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不知那人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是以谨念才会如此关注。倘若是女子，倒是不足为奇，可若是男子，方才他已将婚约说在前，若是这时才得知庄璎心有所属……
桌上蜡烛快要燃烧殆尽，庄璎起身去寻了支蜡烛重新燃上，听得谨念问道：“小璎，你可有……可有心上人？”
这话他问得尤其艰难，像是要从他心头剐去一块肉般，叫他忍受了难以自抑的痛苦。
庄璎微微一怔。
半晌庄璎才反应过来，瞪圆了眸子，“平日里但凡小璎与男子开口说句话，兄长都要怪我不够端方，这般……如何能有心上人？”
谨念听了她的话后道：“年方十二，若在京城的其他大户家中，早已安好婚配了，如今你的亲事却是连个头绪也无，确乎……是兄长之过。”
庄璎接过他的话道：“是以你便胡乱与我安排了一门亲事？那周家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官居几品我乃是一无所知。你安排这门亲事前，可有替我考虑过，或是单纯觉得此人能在加官进爵时，助兄长一臂之力？”
谨念仍旧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庄璎竟是误会他将自己当成自己青云直上的旗子……
他艰涩无比地开口道：“小璎，兄长从未动过这种念头，自你来谨府，我待你如何，你应该是一清二楚的。”
庄璎方才只是赌气才会这般言语，是以这会儿谨念替自己辩解之时，她怔怔地盯着自己的鞋面儿，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这恐怕是她进了谨府后……第一次顶撞兄长。
谨念亦是觉得十分不忍，他本想要护着庄璎一世周全，谁知眼下自己竟是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违背伦常天理，令他只好行此无奈之举。
他谨念此生坦坦荡荡，唯独这一桩心事，他从不敢表露出来。
而这个心事，却是剪不断理还乱，令他颇感疲惫，虽说他也尝试用堆积如山的事麻痹自己，或是减少回府见到她的次数，可每每得了闲，脑海之中仍会不由自主地浮出那双晶亮的眸子。
听她指责自己，谨念眸色微黯，起身踱步至窗边，负手于身后，那身明艳绯衣尚未褪下，透吗，
“小璎，你年幼丧双亲，我本该早些将你接回谨府的。”他低沉的声音透过晚风送入庄璎耳中，“可那时我尚未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江氏唯恐你会给谨家招致灾祸，坚决不同意将你接回来，那时祖父祖母因你母亲被牵连致死，一夜白了头。”
庄府抄家之事乃是庄璎幼年之时发生的事，是以她的记忆十分模糊，这段无比惨痛的过往再听一遍，仍是令人唏嘘不已。
屋外风渐渐停了下来，梢头不动，丛草亦是静止了下来。
过去的那些画面，宛若碎片般冲撞入她的脑海之中，宛若洪流般将她的理智瞬间冲撞得荡然无存。
庄璎捂着脑袋蹲了下来，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兄长……我……”
听得身后窸窸窣窣的衣料动静，谨念这才转过身，见庄璎神情痛苦无比，一面懊悔自己方才非要提起这段惨痛的记忆，一面疾步走向她，“小璎……”
庄璎痛苦万状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衣袍，呢喃道：“兄长，我头疼。”
谨念蹲下身来，将她搂入了怀中，“都怪我，我不该提起这些的。”
一瞬间无数错综复杂的画面自庄璎脑中扫过，像是一把钝钝的刀子要硬生生地剖开她的脑壳般，炸裂般疼痛。
谨念亦是焦急万分，可眼下除却柔声哄劝别无他法，“小璎，看我，你好好的看着我就没事了。”
可庄璎抬眸的片刻，唇瓣却是不经意地擦到了一方柔软。
冰冷，却又带着一点温度。
谨念瞬间像是恸绝般，瞳孔黯然失色，惊慌失措地推开了怀中的少女，跌跌撞撞朝着门外奔去。纵使乃是无心之举，可方才一个瞬间了发生地事，却在他心中掀起了万丈骇浪。
他年纪轻轻便已至四品，官居右都御史，向来奉公守法、克己守礼，且因为职务需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更不消说在他人面前展露过失态。
奔出屋外的一个瞬间，冷风扑面迎来，竟是仍旧没能够吹醒他昏昏沉沉近乎快要炸裂的理智。
直至在池塘边掬了一捧水，泼到面上后，谨念这才平静了下来。
他看向那灯火通明的屋子，心中纠结无比，也不知庄璎究竟如何了，可理智告诉他，今夜不能再去看她了。
再看一遍，只会提醒他，方才发生过多么荒唐的事情，又在他心中，引起了如何荒唐的反应。
若是知晓因为他的私心，而要尽早送她出嫁，她，定然不会原谅他。
他站在原地苦笑了一晌，而后慢悠悠地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待庄璎在原地好不容易缓过了自己的情绪，再度恢复冷静之后，这才发现谨念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她的屋子。
方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她因着情绪激动，是以记得并不太清楚，故而也疑惑谨念为何突然跑了出去。
脑中凌乱的记忆仍在困扰着她不得安歇，是以庄璎便盏灯一直到了深夜，竟是也没能合眼。
谨念屋中，虽是黑漆漆一片，可躺在床上的他，心情亦是久久不能平静。
这么多年来，庄璎仍旧是他心中过不去的那道坎，从幼年去庄府教了她习字几月后，便是对这丫头产生了莫名的情愫。
那时他尚且年幼，可竟是将一个人惦念了这么久，庄府家破之时，他在京城的另一端，无助而又颓然地将自己关在屋中，听着祖父与江氏争执。
后来他听祖父说，小丫头的尸体并未寻到，应当是被家仆带走了，那个家仆是幽州人，应当是回幽州了。
待他拜官后便动用了自己的势力，在幽州寻了好多年，有了庄璎的消息后，他当即便做出了要将庄璎接回京城的决定。
是以他那时不顾江氏的反对，执意派人将庄璎接回了京城。
无论如何，庄璎毕竟曾是个千金大小姐，若是当真叫那群人养在深山之中，日后也不知到底会出落成什么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