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意外,我这一生应该会在琅玡,在王家的这棵大树下,无惊无险平淡一生。
可惜天不随人愿。
中山王氏,平平无奇几十载后,突然出了个少年将军——王长琉。
说来也是凑巧,传言王崔氏总共育有三子一女,长子二子皆早夭,只有那三子和四女磕磕碰碰长大。夫妇二人怕留不住最后的两个孩子,从小就让三子习武健身,而幼女则送去庵中,由师傅带大。
无心插柳,三子及冠后,瞒着父母只身投了军。据闻二老刚接到军部的檄文时,差点哭死过去。
军令如山,纵使王家有通天本事,也无法改变已成定局的事实。“据闻长琉随军离开时,你母亲请了中山顶有名的大师傅,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大法事。”
我刚在想,母亲从来不信鬼神一说,又怎么会花重金去做法事?片刻才反应过来,祖奶奶说的是王崔氏。
“老祖宗,后来呢后来呢?”长乐正听着津津有味,催着祖奶奶道:“接着呢?”
我见祖奶奶有些倦色,便接过话道:“自然是三哥哥英勇神武,屡建奇功,三年不到一跃成为了车骑将军。”
“哇,我们王家总算出一个真正带兵打仗的大将军了!”还不等长乐说完,只听祖奶奶摇头笑道:“这话可千万不可在外言论。”
“为何?”长乐不解。
“车骑将军之上还有骠骑将军,骠骑将军之上,才是大将军。”阿姆在一旁笑答道:“武官与文官相同,也分高低品级。”
“原是如此,谢阿姆赐教。”见长乐故作正经的福身行礼,姐妹们被她的模样逗的笑做一团。便也无人再去追究刚才的言语。
众姐妹陪着又祖奶奶顽了一会,待到晚膳时间,见祖奶奶精神不济,便各自退去。
“长宁留下。”
“是。”我低头应到,阿姆拍了拍我的手,随祖奶奶一起走进了内堂。
“京城这趟浑水,怕是避不开了。”清退了下人,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
我有些茫然,许是琅玡这两年安逸的生活让我忘了其实自己一直站在一个岌岌可危的位置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阿姆长久未有言语,只是看着我,叹道:“这样的喜事,长宁作为唯一的胞妹怎可以回避。”
少年将军,凯旋而归,朝廷早早的就将其双亲从中山接到京都,只是不曾想车骑将军的唯一的胞妹如今在琅玡故里,宣旨的钦差怕二老误了班师回朝的吉时,便和王氏夫妇兵分两路。
我本以为阿姆会随我们一同去京城,可不曾想她前几日犯了痛风,严重到落地都成了难事,琅玡到京城,路途遥远,我不愿她舟车劳顿,便只与祖奶奶二人去了京城。
纵使我内心忐忑不安,愁云惨淡,但当着众人的面还须欢欢喜喜得接受姊妹们羡慕的眼神。各种恭维,自不必说。
“宁丫头,莫愁”祖奶奶笑着看着我道:“万事且有祖奶奶在。”
“老祖宗,我还能再回到琅玡吗?”我看着窗外愈来愈远的老宅,和逐渐模糊的身影,那些陪伴我两年的人,给予我最大包容的家,逐渐消失在地平线,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车帘道:“我不想走。”就像当年离开江北的那个村落一般,我木然的接受了不可改变的现实,却在最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琅玡始终是你的家。”祖奶奶拍了拍我的手背,笑道:“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低头将沁出的眼泪硬生生的逼了回去,笑道:“这个是祖奶奶说的,我都记下了!”
“好,你只管拿笔记下来,祖奶奶说的话,一字都不会改!”银发老人慈祥的望着我:“王家的女子,必定是这世上最守承诺的人。”虽是半带着玩笑的语气,但老人家灰褐色的双眸却透着令人安静镇定的力量。
在我的骨头架子快要晃开花时,马车终于到了京城的地界。
“老祖宗!可算把您盼来了!”刚下马车,准备在驿站稍作休整再进城,却不料在此处碰到了他们。
“长宁似是又长高了!”眼前的中年女子,神采飞扬,从前略带病态的双颊此刻倒是丰盈了不少。
“母亲安康。”我在祖奶奶身后轻轻一拜,道:“自去年祭祖一别,母亲身体可好?”
“自打你三哥哥捷报传来,你母亲的身子一日接一日的爽利,如今已是痊愈之象。”王仲恒在一旁,向祖奶奶请过安后,回答道:“倒是长宁,如今越发让人不敢相认。”想来这一年,我的身高蹿的有些快,连阿姆都说,按照这个长势,怕是要比普通男子还要高一头了。
“父亲安康。”我浅笑道:“钦差大人说,二老早早出发,怎么此刻还在驿站?”
“你母亲想早些看到你哥哥,便不想在城内等候。”说起这个,王仲恒颇为头大的苦笑:“所以……”
“胡闹!”祖奶奶颇为不满的看了一眼王崔氏,对王仲恒道:“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何处去了?”怎么能容一个妇人做出如此不雅之事。
祖奶奶这辈子最在意的是王家的人和王家的面子。显然,王崔氏这一颇为轻浮的行为,让王家没了面子。奈何驿站人来人往不好发作,愣是把后面的一句话憋了回去。
“老祖宗教训的是,孙儿立即带内子回府中等候。”王崔氏此前一直被儿子的功勋冲昏头脑,再加上一路上的阿谀奉承,心里已有些飘飘然,然此时被老祖宗当头一棒,打醒梦中人,不禁为自己的轻浮感到懊恼:“老祖宗说的是,孙媳这就告退。”
清河崔氏,也算是当地的大族,虽是庶出的女儿,有些不上台面,老祖宗看着远去的二人,淡淡道:“王崔氏虽有些小家子气,但胜在人心不坏,看样子也是个及其护短之人。至于仲恒,一看便是十足的畏妻。平时伶俐些,将崔氏哄得开心了,你在府里便不会委屈。”
“长宁谢老祖宗提点。”我随着祖奶奶的视线,望了过去,就见那半百夫妻相互依偎而去,不禁心生感慨:眼前的这一幕,是他们,那该多好啊。
母亲柔弱,父亲温润。我甚至曾经一度幻想过,如果父亲放弃考取功名,愿意和母亲一起平淡的在山村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闲时教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认字,是不是也会如眼前这一对夫妻一般,让人羡慕?
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