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父离秦不久,韩王向秦请为臣。
早在这之前,秦国一路攻赵的军队东出上党,越过太行山自北路入赵后,攻取赤丽。在宜安与赵军相峙,赵王调回护守边疆的李牧,与秦军筑垒固守,准备长峙!秦国长途跋涉,当时正缺衣少粮,以然露出败相。
穆若则在得到我的飞鸽传书后,以向秦王进贡援军物资为由,与毕之他们同期进入咸阳城内,斡旋了小师父出城之事,临行前,她特意来看过我。
“好些了么。”她坐在榻前,仿佛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我看向她,遍身淤伤依旧难以痛过心中嘶开的血口。
“当年,你就说过,我和他之间注定只是一场虚幻,不想却真的一语成谶。”
穆若脸上第一次没了那种妖冶的笑意,往事虽历历在目,而眼前的黑衣女子已然退去庸俗,用独特的淡然和妩媚与我相对:“我没想到,你还愿意请我帮忙。”
“我想,他的生命,比起我们的恩怨,要重要的多。”
“也是。”穆若莞尔一笑:“你放心,我已经打通了秦国个个郡县的郡守和主簿,公子一定会平安走出秦国。”
“我知道你黑寡妇不会让他有事,你有那个能力,也愿意这样做。”
沉默良久,她突然抬起头:“就不想知道,我会将他带往何处么?”
我心中沉沉,终究还是扯出感激的笑容:“韩国?楚国?或者巴蜀!总之是会有朱砂的地方吧。”
她看着我,终究长叹一声,随后还是接住了我的玩笑:“看来,楚国公主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重新找到他。”
“你放心,我不会去找他,只希望你可以好好待他,好好待俏莲。”
“你待情敌的办法值得借鉴,放心好了,我会放过她,让她留在公子身边的。”
我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液,苦涩而又甘甜的吐出一个字:“好。”
好一会,她又问:“今后,你有何打算?”
我转过脸,不再看她:“活下去!变成我曾憎恶的人。”
穆若再次拧紧眉头,却仔仔细细观察着我:“眼波无痕,一如死灰,我想你已经做到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对不起,如果可以回到当初,我愿意收回那句谶语,愿意放过当年的你,愿意你仍旧是曾经的你。”
这句对不起我不想要我只想他回来我身边。
“穆若,就算我看不到他,摸不到他,可我知道,他就在某个地方闪着光。”
眼泪如同决提之水,汹涌而出。
穆若远去的背影微微一怔:“是的。”
随后她就那样消失在门前拐角。带着我撕裂的心一起消失。我很想将她追回来,让她还我小师父、让她还我最初的爱情,可一切都回不去了,一切也都不是她能还得了的。
而我能做的,就是继续战斗,为了巫少,为了小师父。
恰儿送别穆若,重新走进殿内:“从密道送出去的,无人察觉。”
“好。”
勇子匆匆跟了进来:“家主,宫里派人来了,说是恩房又吐奶了,请您入宫一趟。”
“知道了。”
“恰儿替家主梳妆。”她说着,饶到我身后。
“不必梳了!”
“可家主一身白孝。”
“死了丈夫的人!死了朋友的人!不是就该这样穿着么。”
“喏。”恰儿应下,只深深的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勇子。”
“属下在。”
“趁我进宫的时候,让他们动手吧。”
“可是毕之说过,让我们缓缓,他自有安排。”
“我等不了,哪怕鱼死网破,我也要他们立刻血债血偿。这是我答应俏莲的。”
“家主要从哪一个开始?”
“姚奉。”
“是。”
“告诉他们做的干净点,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属下明白。”
“我们走吧!也好入宫看看她到底想怎样!”
恰儿称:“喏。”替我系上暖篷。
王后宫中,早早设上暖帐,可能是殿内太过宽大,明明生了两个暖炉,却仍有一股冰凉的寒意扑面而来。
“听说你的女儿,又吐奶了。”
“小孩子吐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王后不必在意。”
“那你好像也走错地方了!这里是王后的兴乐宫!王上与你的女儿可是在芷阳宫那边。”
“王上一会儿自有要事忙!臣妾不敢耽搁,至于恩房,只能暂且拜托给芷阳宫里的夏夫人照顾了。”
邾娴眼波微转,立刻猜到我这话的意思,华美的头饰随着她的起身,哗啦啦碰撞作响:“你很聪明,却总是在自己的事情上犯糊涂!我已经告诉过你,现在不是杀姚氏兄弟的好时候。”
“我一刻等不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得罪什么人,突然被无声无息的毒死。”
对面的美貌女人终于拧紧眉头:“我们之间说话从来直爽,你就不必饶弯子了吧。”
“可能是我们之前合作的太过愉快,以至于让我不禁害怕,知道你身份的巫少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就连赢新也已经口不能言,手不能写!那么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真相的我呢?”
“杀不杀你,对本君来说,从来都是易如反掌!可本君就是不想动你!至少现在,还没有生过如此念头。”她茫然而坚定的看着我。
“你就不怕我会夺走你曾夺走我的一切?”
“你芈衍玉在乎过这一切么?”
“很好。”我从怀中取出一包骨灰:“那木槿呢?木槿又妨碍到了你什么?你为什么连她都不肯放过?”
娴之垂下眼睛,仅是轻轻扫过一眼:“我杀她?”
“难道不是你么?天下还有谁能够杀人于无形。”
“本君如果告诉你,这不是本君做的,你会相信么。”
“不信,木槿是韩夫人精心培养的杀手,武功奇高,一般人难以近身。若不是你,我想不出其他人!”
“你也太小看本君了!本君若想做的毫无痕迹,你芈衍玉根本什么都查不到。”
我上前一步:“巫少是知道一切的人!你担心巫少死后会把真相告诉他身边最亲近之人,所以你要杀了木槿!这是我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巫少虽然好色,可从不因此误事!这点我还是知晓的,更何况他根本不想牵扯其他人进局!所以他一定不会告诉木槿任何事。”
“可若不是你,还有谁有理由必须杀死木槿?”
“就不会是她自己服毒?”
“这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你的韩非若是真死了,你现在还会有心情跑来问这些无聊琐事么。”
“你。”
娴之将木槿骨灰扯到自己的手里:“好了!我会帮你查清楚巫夫人所中何毒!秦夫人还是赶紧想想,怎样救回你的女儿吧,省得被人制约,三天两日要往宫里跑。”
“最好不是你。”我恶狠狠的撂下此话,挥袖而去。
走出兴乐宫,我往芷阳宫而来,一路上想着木槿之事,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听说你先去见过了王后?”
“恩?”我恍然抬起头,见秦王立在宫门口,我连忙施礼:“是。”
“瞧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心事?”秦王上前一步,与我距离近在咫尺。
我不禁好奇,眼前的人为何还在后宫,而且一脸风轻云淡,丝毫看不出有何不高兴。我心中纳闷,可是姚奉之死还没有传到宫中。还是勇子他们失手了?心里想着,面上仍旧后退一步,再次施礼道:“不曾,只是心里想着,恩房为何老是吐奶不止。不知可是吃错了什么。”
“恩,寡人会命人仔细查问此事,玉姐不必揪心。”
“多谢王上。”
“何必谢来谢去,跟寡人一起进去看看房儿吧。”
“喏。”
我跟随在秦王身后,踏进珠光宝气的芷阳宫,奶娘抱着房儿跪坐在夏眉儿身边,夏眉儿的公子正握着房儿的手把玩着,夏夫人见到我们进来,连忙携众人起身上前相迎施礼:“臣妾拜见王上。”
“免。”
我的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小恩房的脸,这就是我的孩子,我和小师父的孩子。我强忍着想要立刻抱过她的冲动,直待秦王等人落坐,我这才开口:“妾身,能否抱抱孩子。”
夏夫人拉过我的手,与我一起来到孩子面前:“秦夫人见外了,这本是你的孩儿,自然是由着秦夫人的。”
“多谢。”我从奶娘怀中抱过韩恩房,她圆睁着的眼睛乌黑发亮,像一颗颗葡萄一般晶莹剔透,忽闪忽闪的转来转去。
“王上甚是疼爱公主!将公主视如己出,几乎日日都来妾身这里看望公主。”
我回神:“公主?”
“瞧我!”夏眉儿轻轻拂了一下头,笑道:“方才一高兴,竟忘了恭贺秦夫人,王上方才以命人颁召,封恩房为公主,封号取分支小辈之‘幼’字,食禄与诸位公子公主相同!秦夫人还不赶紧谢过王上。”
“幼公主?”秦王这是要永远将韩恩房留在宫里么?
此时,房儿“哇。”的一声啼哭,将我惊醒,我才注意到原来是自己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抓疼了她。
夏眉儿和奶娘赶紧上前:“这是怎么了。”
“放开!”我推开夏眉儿的手,将韩恩房护在怀中:“韩恩房姓韩,不姓嬴!”
“秦夫人。”夏眉儿吃惊的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示意。
我微转了转身,面朝秦王:“她是韩非的女儿,她没有权利享受宫中的一切,她也没有那种命成为公主!还请王上和夏夫人让臣妾将孩子带回韩府,扶养成人。”
面前的人头也不抬,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身前案面:“寡人诏命以下,整个天下都知晓寡人得一爱女!你让寡人收回成命!是让天下人待寡人金口玉言如儿戏不成!”
“她是韩非的血脉,这是事实。”
“寡人从未否认此事,正因上卿入秦以来,居功至伟,寡人特念此情,封韩非之后韩恩房为公主,有何不妥?”
“不可以。”
“寡人以为玉姐会高兴才对!”
“是呀。”夏眉儿上前一步:“王上都是为了秦夫人高兴才会如此!还特意跑到宫外迎接!臣妾还以为王上已经将这个消息告诉秦夫人了呢。”
我斜眼望向夏眉儿掐在我肩头的手,终究只能闭上眼睛。
毕之果然又猜对了嬴政会不惜任何手段将恩房留在宫中,而且比毕之预想的要更早更快的发生了彻底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题外话
随着韩非落幕,故事还会继续,即将到来的就是楚系势力的衰落以及真假王后的命运。
其实,我大概可以明白嬴政被楚系势力束缚多年,在日复一日的压制甚至压抑以后,那种想要冲破一切管制的力量。
与其说是力量,不若说是恨意。
否则,哪来熊启、王后二人,在历史上彻底除名,甚至连权倾朝野的华阳太后都在死后被抹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