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夫人。真是好久没有听到的称呼了。
兜兜转转,莫欢愉还是成了池家手里的人。
经历过一次生死,湮灭了一次希望,此次要再回去,恐怕是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无休无止的争斗。
说句实话,她已经觉得太累了。
到这世间走一遭,爱过一个人,恨过一个人。面前的这个人,真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劫难。
然而除了死亡,当下她也只能选择继续纠缠。
“你安排吧。”
莫欢愉刚醒,脑子里就被塞进了这么多东西,要让她一下子细细算计,有些强人所难。
池霍支着膝盖有些困难地起身。
“我刚刚去周围看过了,洞窟西边有条小路,一次只能容下一个人走,你可能得忍忍痛了。”
她咬咬牙,“我可以。”
“那就走吧,你在前面。”池霍正打算弯腰扶她,突然动作到一半又顿住,直起身。
“之前你还有力气挟持那个女人走那么久,现在应该也能自力更生吧。”
“……当然,用不着你帮忙。”
莫欢愉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侧身缓慢地撑起身子,右腿上绑着的布条滴下几滴红。
等她站好的整个过程中,池霍杵在她身后,手都没有抬一下。
“唔……”
狠狠咬着下嘴唇,她忍痛挪动步子。池霍跟在她身后,同样迟钝地走着。
等到了洞窟西边,莫欢愉抬头一看他说的那条“小路”,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么,不敢了?明明连死都不怕?”
不用回头,她都能想象到他脸上嘲笑的表情。她默不作声,深吸几口气,向上攀了第一步。
这与其说是小路,不如说是峭壁上突出的连贯石头。被偶尔高涨的海浪拍打得湿漉漉,铁定滑腻难走。一不留神走错一步,就有可能再次回归大海的怀抱。
莫欢愉此时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人一旦有了活着的必要,就会惧怕起危险。
她紧紧贴着崖壁,靠左腿向前攀进。
要不是从小父亲要她强身健体保护自己,恐怕此刻换做别人受了伤还要强撑走这样的路,大概腿都要软了。
她时不时回头看一看池霍,见他好好跟在后面,她心里也能安定一些。
浪花贴着他们的脚后跟打上来,寒风凛凛,莫欢愉身上被扯得不成样子的毛衫根本抵御不了海风这样猛烈的攻势。
白皙的后背暴露在空气中,激得她浑身难受,鼻子有点堵,她哼哧两声。
“阿嚏——”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打喷嚏倒没什么,岂料随着眼睛一闭身体晃动,平衡一下子被打乱,右脚没踩住打滑垂在半空。就这么生生向后倒去。
“啊——!”
莫欢愉惊慌地挥舞手臂,倒至一半,一只有力的手撑起她的后背。
“池霍!”
男人的面容有些扭曲,咬着牙床下颚颤动。莫欢愉才看见他白衬衫腋下处染了一片红。
“你的后背怎么了!”她借力攀附回峭壁,“你受伤了?!”
池霍的面色已经有些苍白,额角的汗滴开始往外冒,很明显是在极力忍耐。
怪不得她最初醒来的时候,他总是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后来到跟前,也正对她不露后背。
刚刚他不扶自己,难道是因为伤已经重到没法弯腰的程度了吗!
“你怎么受的伤——”
“继续走。”
池霍打断了莫欢愉,表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漠,只是摇摇欲坠的身体出卖了他的状态。
她眼眶发酸,吸了吸鼻子,心脏好像被紧紧攥着一般,哽咽不已。
莫欢愉不再说话,她知道要为他好,只有一步步安全快速地走上去,赶快就医才行。
伤口有些撕裂,莫欢愉感受不到一样,开始把力放在右腿上。
池霍看着她消瘦的背影,伸出手环放在她身后的空中,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只要她后倒,他就能及时扶住。
两人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终于在漫长煎熬的时间后,平安无事地抵达了崖顶。
踏上土地的那刻,男人眼神瞬间迷蒙,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直直向前扑倒。
“阿霍!”
莫欢愉及时接住了他,瘫坐在地上,双手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那触目惊心的裂口,比她右腿要严重得多。如同一条蜿蜒的血龙,从他的腰间延伸至肩膀,斜跨整个脊背。
那伤口似乎是撞上礁石被划拉开的,衬衫上还沾着青苔泥沙。
“阿霍!你醒醒!阿霍!”
男人没有丝毫反应,双目闭得紧实。
她忽然觉得眼前发黑,呼吸困难。
“不能晕倒,莫欢愉!你不能晕倒……”
这样告诫自己,却还是抵不住逐渐沉重的脑袋,脸颊侧边莫欢颂用匕首切的那道浅浅的划痕火辣辣的疼,右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拖着池霍的双臂,莫欢愉拼命向前爬,奈何没走几步距离就失去了全部力气,根本挪不动男人的身躯。
她两眼一黑,径直倒地。脸磕在碎石块上,留下一个个坑痕。
“不能睡……不能睡……”
眼皮互相打架,意识开始涣散。她摸索着,碰到了他冰凉没有丝毫温热的脸。
“谁来……救救他……”
莫欢愉从没有想到会拉池霍下水。
她会在绝望之时残忍地和妹妹同归于尽,却从未想过牵扯到他的性命。在她的所有选项中,包括复仇,都没有“池霍会死”这一可能。
莫欢愉到底还是个傻女人。
她哭着挣扎,一次次睁大双眼,最后不敌身体的疲累,沉沉昏死过去。
汽车引擎声渐渐接近,停在他们跟前。车上下来了一个男人,把他们逐个背起安放在后座。
“真是……”
男人语气满含无奈和心疼。
“一个傻子,一个疯子,绝配啊。”
……
南商城市立医院门前,戚蔷薇焦急地来回转着圈。
“怎么办怎么办,池总和欢愉没事吧……”
电话被出满细汗的双手攥紧,她每一次呼吸都紧促慌乱。
她次日才听说订婚宴上的事,见到了那个自称‘莫欢愉’的女人,奇迹般的,戚蔷薇只跟她说了一句话,就知道不是自己从前认识的好朋友。
待到反应过来一直在身边的“莫欢颂”就是莫欢愉时,她已经被带走了。
后来被池霍交代要盯紧莫欢颂的动向,她很尽力地去做,想弥补不曾察觉的愧疚之情,然而还是搞砸了。
很凑巧的,想要知道池霍去向的祁华柳给戚蔷薇打了电话,她便给了地址,拜托他去帮助池霍。
“怎么还不回来啊!”
她眺望着十字路口,一辆辆从医院门口经过的车,车牌号她都在仔细看清。
正当戚蔷薇伸着脖子聚精会神时,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在等谁?这么着急。”
这声音她无比熟悉。回过头,男人戴着口罩帽子,面庞上还架了一副大框墨镜。
就算包裹得如此严实,戚蔷薇还是很确定的一眼看出了他是谁。
“离……”名字唤到一半,她眉心微动,转而改了口。
“陆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搭着她肩膀的手轻微一颤,口罩下扬起的嘴角忽然垮掉。
“真巧,戚小姐,我来复查右臂的伤。”他扬臂挥了挥。
二人之间看似相当生分,实际上却弥漫着别样的氛围。
见她再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他呵笑一声。
“只是一夜情而已,至于这么避讳我吗。”
陆离光耸耸肩,戚蔷薇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无所谓不在乎的淡然。
她抽了抽嘴角,目光顿时混沌。
“陆先生,还请你不要在大庭广众说这么不雅的话,万一被媒体拍到了,你‘阳光爽朗’的人设可就垮了。”
男人收起玩笑态度,语调突然转变得阴沉锋利,比起池霍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对,可得好好扮演大家心目中的‘陆离光’才对,不然不就辜负了你伟大的牺牲了么。”
闻言戚蔷薇心里一阵哀恸,脸色煞白,踏着高跟鞋的双脚险些就要站不稳。
“今天守在这里,是不是又瞧上哪位医生了?”
他周遭的气场瞬间变化,沉重又压抑。
“教师、上司、明星,这次是医生?戚小姐,你的狩猎范围还真广啊。”
“……陆先生说笑了,我就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工作已经让我忙不迭了,哪里还有闲心做这些麻烦事。”
她的指甲深陷进手掌,再握紧些就要掐出血迹。
陆离光凑近她,身上不经意的香水气味扑进她的鼻子,明明是淡雅的味道,偏呛得她眼睛发麻。
“希望这次的这位医生先生能聪明一些,不要被你耍的团团转,替我们这些‘受害者’好好收拾收拾你才解气。”
说完陆离光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戚蔷薇抬手覆上他接触过的地方,鼻尖泛起酸楚。
若不是那夜池霍发短信给她,要她把喝醉的陆离光送回家,恐怕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所交集。
而那晚戚蔷薇没能拒绝他的怀抱,发生过的动情之事,此刻她满腹后悔又不能有所为。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放的手……”
她失神地喃喃自语,直到小臂上连起成片的湿润,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哔哔——”
尖锐的喇叭声打断了她沉溺的情绪,她急忙胡乱抹了抹眼泪,妆花了一脸。
车上下来的祁华柳疑惑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祁医生……没,没事。我只是担心池总和……”
戚蔷薇吸了吸鼻子,没说出莫欢愉的名字。
祁华柳心下了然,“放心吧,我把他们带回来了。”
“真的?在车里吗!”
说着她就要开车门,被他伸手拦住。
“这里不方便,我们从后门进。”
戚蔷薇坐上了祁华柳的副驾驶座,并未察觉到十几米外的松柏树后,一双目光如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满含愤怒与不可察觉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