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苦说的刀就要落下,公羊信却无动于衷。
终于,苦说的刀落到了司马诩的脖子上。
姜守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公羊信依旧冷眼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一道纤细的血线顺着刀刃延伸开来,最终滴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苦说最终还是没有杀了司马诩。司马诩和朱栓一死,一揆们由于信仰动摇成了普通的农民,那么他苦说手里可就彻底没了依仗了。
但令苦说感到不解与恐惧的是,公羊信居然无动于衷。
苦说放下架在司马诩脖子上的刀子,发问道:“这两个人不是你的伙伴吗?”
“是啊。”公羊信点点头,“左边那个年轻的叫朱栓,是从封平村来的。论关系,他得叫姜守一声姐夫。右边那个有些娘炮的是司马诩,我和他还有姜守是绝对不能分割的兄弟。”
苦说更加疑惑:“那为什么我要杀了他们,你却一点都不紧张?”
公羊信再次开口,语惊全场:“他们死不死,与我何干?”
司马诩猛一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姜守“啊”了一声,与饶远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与愤怒。
“虽然他们都是我的同伴,但是我只奉行一个原则: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他们落在了你手里,这就是他们的命。况且,你凭什么觉得可以用这俩人威胁到我,给再无翻身可能的你们一条生路?要杀便杀,他们人头落地的时候,就是你苦说秃驴彻底败亡的时候。到时候,我自会带着你的脑袋去他们坟前祭奠。”
这话说完,公羊信便背过身去,不让苦说看到他的神情。
只有距他极近的人才能发觉,公羊信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并且他还在不断地吞咽口水。
苦说觉得自己有些崩溃了。他原本觉得有此二人在手,他便能立于不败之地;结果,却碰上了公羊信这个绝情寡义的人。
但是苦说和尚迟疑了,王大麻子却没有。原本以为捉到了两个关键人物,能够在对峙之中让对方败亡;但现在,对面的态度居然是“要杀便杀”,这使得王大麻子不淡定了。他扬起手中的刀,准备朝朱栓脖颈处砍落。
“且慢!”开口的不是苦说,也不是公羊信,而是司马诩。
闻言,王大麻子也确实停下了刀。
司马诩哈哈大笑,开口道:“好一个兄弟!狗屁!要杀便杀,刀都砍到老子颈子上了,你龟儿连停都不叫一下!公羊信,从到这边开始,你龟儿就越变越畜生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天,老子就要跟你绝交!以后看到我莫要再提兄弟二字,哦,不对,以后你看不看得到我都是个问题!苦说大和尚,老子要加入一揆!”
姜守闻言一惊,朱栓也是不敢置信,只有公羊信勾出来了一丝笑容。
司马诩的反应没人想到,包括公羊信和苦说和尚。
这种情况下,苦说自然是高兴的:“善哉!善哉!施主迷途知返,功德无量。”
司马诩冷笑一声:“功德无量?无功无德岂敢受禄?!大和尚,把一揆交给我。王县官兵的阵势是老子设计的,老子能够设计出来,就能够攻破!”
苦说倒是没有迟疑。他立刻招呼道:“一揆众们,听从司马居士的指挥,带领我们冲出眼前的困境!”
而司马诩领兵的第二重阻碍,就在这里。经过公羊信的嘴炮,大部分一揆已经失去了斗志。
司马诩再次冷笑一声:“一揆们,清醒一点!这些天来你们都做过什么?难道王县还能放你们一马不成?不行啦,你们已经回不了头了!真以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无事发生过?只要你们缴械投降,等待你们的就只有砍头!”
这一番话,更让一揆们清醒过来。
这些天里,他们攻占县衙,抢夺店铺,奸**女,早已经犯下了死罪。
这些罪过,并不能轻易清算。
他们不能主动投降,主动投降意味着伏诛。
他们只有战,而后接受招降。
“靠,诩姐你他妈的玩真的啊。”公羊信嘀咕着,倏尔放声大笑:“司马诩啊司马诩,老子早就跟你讲过,这儿比不得原来,你必须收起你那副瓜西流的圣母样子,现在看来,你终于成长了啊!不错,就让老子来检验一下,你觉醒的成果!长枪兵列阵!弓弩手准备!”
公羊信方面立刻摆开了阵势,虽然加起来只有三十人,倒也显得剑拔弩张。
而他们面对的,是广场上略显拥挤的百多个一揆列的阵。
若是原本的一揆,倒也不用下什么令,直接一股脑涌上去便行;但是现下的一揆,信仰已经被击溃,不过只是一群拿棍耍棒的农民而已。
但是司马诩给出的命令是——冲。
“阿弥陀佛!居士,若是直接冲锋,未免死伤惨重!”苦说急切地说,配上眉头上挑的眉毛,更是效果极佳。
司马诩依旧冷笑:“人多打人少,尤其是在对面还有远程单位的情况下,每一分每一秒的浪费,都是在给对面输出的机会。况且,”他扭头看着苦说,“就算这些一揆死光了,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苦说心下凛然,闭口不语。
常有人把打仗比作下棋,可是下棋和打仗总归是有区别的。
真正的战争,士兵可不是棋子,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但是司马诩,似乎没有这个意识。在他眼里,为了获胜,哪怕是一换一、十换一都是可以的。
打仗最忌讳的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战法。这样的将领不会是一个好的将领。
司马诩不会是一个好的将领,但他会比最坏的将领还要疯狂。
和这种人共事,要十分小心自己被利用。
这是苦说解读出来的司马诩。
但真正的司马诩呢?
…………
两军很快接战,但九个长枪兵是不可能挡住百多个一揆的,只能节节败退。
一揆方面见攻势起效,便更加迫切地想要冲破防线。
但是积射士和臂张士们自然不会看热闹。一轮齐射之下,一揆方面立扑十余人。
一揆现在已经不再是狂热的信徒,见有人倒下,前面的一揆立马萌生退意。
整个一揆的队伍便出现了这么一个滑稽的情状。
前退后挤,整个队伍都不再前进。
“停着管什么用?停着只有继续死!快点动起来!推进!”司马诩大吼,癫狂残忍,浑不似之前的他。
前面的一揆没有办法,只能继续推进。但是慌乱之下,又被搠死不少。但是死亡并不是白给,在一揆们的努力下,长枪兵很快就会被撕出一个口子。
“怎么办?”姜守挤到公羊信身边,忧心忡忡地说。
“阿守,你相不相信诩姐?”公羊信丝毫不见惊慌,反问姜守。
姜守看了看远处的司马诩,不敢说出自己的判断。
但这略微的迟疑,已经让公羊信得到了答案。
公羊信微微一笑,说:“阿守啊,你和我俩是大学才认识的,但我和诩姐不一样。我俩可是从小一条裤子穿到大的死党。哪怕是他让我去下油锅,信誓旦旦地告诉我死不了,我也是敢的。”
姜守似乎明白了公羊信的意思。
“所以,”公羊信的眼中迸射出精光,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哪怕他司马诩再怎么指挥一揆,打得我们似乎毫无还手之力,老子也会全身心地相信他。而这个转机,”
公羊信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阵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压下去。
街道左右各杀出八九个长枪兵,和公羊信方面对一揆众形成夹逼的架势。
一揆共有一百多人,而算上杀出来的官兵公羊信一方也只有将近五十人。
但是官兵就敢包围一揆,一如阿依尔两千狼骑就敢包围六千大赵轻甲一般。
“司马居士,现在怎么办?”苦说急切地问道。
“三。”司马诩没有搭理苦说,自顾自地比出三个指头。
“居士!现在就不要再打什么哑谜了!”
“二。”
“居士!”
“一。是时候了。”司马诩整只手握成拳头,自顾自地说。然而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司马诩有些疑惑了。他正欲开口,却忽然感到一个极快的东西几乎是擦着自己的脸颊飞了过去。
司马诩回头一看,苦说的眉心已经插上了一支弩箭。
“呼,老子就说嘛,饶老表你还是配合老子装下B嘛。”司马诩长舒一口气,冲酒楼方向说道。
“贼子!”苦说和尚再愚鲁,也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他从腰间抽出单刀,想要和司马诩搏命,但却感到阵阵无力袭来,又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是毒。饶远终究还是淬了毒。
接着又是“嗖”的一声,王大麻子头上也出现了一个血洞。他已经失去了对一向宗的信仰。所以苦说尚能品尝一番毒发的感觉,王大麻子却不行。
司马诩活动了一下脖子,中气十足地大喝道:“一揆们!投降从宽,顽抗从严!”
不可能真的剿灭所有一揆。这样的话,王县治下除了封平村,悉数都会沦落为鬼村。
而计谋的根源,则要从饶远说起。
昨晚饶远的收获远不止诛杀了十多个更夫,他还遇到了司马诩。
但是司马诩并不急着归队,尤其是饶远告知其所有情况之后。
一揆的领导,说白了实际上只有苦说和尚一人。只要诛杀了苦说和尚,一揆便会像无头苍蝇一般被瓦解。
但是苦说和尚狡诈得紧,绝对会跟随大部队一起行动,不会暴露自身。
司马诩便表示,我有一计,可以让苦说和尚现身。
听完司马诩的计谋,饶远大摇其头,表示不能让司马诩以身犯险。
但司马诩却表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而这时候,饶远才明白什么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能够谈得来的兄弟三人,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是草包。
于是饶远同意了计划。
而按照计划行事,就表示司马诩的命都系在饶远的弦上。
这便意味着,整个官兵方面的命运,都由饶远掌控。
所幸,饶远幸不辱命。
第一箭虽然有些偏,甚至差点误伤司马诩,但还是诛杀了苦说,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而公羊信完全不知道计划的内容。他只知道,一但自己表现出紧张或者动容,苦说就会逮住他的软肋。只有越发的不在意与轻蔑,才会给二人带去生机。
这恰好便和司马诩的计划撞上了。
所以说俩人是一条裤子穿到大的兄弟,心有灵犀。
两相计划之下,便成了如今瓮中捉鳖的情状。
一揆方面已经不是普通的农民了,而是骇破胆了的农民。不少人当场放下武器,也有不少人念着司马诩的话,准备负隅顽抗。但最终还是放下了武器,缴械投降。
公羊信拨开人群走到司马诩身旁,中二异常地比了个“耶”:“敌羞,吾去偷塔嘞!”
“爬嘛,羞个铲铲。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硬是准备看到老子遭那个和尚杀?老子跟你讲,老子硬是差点尿都吓出来!”
“咋个可能喃?我是料到了你肯定另有计划,才整了这么一出周瑜打黄盖。你看,我们两个是不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嘛!”
“配合鸡儿!老子看你就是真的准备看到老子死!要不是老子有计划,现在你在跟鬼两个说话!……”
俩人跟唱相声似的一唱一和,很快便缓解下了紧张的气氛。
这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三位小兄弟帮助本县剿灭一揆,重重有赏!不如在这王县多休息几日,待本县恢复之后,本官再请三位小兄弟吃一顿饭,如何?”
正是韦洋。
三人齐齐点头,没有注意到韦洋眼中掠过的寒光。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饶远问姜守。
“姜守。”
“姜守小兄弟,有没有兴趣加入雨卫?我可以做你的引荐人。”
姜守摇摇头,笑呵呵地说:“多谢饶大哥美意,不过,”说到这里,姜守扭头看着嬉笑打骂的二人,“我们三兄弟,分不开的。”
“嗯。”饶远点了点头,心中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