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如果你将来心悦一个女子,却无法光明正大的娶她,可会带着她私奔?”半梦半醒间,我问他。
“不会。”他将床幔放了下来,隔绝了阳光,我在黑暗中听到他沉沉的回答:“身为男子,不应让他的妻受到任何伤害。”私奔,对于女子来说,就是毁灭。若是丈夫一世碌碌无为也就罢了,但凡有些名头,那个女子始终入不了大雅之堂。奔则妾,在她离开家门的那一刻,她的一生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我裹紧了身上厚厚的被子,闭眼,全是母亲安静温柔的样子。
“娘亲……”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娘子,可要用茶?”是今日早上送粥的老妇人。
我支起身子,看了一圈:“大娘可见到我六哥?”
大娘放下手上的针线,将外衣披在我肩头:“公子一个时辰前出门,说是马上能回来。”
“可有交代何事?”
“定是为娘子求药去了。”老妇人想了想道:“娘子这一病,来势汹汹,公子守了三夜,才有了起色——”
“三夜?”我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喉咙犹如被火寮了一遍,火辣辣的疼。
“南城有个大夫,专治这热症,上一次来,开了三日的药,今儿公子定又是求药去了。”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叩门的声音:“长宁,可是醒了?”
我吩咐老妇人替我穿上外衣,这才让她开门。
“好些了?”
“好多了。”我刚落地,脚步有些虚浮,向外走了几步。
老妇人扶着我坐下,便退了出去。
“这几日我在此处走动,忽然发现多了百来号训练有素的兵卫。”他见我脸色已有起色,便不再隐瞒:“此地怕不能久留。”
我从前对外界这些风吹草动不太敏感,只是这一月经历的多了,知道身处边境万事警惕为上。
“何时动身?”
他欲开口,却见杯盏里的荡出一丝水波,客栈外传来整齐有序的马蹄声。
他替我添上新茶,缓缓道:“万事有我,不必担忧。”
我自是信他。
他出去转悠了一圈,不过半炷香,回到客房内,面色稍显迟疑。
我问:“何事如此?”
他有些不确定道:“仿佛是谢家的人。”
“为了何事?”
他摇头:“应该不是冲着你。”
“那六哥为何愁眉不展?”我反问道:“难道是帝都——”
天下太平时,氏族弄权,盘根庙堂。而狼烟四起时,一旦尝过拥兵自重的滋味,几百几千的府兵又如何满足他们的欲望。
想来还是长琉的军功惹红了他们的眼。
“沙场,不是他们玩弄阴谋的地方。”
我和储昭施施然的坐在大堂内,与那谢氏众人仅隔了屏风,我缓缓道:“这已到了二月中旬,南边估摸着早已春暖花开,偏此处苦寒,生着火,也觉得通体冰冷。”我说着字正腔圆的官话,果然引起屏风后的注意。
“也不晓得那帮叔伯安的何居心,非得送我来此地,冻煞小爷我了!”听着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公子您此次来,就学着那梁王就好!”
“那是,难不成还真和王长琉一般,拼了命的向前冲?”少年气呼呼道:“好端端的当什么大将军,连累我——”
话还未完,却被一个年长的声音制止:“公子,小心,隔墙有耳。”
“阿叔!”那少年声音拔高了几度,引来众人侧目。
“今年这般冷,这皮子怕是又要涨了。”我摸了摸身上的狐裘,随口道:“圈养的总归不能与野生的比。”
“你若喜欢,待会去集市上再多买几件,待回京后,找一品楼的师傅们给你做几件大氅。”
“如今帝都中,一品楼已不是首位,公子若真疼惜娘子,应去潇湘苑。”那谢家公子在长辈那里吃了憋,立刻寻了由头,跑到了我们这一桌。
他瞅了一眼储昭,有些生疑:“兄台长得很是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储昭笑道:“听公子口音,应是东城吧。”储昭蓝色的眼眸弯成一抹月牙,笑道:“有幸在东城做过几年小生意,”说罢有意看向我,接着道:“大概就面熟了。”
谢家大房一脉皆在东城,平时几房走动定会去东城,如此理由倒也可以糊弄。
“小公子刚从帝都来?”我忘了储昭再不济,大小也是个王,逢年过节宫中宴会都要露面,这小公子的年纪不过十四五,大概遥远的见过一面,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印象。
“是啊,”这谢家的小公子也着实实在,毫不避讳道:“我阿爹觉得我读书比不上宗族里的哥哥弟弟们,又不愿我当个逍遥散人,便要我来着苦寒之地,挣个军功。”
旁边年长的男子一直源源不断的咳嗽,此刻都快把肺都咳了出来。
储昭笑道:“北地寒冷,先生可千万保重。”
“不碍事,我阿叔自幼如此。”少年刚说完这一句,储昭哑然失笑。又与谢小公子胡扯了几句,便借口要与我买皮子,离开了客栈。
“那小公子是谢衡,他叫阿叔的长者,应是谢家三房庶出的谢弦。”
他一说谢弦,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怪不得,他叫他阿叔。
谢弦,字叔同,虽是三房且又是庶出,但自小有才名,可惜身体不渝,并不在朝中为官。只不过帝都一直有传闻,谢家如今还能勉强支撑着门面的除了谢曼音的余晖便是这久不露面的谢弦了。
“竟将谢叔同带到了北境?”我不禁好奇:“他的身体……”
“谢家也是下了血本。”
“或者,谢叔同也只不过是谢家大房的一颗棋子。”我站在一个虎皮前喃喃道:“氏族中人,多的是身不由己。”
“谢叔同若是真的是来带兵打仗,我倒也欣慰。”储昭随着我驻足不前,道:“有才之人,应笼络。”
“只是这谢衡,到底是假天真还是真纨绔……”我回头,看了看他,道:“毕竟帝都里多的是这样的人。”
他挑眉,笑道:“此次回京,倒是有机会好好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