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空的那一刻,莫欢愉闭上眼睛,忽然想起五年前放出自己诈死的消息,死因是“投海自尽”。
如同一个个因果轮回,桩桩件件反复在她喜怒无常的命运安排里。
这悲惨的世界,悲惨的人生。
在父母亲虚假的慈善下天真地活了十八年,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真的是好人。
十八岁嫁给池霍,被蒙骗过了一年幸福的新婚时光,之后两年他逐渐冷淡,逐渐疏远,直到一切崩坏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恍悟。
深爱的男人,从不爱自己。
那首临行前的歌,她从小唱到大。
以后下了地狱,只希望不要遇见此生遇见过的任何人,便不必再动情唱给他们听。
那纯白的少年,纯白的岁月。
终究是,回不去了。
就在向下坠的前一秒,莫欢愉忽然觉得手下一顿,环着莫欢颂的双臂空空。
她睁开眼,看见池霍抓住了莫欢颂的脚腕。
而女人脸上激动庆幸的表情,嘴里感动地喊着“阿霍”,她也清楚听到了。
这个男人呀。
爱错了啊。
不过这样也好。莫欢愉想:就留你们去互相折磨,互相纠缠,彼此痛苦,直到生命尽头吧。只是如果待我的缓缓不好,我就算死了,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接下来便是长达近五秒的坠落。
她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以及潺潺涓流的漫长时间。
“欢愉——!”
“哗哗哗——哗哗哗——”
淹入海浪前,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但谁的声音都不可能盖得住这么大的浪声,她确定,那是她的幻听。
激流卷进她的耳朵,身体在刺骨的水中被狠狠撕扯,右腿上的伤口被咸水腐蚀,海面飘起一片红。
莫欢愉嘴里呛满了海水,灌进呼吸道和食管里,冲进她的肺,衣裳浸了水,沉甸甸地将她往下拖。
这个过程中她没有丝毫挣扎,没过一会儿她的脑袋就沉入了海面之下。
周围忽然安静,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莫欢愉睁开眼,桥上看到的泥流一般可怕的大海,水面之下竟是如此安逸的景象。
鼻尖冒出大大的气泡,俏皮地向上飘去。
她明明无法呼吸,却在望见被月光照耀得波光粼粼的水面后,忽而笑了。
就这样睡去吧。
莫欢愉放展四肢,渐渐沉在软和的泥沙之中。
……
——城池影视公司总部
“池霍和莫欢愉到底去哪儿了!”
报纸被狠狠摔在办公桌上,身形渐显佝偻的男人背着手站在窗前。
秘书擦了擦额角的汗,看了一眼报纸。
头条文章报道的内容为“城池公司总裁设豪华订婚宴,莫家已故前妻惊现搅黄”。
“董事长,昨天我们查到池总开车去了南商边境的一个废弃工厂。”
“这种紧要时候他去那里干什么,媒体已经开始骚动了,他却躲得没影,立刻把他给我找回来。”
“我们已经去那里找过了,只看到池总的车被撞得稀烂。工厂里有两个受了伤的男人,问他们什么也不说。”
池耀和转身质问,“池霍出车祸了?”
“车里没人,应该不是车祸,而且看现场,是池总故意撞上工厂铁门的。”
“胡闹!”他恼怒地挥了一下手臂,“不管怎样都要给我从那两个男人嘴里撬出东西!”
“是!”
难得见池董事长把愠怒表现在脸上,秘书连忙恭敬地瑟瑟鞠躬。
“还有什么别的线索吗。”
“在工厂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大片血迹,延伸到了桥上,目前检验报告还没出来,不确定是不是池总的。”
“……有任何消息立刻告诉我。”
“是。”
秘书退出了办公室。
没过几分钟,门又被人敲响。
“进来!”
“爸,您别气坏身子。”
池清轻轻掩上门,走到池耀和身边。
“我已经派很多人去找小霍了,工厂附近的情况有点诡异,一时还没法查清……”
“咳咳……”
苍老的背影震颤了几下。池清赶忙抚顺着父亲的后背。
城池影视公司是池耀和一手创建的,付出了他毕生心血,曾经年轻时受过多少敌手明里暗里的打击,他独自扛过来,好不容易到了这种稳固的地位。
身体也因此早早变得不好,年近六十,却有着七十的老态。
“您别急,我保证一定尽全力找小霍回来。”
“……这几天辛苦你了,不过也正好,先做代理总裁熟悉熟悉。下午你去处理一下媒体那边的事吧。”
池耀和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池清点头欠身,走出办公室,转进消防通道,和等在那里的男人碰面,那人正是刚刚出来的秘书苏柏水。
他语气生冷,“怎么样了?”
“池先生,现场的血迹是在桥中心突然断掉的,奇怪得很。”
“不用拐弯抹角,说你的推测。”
“我也不敢断言,但这种情况,池总他……掉进海里的可能性很大。”
“掉海?”
池清皱紧眉头,此时他严肃的面貌倒和弟弟有了几分相像。
“池霍没理由会掉进海里啊,难道是那两个男人做的?”
刚提出疑问,他又自己否定,“不可能,就算来那样的十个男人,池霍也能轻松解决。”
苏柏水点点头,“是,其中有个男人好像是被击昏的,看力度和利落程度,应该是池总做的。”
“验血报告出来没有?”
“出来了,是莫家两姐妹其中一人的,至于具体是谁,目前还无法准确比对。”
“……没有告诉我爸吧?”
“没有,按照您的吩咐,所有事情向池董报告前都会请示您。”
“好,那两个男人你处理好,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他们在工厂出现过。”
“是。”
苏柏水刚走,池清的面容就显现出倦怠与担忧。
下午五点,城池影视公司举行了新闻记者会。池清孤身一人坐在长条桌后,面对长枪短炮般的摄影机和话筒。
“请问已故的莫家双胞胎姐姐真的出现在订婚宴上了吗!”
“前阵子貌似池总雇佣了双胞胎妹妹莫欢颂做秘书,是否和此事有关!”
“有人看到您那天牵着一个小男孩,请问和池家有什么关系吗!”
记者们如同追寻猎物的豺狼虎豹般,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感谢各位对城池的密切关注。”
池清摆出那副一贯的笑脸,彬彬有礼。
“这位记者提出的问题不错,那天我带来的小男孩,的确是池霍池总和莫家长女莫欢愉的孩子。”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沸腾。在所有人看来,这都不是正确的公关说辞。
然而池清心里有数,事态发展到这种局面,只有采取虚实混合的方法,一半真一半假,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况且,他还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
“众所周知,五年前莫氏集团发生过的事件。当时莫小姐已经怀孕三个月,情绪受到很大打击,险些胎儿不保,为保护她不被事件牵扯,我们只好让她隐居安心待产。”
池清微微一笑,开始胡编乱造。
“至于当年莫欢愉自杀的消息,并不是池家官方给出的,完全是有人故意以讹传讹,我们未免节外生枝,选择不去回应谣言,没想到大家误会了这么多年,这点的确是我们的疏忽。”
“那池总和虞小姐的订婚宴是怎么回事!既然没有和莫小姐离婚,还生了孩子,为什么要和别的女人订婚?”
他笑意不减,心里却开始思索着。
“那是因为——”
“那是莫小姐的选择。”
一个高昂的女声打断了他。虞小鹂扭动着姿态走上台来,坐在池清旁边。
“……你想干什么。”他掩住话筒小声质问。
她轻轻一笑,继续向记者说道。
“莫家大小姐早已和池总和平离婚,因当年那场骚乱,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渐生嫌隙,订婚宴上莫小姐到场是来道别的,她已经决定过普通的生活,还请各位不要再打扰她。”
经虞小鹂这么一说,现场记者开始议论纷纷,都围绕着当年莫欢愉污蔑池家之事,如此反而可信度增加了。
“那么请问孩子的抚养权会交给谁呢!”
“池总身边的双胞胎妹妹莫欢颂又是怎么回事?请说明一下!”
“好了,感谢各位!今天的记者会就到这里!”
池清微微鞠躬,随即拉起虞小鹂下了台。
幕后。
“你这么鲁莽,不怕小霍回来责怪你?”
他靠在墙上无奈笑着摇摇头。
“可不要说得这么严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阿霍是,您也是,之前发生了那么多变故,我总得为自己打算。”
虞小鹂妖艳一笑,扭头款款离开了。
无人僻静处,池清叹了一口气。
“欢愉……你在哪……”
他目光冷彻,在听到苏柏水说的坠海的可能时,他心脏猛地一紧。
看池清的表现,如此说来莫欢颂为什么嫉恨莫欢愉,也不是没有理由。
明明有一样的面貌,但许多人都更偏爱莫欢愉。
她们八岁时,莫家和池家带着孩子们参加宴会。
莫欢颂和池霍在花园中相遇,天真的二人玩闹着过家家,许下孩童的誓言,说要像过家家里的角色一样,将来做一对夫妻。
而十二岁的池清则在露天阳台上为穿着单薄的莫欢愉披上了外套。
阴差阳错,十八岁时,池家迎娶的偏偏要是莫家的长女。
一切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偏差。
而池清呼唤的是谁的名字,心中装的又是谁,没有人能从他那张完美微笑的脸上窥探端倪。
刺骨冰凉的水中,女人脑海里的走马灯也开始闪亮跃动。
她似乎在镜面一样的湛蓝海面反映下,看见了十八岁的自己,天真骄纵的面容。
那少女愤愤不平说着:“我才不要嫁给那个叫池霍的臭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