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院中。
自在玉竹山下轻霜当众认杜荆为义父后,这位杜药师,现在可以说得上是意气风发,先前藏着的情绪,一下子全都冒了出来,跟他那些个不知此事旧友棋友全都说遍了,今夜要来家里吃顿酒。
这不,杜老一整日就在灶房进进出出,又是烧菜又是炖汤,脸上的笑怎么也抹不掉,瞧见了趴在灶房凳子上的篱落,还高高兴兴拿了条寸长的鱼来,“供”在这小祖宗面前。
“篱落小儿,老夫有喜事,你也跟着乐呵乐呵。”杜叔大笑着说。
“喵——”篱落哼哼一声,一晃尾巴,叼起鱼就开动。
温尧在院中坐着,看一眼灶房中那一人一猫,撇撇嘴道,“真是糟老头子,多大个事,有那么高兴么……”
“温尧!——”只见杜叔从灶房窗探头出来,“去,去后山把我的那几坛梨花白挖出来。”
温尧一听更是心里不是滋味了:“老头,没见你这么大方过啊,那几坛酒,好多年都不舍得动一下,怎么一个臭丫头就把酒骗出来了。”
“少废话!快去!今晚那么多人,吃酒必须得有个场面才是。”杜叔说完又想了想,向里屋温声喊了一声,“轻霜——”
轻霜沿着长廊慢慢走了过来。“义父。”
就一声义父,杜叔那心里美得跟开了花似的,碍于情面才没当面表露出来,憋了老半天,把嗓子眼这股乐劲儿压下去了,才正经说道:“你随温尧一同去趟后山,让他把酒带回来,别让这臭小子在路上偷吃了去。”
“老头儿你!——”院里的温尧气得直瞪眼。
“好。”
“我知道你会功夫,但是眼睛看不见,还是小心着点。”杜叔又温声补充道。
“好。”轻霜点点头。走到院中,“走吧。”
温尧看着眼前这带着眼纱的冷面人,轻哼一声,去柴房拿上了小铁锹,耍着性子走了出去。
一路上两人没说什么话。温尧还在为这二人的“丑恶行径”生闷气,轻霜又本就是不爱多言之人。到了梨树下,温尧寻了寻位置,小心铲起了土。轻霜则站在一旁,倚着了另一棵梨树。
温尧刨着刨着,回头看一眼那人,瞧她那般自在地靠在树上,心里是越发来气。
“喂,让我们来取酒,你倒好自在,来压榨我做苦力。”
“杜叔叫我看着你,怕你偷喝酒,没说要我帮你刨土。”只听她轻飘飘地说。
“好,你们都欺负我,一个,只盼着得个闺女,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年头,谁还把少年郎放在眼里……”
温尧哀嚎着掏着土,幽怨地语气越发浓重。“采不到药被骂,不给取酒被骂,可怜我年纪轻轻竟然遭受这般非人的虐待……”
偷偷瞟了一眼轻霜,发现这女人压根不搭理他,温尧把铁锹一扔,回头盯着她。
“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同情心?”
“没有。”
温尧咬牙切齿般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何,不能友好些,与人为个善,譬如,帮你救命恩人我,轻轻刨一下土呢”
“从玉竹山摔下来时,若不是我垫在你身下,以你那小身板,恐怕你早已身负重伤,而今,我该是你的救命恩人。”轻霜说道,“帮你的救命恩人取酒,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你说谁小身板!”温尧一怒。
轻霜愣了愣,这人,抓住的重点还真是清奇。
“我那是重情重义!我是奋不顾身去救你才落得如此下场,你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自量力。”
“你……”温尧真是被她气得不轻。“蛮不讲理!早知如此起初我就不该救你。”
轻霜别过脸去。并未回应。
温尧看她这样,又蹲下来慢慢铲土,过了一会儿,边刨土边小声嘟囔个没完。
“我倒是没见过道姑,是不是所有道姑都是这般蛮不讲理的?”
“如果道姑都这般模样,那道观岂不天天都打架?”
“道姑是不是都穿黑衣?板着个脸?”
……
轻霜将他说的话都一字一句听进耳朵里,心里忍不住想发笑。这小子,当真是信了她那日的一派胡言。
她那日的确是乘着夜色,到四周诸山岭走了一遭,了解了大致地形。若日前视力尚未恢复,也不会有如此厉害的感知力。当日轻霜就注意到了,体内的那股力量,已有脱胎换骨般的感觉,较之从前,强大了许多倍。以至于稍加施用,就能感知此地的山形气候。但是,要说玉竹山的竹子有多少颗,以及那猛兽的存在,不过都是信口胡诌罢了。
那帮人倒也真信。轻霜想到此处,不着痕迹地微微勾唇。
“学道学了那么多年,能有多厉害,也不见学出什么名堂,最后不也……”温尧慢慢念叨至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住了嘴,回头探究地看向轻霜。半晌,又收回视线。
奇怪,那天找到她时,身上分明是刀伤,身上中的毒,也是紫霄山从不曾出现过的。绝不可能是练功失败而致……那伤她的,究竟是谁?
她又到底是谁?
她说的哪一句,才是实话呢?
想到这里时,那瓶梨花白已经被刨出来了。温尧敛了情绪,拍拍手,拿着梨花白起身。
“冷面姑,走啦。”
轻霜面容一僵。温尧偷偷一笑。
轻霜正要往回走。
“哎,你别动,头上沾东西了。”温尧凑近了来,理了下她的头发,“这就行啦,走喽!”
温尧抱着梨花白蹦蹦跳跳走在了前边。
轻霜听着那人远去的步子,很快跟了上去。心思,却在发梢绕了一圈。
杜叔院中。
宾客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在座的大多都是杜叔的好友,臭棋篓子一大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摆了满满三桌。在座的大多都是些男子,只有少数老姑老婶。
老李探头进厨房问道:“老杜,你请那几个事多的八婆来干啥呢?”
“你以为我想啊,我都还劝退好几个了,剩下她们几个硬要来,咋劝都不听,左邻右舍的,我有什么办法。”杜叔回道,说着瞪了老李一眼,“你倒看得爽快,进来帮忙啊!”
老李头撇撇嘴,进来给他添柴加火来了。篱落看见老李进来,一晃尾巴,高傲地出门去了。只听老李愤愤道:“猫眼看人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