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对谁说抱歉,对自己吗?为了什么呢?
还是说他只是叫错了名字,和之前一样,在梦中认错了人。
莫欢愉看着睡得很沉的男人,那张脸上的疲累和倦意愈加明显。
可见他这一觉质量并不好。早上躺下的,中午貌似还起来叫人做了这么一顿饭,算下来,应该是刚刚入睡。
说完这句“对不起”,再没有动静。
她看了眼手腕间牢牢攥紧的厚实大手,不知怎的浮生起一丝心酸。
如何去爱一个人,莫欢愉实在不懂。
从一片空白中苏醒过来时,她只觉得天地间唯有自己,再不会有谁为人生这张白纸添上浓墨重彩的痕迹。
其实她在羡慕着池霍,也很佩服他。
他哪里来的勇气,爱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念念不忘,将一腔痛苦怀揣在胸膛里,将一片爱意投入不会有回响的死亡深渊。
这般棘手的感情,烫到掌心都褪去皮肉露出白骨,仍不肯放下,珍宝一样攥得那样紧。
世界上哪里会有这样的人。她演过的戏剧里,遇见的过客里,都没有如他一般将深情化成执念种进灵魂的人。
莫欢愉调整姿势盘坐在地毯上,肘腕撑着膝盖,手抵着脑袋,安静地看他一呼一吸,偶尔紊乱偶尔深沉的喘息。
她再没有试图脱离他的束缚,默默忍受着略微疼痛的力度。
似乎是被这安逸的场景传染,她也开始眯瞪,意识逐渐涣散。
夕阳暖光从床沿边跃进来,室内顿时洒满金辉。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东西摔落的声音闷闷震响,将莫欢愉吵醒。
她揉了揉眼,看见沙发上的男人皱着眉头,也缓缓从梦境中苏醒过来,睁开双眸。
“妈妈……你、你居然……”
莫欢愉定睛一瞧,三米外的女孩儿一脸震惊,浅蓝色书包落在脚边。
她反应过来现状,趁着池霍不注意抽回手,紧忙解释:“不是不是,九酒,你别误会!”
撑着茶几起身,结果腿盘得酸麻,重心不稳一个倾斜正好压倒在男人的身上,他结实的胸膛撞得她眼冒金星。
“你还好吧。”
头顶飘来池霍沉稳有磁性的声音,她还没抬头看他那魅人的眼睛,就已经羞耻到脸颊泛红。
“好个屁!”她咬牙切齿小声抱怨,暗暗后悔自己怎么就睡着了。
手忙脚乱地忍着酸麻站直了,再看远处的女孩儿时,那张小脸已经收敛了惊诧,转而以一种微妙玩味的表情看着她。
池霍撩起额前散落的刘海,坐起身看了眼女孩儿,淡淡道:“她就是你女儿萧九酒?”
“嗯,是……”
她有些意外,她刚刚还担心他会不会像阙赋之那样张口就是“养女”“义女”。萧九酒是个心思细腻又敏感的女孩儿,免不了低落一阵。没想到他倒很自然地说是“女儿”。
莫欢愉尴尬地走近,“我的小公主放学回来啦?今天这么早?”
“不早了,都快七点了。”
十一岁的萧九酒早已懂事,比同龄人要成熟很多。她也是中国人,父母在美国有绿卡,可惜在她很小的时候不幸逝世,后来被莫欢愉收养。
她眯着眼睛嘿嘿笑着,“妈妈,我看你是睡得太香糊涂啦!”
“别开我的玩笑!”莫欢愉轻轻拍了拍脑袋,耳廓通红。
室内稍显昏暗,这个时间的自然光线不充足,最伤眼睛。她转身去拉窗帘顺便开灯,借这几分钟正好想想该怎么解释,冷静冷静。
女孩儿倒不继续为难她,转而默默歪着脑袋去打量沙发上的男人。
“想看就过来,看个清楚。”
池霍小臂随意搭在腿上,修长白净的双手自然垂下,眉宇间的疲惫经几小时的安眠得以缓解。
那双黑曜石般深邃明熠的双眸一下子捕获了九酒的欢心。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男人,以前和妈妈合作过的男演员哪个都比不上,脸上的兴奋昭然若揭。
正在拉窗帘的莫欢愉看出她的喜欢之情,撇撇嘴不由感叹,他还真是老少通吃啊。
不过九酒激动可不止是因为他长得对胃口。
“你,你难道是城池的总裁,池霍嘛!”
她快步跑到他跟前,小手在身前乱舞。
他轻轻挑眉,“你认识我?”
“当然!我补习班的老师可喜欢你啦,把你做生意的案例拿出来给我们讲了好多遍呢!”
莫欢愉开灯后坐回邻近的沙发,意外地看向她,“你才几年级啊?怎么会学这么深奥的东西?”
“妈妈你忘啦,我之前报了补习班,学的就是金融方面的知识。”
“……是、是吗。”
莫欢愉眸光一凛,而后眨巴睫毛讪讪笑了笑。她先前那段时间正忙,可能九酒说过,她只是没刻意去记。
应该……和海马体没关系。
她清清嗓子打趣道:“哇,现在小孩儿都这么厉害了吗,小小年纪就开始接触金融了,你可比妈妈厉害多了。”
“没啊,别的同学没有学这个的。”萧九酒耸耸肩,有点小得意,“我是补习班里年龄最小的,我喜欢这个!”
池霍轻勾嘴角,“不错,女性里难得有出于爱好了解金融的。”
九酒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笑,“嘿嘿,说句实话,我开始是想赚钱来着,后来觉得有趣才发展成爱好的。”
“赚钱?”莫欢愉不解问道,“我给你的零花钱不够用吗,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怎么想着自己赚钱。”
“不是啦,妈妈你给我的生活费我根本用不完,每个月都能剩下好多。我只是看妈妈做演员那么辛苦,想着将来你要是累了,不想做这行,就在家好好休息,我可以赚好多钱养活妈妈啦!”
萧九酒笑容甜美,双眼中的真诚令莫欢愉感动不已。
她揉了揉鼻子,颇感欣慰,“妈妈做演员是因为喜欢,不会累的。你别因为这个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我现在乐在其中,也是因为喜欢呀!”
“如果是这样,那就放手去做吧,妈妈支持你。”
看着母女俩互相体谅的感人场面,这温馨日常的夜晚池霍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或者说,从小到大就会没有体会过。
他眼底铺开一层软和的绵软云团,向来凌厉的面庞也平和许多。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找专业的私人教师。”他插进两人的谈话,对九酒说道,“业内你想见的任何名商,我也能让他们来和你聊。”
“真的吗!”“不行。”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回复,只不过一个激动的肯定,一个果断的否定。
池霍看向女人,问道:“怎么不行?”
“是啊是啊,怎么不行了呀妈妈。”九酒也应声附和。
莫欢愉皱着眉头严肃地说:“你为什么要给她提供这么好的条件,你和我们又没关系。谢谢你对九酒的关心,但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他原本趋于柔和的面容霎时恢复往日凛然,双目间甚至还有一丝阴鸷。
“你说‘没关系’?”
这句沉郁的反问令她后脊一颤。
硬着头皮肯定,“是啊,我们没关系。顶多算是投资人和演员之间的一点交集,我承受不了你的好意。九酒的任何需求我会尽力去实现,你平时已经很累了,实在不用再操心这些事。”
“……”
池霍并未反驳回复,再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她。
莫欢愉回避他的目光,竟觉得有点歉疚。但她也没说错,平白拿了别人的,总得用其他东西还,她不愿意这样。
萧九酒很聪明,察觉到现场僵化的气氛,适时出手调解。
“哎呀,你们怎么还较上真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情,现在补习班的知识我还没学透呢,这事儿就先放下好啦。”
她左手牵起莫欢愉,右手拉过池霍,将他们的手交覆在一起摇了摇。
“和好吧和好吧!难得今天晚上这么热闹,有空斗嘴不如做点别的有趣的事情呀!”
她只顾着想办法缓和气氛,没注意到两人手心贴合时,脸上都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情绪。
虽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但都有一瞬间的愣神。
莫欢愉干咳两声,想抽回手,却被反应迅速的池霍立马握紧。
他眼中的阴沉转眼间烟消云散,转而浮生出一种她看不懂的笑意。
“你说的没错,春宵苦短,浪费时间对商人来说是愚蠢的自杀行为。”
“没错!我老师也这么讲,大哥哥说得对!”
她对两人一唱一和默契十足的样子深感无语。
话说春宵苦短是什么鬼,大哥哥这称呼又是怎么搞的,差了辈了好吗,她有这么显老吗!
她吐槽道:“小九酒,你妈妈我跟他同岁好吗,怎么着你都该叫他叔叔吧。”
“妈妈,你认真的吗?”
女孩儿故意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将手放在池霍下巴下面,仿佛在展示一样艺术品。
“看看这张脸,你觉得我叫叔叔合适吗?”
莫欢愉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最后只能不甘地啧了一声。
好笑的是,她仔细端详过那张脸,竟然也觉得不合适,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只好另找话题,不爽地问道:“池总,你今天一天都在我这里待着,难道不用工作吗。”
“又给我下逐客令?”男人挑眉道。
不等她回答,萧九酒先急切地挽留,“这才几点,别着急走嘛,夜晚才开始呢,嗨的时间在后面,再玩儿一会吧!”
这孩子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莫欢愉笑着摇摇头,正欲接话,却不想女孩儿紧接着爆出令她措手不及瞠目结舌的消息。
“你是妈妈带回来的男人们里待的时间最长的,他们跟妈妈玩完游戏后都立马被赶出去了,只有你被允许留下来,你是特别的!所以别走啦!”
她知道九酒使劲浑身解数是想让他多留一会,毕竟她以前工作忙,女儿在家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孤身一人度过的,向往热闹很正常。
但这串话说得太容易让人误会,她心惊胆战,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莫欢愉来不及阻止,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解释,身体下意识先做出回避的举动。
她深深低着脑袋,嘴角抽搐,实在不敢看池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