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青净依旧处理好昨日账目,去厨房吃早饭,周厨娘站在灶台前忙活,长工正往灶洞里添柴。她拎起蒸笼盖子,一股热气扑面,笼屉里正温着她一贯吃的早饭。
“青姑娘,我听刘管事说,明日东家的千金招亲之后,你便要随东家同回永乐府城?”
青净应了一声,招来周厨娘的惊呼,她挥舞着大勺,匀了些佐料撒进锅中烹炒,转过头说道:“那你可是走了大运,咱们东家在康朝是有名声的大世家,我老人婆还在那会就已经在东家做厨娘好几辈儿了,我呀,是跟我男人随着刘管事一家子来的,东家那边是我妯娌在厨房管着,她嘴甜,能得其余管事儿们的喜欢,便留了下来,不过我也不羡慕,大宅门里也累啊,整天提防着别人惦记自个儿的活计,不像我,在这里就我说了算,活的自在。”
青净点点头,对这些事心里非常清楚,见怪不怪。
长工拍拍手里的灰,抬头望着周厨娘说道:“我这把岁数了,可还没出过这柳镇嘞,没本事,怕是一辈子都得呆在这儿了,听他们说永乐府城最是繁华,那些达官贵人们出行的路上,老百姓呐低头都能捡金子。”
“尽听孙大瞎吹吧你,他就爱显摆他跟着刘管事去东家那里送年礼的事,也就去了那一次,有了点见识就把他给嘚瑟的。咱东家在永乐府城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可那是天子脚下,啥低头就能捡金子,那还不乱套了。他当金子是他身上的虱子呢,说有就有。你呀,老实做你的长工,把你家娃养出来就得了。”
周厨娘翻个白眼,盛了菜,开始涮锅。
长工露出憨厚的笑容,使火钳掏了掏灶洞,打趣起周厨娘。
“大妹子,你这混话现在是越来越顺溜了,从前你刚来柳镇的时候可像个管家太太似的,到厨房里来可把我给唬着了。”
“啥叫入乡随俗啊,这就是呗。”周厨娘倒了涮锅水,笑得开怀。
跑堂的小四儿急火火的冲进来端了菜就跑,惹来周厨娘一顿好骂,长工亦大笑起来。
青净便觉得这种氛围确实自在。
吃过早饭,青净去到大堂,清晨的这个时候,大堂里桌椅板凳摆的整齐,擦的锃亮,已有几位住店的客人散坐着用早饭。这边窗外,是一排的杨柳树,毗邻着柳镇唯一的一条河,河面上还有未散去的晨雾。
“青姑娘,你看看这些采买清单,还需要准备啥?”店里负责采买的名唤刘元,正是周厨娘的丈夫,他气喘吁吁的跑近了递过一本册子,偏头抹了一把汗。
“清单?做什么用,谁叫你给我的。”青净不解,打开册子一看,绣球,红绸,喜木……
这些不都是婚嫁的物件儿吗?
“那还能有谁啊,我寅时起来去采买,刚回来还没歇口气儿,刘管事便让我来找你,说明日二小姐比武招亲搭擂台的事儿交给你来操办。”刘元皱着眉头,也有些好奇,“我正寻思着呢,青姑娘你这年纪,也没说人家,咋的让你来操办这事儿,你也不知道这缺啥又该买啥。”
青净又好气又好笑,只因为那刘管事,真拿她当万能的人来使。她知道这比武招亲怕只是个幌子,这位东家若真的不一般,怎会让自己家的千金在柳镇这种小地方比武招亲。虽说是个幌子,自然也不大重视,可也没必要非得把烂摊子甩给她来捯饬。明知道她一个未说媒也未婚嫁的女子压根儿就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更何况她还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行吧,东西准备齐全的话,以咱们现在的人力,多久能把台子搭建起来?”
“这,咱们店人手刚合适,要再匀出来几个去搭擂台,那堂子里人手就不够了,便只能去外面雇些人手,大概明日午饭前就能行了。”刘元掰了掰手指头,抬头回道。
“这么慢?”
“慢?青姑娘,这还算快的,咱们搭擂台的那些木头桩子,脚底下踩的不是石料也得是不错的木板儿啊,都得从镇子外木料作坊运过来,这镇子路也不宽敞,那牛车也走不快……”
青净才突然想起这不是从前她的世界,这里的交通运输极为落后,非常不方便。
“我知道了,这册子我也看了,也没什么差的,刘管事有没有说其他什么?”
“刘管事说,这次的比武招亲一定要热闹,热闹的像过年一样,能把十里八村的人全都吸引过来。”
热闹的像过年?那就宣传一下吧。不过到底是要找什么,弄的这么大张旗鼓。
青净安排人去书斋买了大量的纸张,按照她那个世界的形式抄写了大量的宣传单,内容简单易懂,形式新颖,其实她早已经发现这个世界还没有印刷术,所以书籍文献全是由各级官府发行。
刘元觉得很惊奇,这要是从前就有这个方法,那他们柳镇玉三春的名头岂不是能传遍整个石河府城,只可惜有点费功夫,要抄写多少张单子啊。
到晚间时分,木料基本上都堆放在了后院,青净吩咐明早再开始搭建,比武招亲时间定在黄昏时分,这让刘元很是不解。大晚上的,那岂不是得点许多的灯笼,但是刘管事说了一切由青净安排,他自然也不好插嘴。
“刘管事人呢?一整天没看见他。”青净给账房落了锁,转头过来,张小贵正好提着一桶热水往大堂去,客房里有人要水。
“昨儿就没瞧见了,不知道干啥去,我先去楼上送水了,客人催着呢。”
“那孙大呢?今天夜里不是他当值吗?”
“听说跟着刘管事一起去办事儿了,所以今天小四儿和风筝跑堂,夜里便是我当值。”
“什么时候走的?”
“昨儿晚上连夜走的!”说这话时张小贵已经撩帘子入了大堂,遂大声回了青净便麻溜上楼送水去了。
莫名其妙,连声招呼也不打人全走了,今天一早她便没见着陆氏的人,刘管事应该陪着一起出去办事儿了。
暮色降临,青净站在廊下,远眺着天际的霞光,映着她的眼瞳,剔透晶莹。
周厨娘已经去歇下了,客栈里就只当值的张小贵和小四儿还有厨房的长工没睡,此时他正照常烧着热水,灶洞旁码着砍的整齐的木条。
她拎着一盏灯笼走到玉三春的后门,这里直达河岸,一条小路蜿蜒而去。
河里已经有几盏应景的小河灯漂浮摇曳,几许微光点缀在漆黑不见底的河道上,河对岸收摊的小贩捻灭了灯芯,林立的店面也一一熄了灯盏,光影跳动,波光明灭。
来到这里快两月有余,她心里已经全然接受,不管真假,就当自己做一场梦吧。她忽的想起了睁眼时见到的那对小孩,是她在这个世界弟弟妹妹啊,如今不知他们怎样了,或许自己是时候面对了。
耳边猛地掠过一阵风声,一抹红色占据了她的所有视野,灯笼也被带翻,火苗顺着灯油蔓延开来,转瞬间,那脆弱的灯笼就燃烧了起来。火光映亮了她的眼睛,以及那个抬脚去踩灯笼的人。
脚步声纷至沓来,徘徊在墙的那边,有人在低声交谈,一只手忽然捂住她的嘴,将她带进了玉三春后院,且顺手关上了后门。
门外脚步声渐近,大概有七八人左右,门外踩的稀烂的灯笼早被那红衣人一脚踹进了河里,后门外陡然陷入更深邃的黑暗。紧接着,脚步声渐近,大概有七八人的样子,行至后门,与他们当真是只一门之隔。
只听见有人低声说道:“有烧焦的味道。”
其中有人正想翻墙而入探个明白,青净感觉到身后那人有点紧张,分明就是在躲避这一群人。
“这是永乐陆氏的铺子,最近陆氏家主已经到了柳镇,别惹祸上身。”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门外静谧了片刻。
“应该是河灯被点着了的味道吧,你们看。”
有人指向水面,几盏河灯碰撞在一起,灯油翻腾,火苗窜动,霎时间燃烧了起来。
“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
几人悄然离开,殊不知其中一人瞥了眼那毁坏了的灯笼,紧贴着河提,随着水波浮动,正是那声音粗哑之人。
身后人微缓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捂着人家的嘴。
青净手肘用力往后一击,挣开束缚,那人退了两步,忍着没叫出声,捂着自己的小腹。
晚风爬过墙头拂面而来,月色下,那人紫冠墨发,红袍玉带。却待抬起头来,青净便晃了心神。
少年眉目似描,肤如玉质,即使横眉微蹙,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形容颜色,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那一双眸子,波光潋滟,竟是比万家灯火,星子深潭还要令人见之忘俗。
青净打量着他的衣着,觉得大概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偷跑了出来。
不过这柳镇,何处有能养出如此少年的人家?
“你谁啊,使这么大劲儿打人。”少年眉峰一扬,定睛看向青净,愣了愣,“呵,是个丫头片子啊,穿的跟个老夫子似的,力气那么大,属牛的吧。”
“那你呢,擅闯民宅,后边儿还有人在追你,怕是个小贼吧!”青净下巴微扬,端端的一副鼻孔看人模样,气煞了那少年郎。
“小爷我,乃是绥王府小侯爷商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