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浮沉沉，梦境中痛苦，梦境中回忆苏醒。
时间如倒逆流沙。
牵谁的手，覆谁的唇，与谁身心交融，皆在睫毛抖动、睁开双眸那一刻，涣然冰释，云消雾散。
莫欢愉仿佛置身冰窖，不断往更加寒冷的地方坠去。
就在即将跌入冰湖之时，忽然有一团软绵暖和的云朵接住她，周身逐渐感觉到上升的温度，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额角的冷汗也慢慢蒸散。
长久沉睡过后，一道轻柔的光透过眼皮，将温馨的暖黄送入她的瞳孔，将她唤醒。
“嗯…唔……”
困难地睁开双眼，睫毛在晨曦中微微颤动。
闷哼着低头，发现自己还蜷缩在椅子上，只不过身上多了一条毛毯，遮盖住滑嫩暴露的肌肤。
“这是……”
反应过来处境，莫欢愉心下一惊，立刻站起身，看向书房的门，依旧锁得好好的。
“嘶……啊！”
双腿折放了一夜，酸麻胀痛，放平时好像在被千百根针扎，脚掌踩着玻璃片，站都站不稳，直直往前扑倒去。
“靠，疼死了！”
躺在木地板上动弹不得，也顾不上跌倒的疼痛，手掌搓热覆在腿部，来回摩擦缓解蚂蚁噬咬般的折磨。
忽然头顶前方有一片阴影晃动，遮挡住落地窗映射进来的晨光。
莫欢愉下意识仰头望去。
一个背光的小小身姿合上手中的书本，夹在臂弯里，从高椅子上轻跳下来，如天使亲吻大地一样，轻盈无声。
那滞空的一瞬间，她内心莫名被这梦幻光景深深震撼。
细细的绒光包裹身体，随着动作，轮廓将辉泽剪切成跃动的翅膀。
莫欢愉甚至忘记了腿部的酸麻，目光紧盯对方，宛如在看世上最纯洁珍奇的宝贝。
小小的脚掌贴合地板，一步步悠然自得向她走来。
她的视线也随之转移，最终落在仰面的上方。
“醒了？”
淡然闲逸的语气，如此平稳，从容不迫。
莫欢愉回过神来，定睛仔细打量，有些吃惊。
对方是一个八岁模样的男孩。
稚嫩的面庞，软糯的声音，穿着白衬衫和及膝五分裤，衣领处用细长丝带扎了一只黑色蝴蝶结。
他有着相当可爱招人喜欢的容貌，却偏偏非要板着一张脸，没有孩童的俏皮和天真。
就连刚刚简单的两个字“醒了”，也说得十分优雅有底气，好像他才是大人，莫欢愉是小孩子。
不过这场景，的确有这种立场颠倒的感觉。
她这个因腿麻满面痛苦的成年人，还不如悠然不畏惧俯视着她的男孩来得沉稳。
迅速裹紧毯子，顾不得难受，翻身颤巍巍地正坐在地上，和他面对面。
他的身高还需她稍稍抬头仰视。
讪讪笑了笑，莫欢愉操着哄小孩的甜美声调说道：“小朋友，你怎么进来的呀？”
男孩越过她坐上办公椅，淡淡瞥了她一眼。
“你用不着拿这种恶心的腔调跟我说话，我不吃这套。”
她笑容尴尬地凝固在脸上，嘴角隐隐抽动。
“行吧，小屁孩儿。”干脆撤掉这自己都反感的语气，“你倒说说，你怎么进来的啊？”
“我一直都在这儿。”他目光落回书页，无谓道，“这是我的房间。”
莫欢愉挑眉，“这难道不是池霍的书房？”
“唉，真麻烦。”嘴上抱怨着她接连不休的追问，抬起小手指向房间的角落。
“那扇门后是我的房间，我为了看书找书方便开的。”
顺着他指尖看去，果然书架空落处敞着一扇木门。
她不禁摇头感叹，这池宅本就容易迷路，还搞这么些个联动卧室和暗门，成心难为人嘛。
见她面露无奈，男孩鼻尖哼出一声轻呵。
“你做什么事了？惹爸爸那么生气，派人到处找你。”
“……啊？”
爸爸？
莫欢愉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池霍的确有个儿子来着，自己怎么给忘了。
这么看来，这小子的眉目和他父亲还真像，尤其那股高高在上的讨厌劲儿，还有那好像被霜打了的目光和表情。
“刚刚有人来这儿找我？你没开门？”
“我说没看见你，打发她们走了。”
男孩说起自己撒谎的事，好像还有点小得意。
“爸爸从来没这么着急找过谁，我以前躲在屋子里一天没出来，他也没派人找。我只是想知道，你犯了什么事能惹他生气。”
莫欢愉看他一副故作随意的样子，知道其实他的好奇心已经泛滥了。
转了转眼珠，她不知怎么就想逗逗他，轻笑道：“我可以告诉你，只是你得先报报家门，小屁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居然不知道？”他略显意外，“整个南商都知道城池总裁的儿子叫‘莫缓迟’，你是从大山里刚出来的吗？”
莫欢愉眼角抽了抽。
这小子，毒舌的本事可比他爸强多了，讽刺人的技术真是一绝啊。
她不知道是因为上次上网查时被另外两条绯闻吸引了眼球，没来得及看而已。
“哪条法律规定全世界的人都得知道池总大人儿子的名字啊？再说，厉害的人是他，你得意什么。”
“我没得意。他的本事是他的，跟我没关系。”
“哟，好小子，有个性。”
莫缓迟淡然的表明立场，倒是让她有些意外，这态度值得表扬。
后知后觉注意起他的名字，她询问道：“你爸姓池，你姓莫，难道他都不在意这个，让你随你妈妈？”
男孩眸光一冷，漠声道：“他那么爱那女人，当然不会在意。”
莫欢愉扬眉发现了他的异常，“喂喂，你这小屁孩儿，‘那女人’算什么称呼啊，你就这么叫你妈妈？”
“我没有妈妈。”
他冰凉的语气忽然落在她心上某处柔软的地方，将温暖冰冻。
恍神抬起手覆上胸口。这怪异的感觉，和对待池霍时很相似。
“……这话怎么说？”
莫缓迟盯着书本，思绪却没落在文字上面。
沉默几秒，他语调低沉开口。
“她们都一样，都说过爱我，但一个接一个毫不留情地抛下我远走，招呼都不打一声。”
他原本不想回答的，但不知怎的，这些从未向任何人吐露的心声，就对面前的这个奇怪的女人说了出来。
莫欢愉眨了眨干涩的眼皮，注意到他话语中的“她们”。
“你说的‘她们’指的是谁？”
“……跟你没关系。”
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莫缓迟结束了这个话题，语锋一转。
“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也该说说，你怎么惹我爸爸生气了吧？”
“嗯……讲起来有点困难。”
她看他态度坚决，也不再追问。
“总之就是，我说了你妈妈的坏话，还把你妈妈的衣服丢在他身上，照你说的‘他那么爱那女人’，肯定饶不了我这些举动，所以就要抓我喽。”
莫欢愉抖抖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听到这些话，莫缓迟突然眸光一亮，兴奋起来。
“你真这么做了？这么大胆？这就是你没穿衣服的原因？”
她看着男孩亢奋好奇的面容，心跳一滞，温暖再次冰释。
摇摇脑袋，干咳两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不错嘛，这才是八岁小孩儿该有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八岁？”
莫缓迟挥开她的手，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向她。
“你连我名字都不清楚，竟然知道我的年龄？”
莫欢愉停留在空中的掌心隐隐作痛，明明他的力度不大，她却觉得发麻。
是啊，她怎么知道的来着。
难道之前从网上看到了？可的确没有印象。
咽了咽喉咙，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言语。
莫缓迟见她迟迟不应答，收起一时展露出的鲜少可见的表情，又回归了淡漠。
“你这女人果然很奇怪。爸爸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在家里举办舞会，还把一直珍视保存着的礼服给你穿，再到处抓你。你们大人的事情真麻烦。”
“……你这个小大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她强行打趣，实际上已经有点动摇。
而对方开始专注看书，似乎并不想跟她继续聊下去。
莫欢愉尴尬地找话题，“这毛毯是你给我盖的吧，谢谢啦，小屁孩儿。”
“哈……”他貌似很无奈，老成地叹口气，“你一口一个‘小屁孩儿’，问我名字有什么意义？”
“呃，我……”
她扯开嘴角笑笑，感觉气氛有点怪，她这个大人对付不了一个孩子。
“好吧好吧，那我叫你名字。莫缓迟？”
对方面无表情，头也不抬。
“缓迟？小莫？”
男孩仍旧不作理睬，甚至皱眉，开始嫌她烦。
莫欢愉有些无措，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不赶紧跑，要在这儿看一个小孩子的脸色。
心里想了许多他的昵称，努力想逗他开心。
忽然脑袋里冒出一个叠字名，一闪而过，被她抓住。
来不及去思考为何会想到这个，她试探性地开口唤他。
“……缓缓？”
捻着书页的小手突然猛地一颤，顿住没有动作。
莫缓迟慢慢抬头看向她。
沉寂的耳朵后知后觉苏醒。
他发呆地想，这个女人的声音，自己好像很熟悉。
尤其她用母亲叫自己的方式说出“缓缓”，才发现，她的语气声线，他好像早就听过好多遍。
“你……”
冷静沉稳的小脸上，此刻覆满惊诧。
“你叫我……”
莫欢愉疑惑地看着他忽然转变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但看样子这个昵称他有反应，正想再叫，被敲门声打断。
门外传来男人艰涩疲惫的声音，仿佛刚刚经历了一个漫长难熬的夜晚。
“缓缓，你反锁门干什么，快打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