和所有人势不两立。
得到她,是他从16岁到如今的所有梦想。
一股冰凉划过时蓝煞白的脸,她的声音很冷,冷到刺骨:“安深,我只是一个被生活沾了一身腥的女人。求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你应该忘了我,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