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凤智细眯着眼，紧紧地盯着标图板上敌机的飞行轨迹，仍一口接一口，不紧不慢地抽烟。
万里长空立刻硝烟弥漫，火光闪闪。100多架飞机在云中上下翻飞，左躲右闪，展开激烈的厮杀。飞机的呼啸声，炮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开城前线志愿军指挥部通过战地电话网命令：步、炮兵，坦克部队和高射炮兵部队在规定时间全部停火。
1.聂凤智反败为胜
1952年9月4日，天空阴云密布。
雷达传来美机空袭的警报，美机约100多架，已飞近鸭绿江上空。
此时，刚刚上任的中朝空军联合司令部司令员聂凤智正在思考对策。
自7月份接替刘震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指挥作战。
与以往的陆战经验不同，战绩根本不能从地图上看出来，完全要靠脑子去推测。如果在从前，聂凤智早就跑到前线去现场指挥作战了，但是这次他不可能驾驶飞机打头阵。所以，一些实时战场信息都得靠图上作业来获得。
聂凤智面临参军以来的全新课题。
打还是不打？打，这样的天气，我们的飞行员不要说空战，就是在空中飞行也很困难。不打，美机已经到了家门口了，而且此后，只要美机是在恶劣天气里出来，我们都不打吗？看来这条理由是站不住的。
……
在这种天气里，美机一定认为我军不敢迎战，我军一旦出战，就能在精神上就压倒敌人，可以打它个出其不意。
想到这里，聂凤智一咬牙，下达命令：“命令空三师，两个大队起飞！”
16架飞机腾空而起，直扑战区。
敌机是100多架，我们只有16架，这个仗不好打呀！聂凤智下达命令后，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在进入战区之前，聂凤智指挥我机占据了有利的进攻位置。
当敌机在战区上空出现的时候，我机抢先冲入敌群，用一阵猛烈的炮火打了敌机一个措手不及，两架敌机当即中弹起火。
我空三师越打越勇，在数千米高空与敌机厮杀到一块。敌机一看自己在数量上占有优势，就恶狠狠地一起进攻。
立刻，16架战机被敌机团团包围。
一场恶战之后，我军才冲出敌群。
当我机返航的时候，敌机撤出战斗并没有走远，而是尾随而来，当我机降落时，突然冲入机场上空开炮。
这次战斗击落击伤敌机5架，我军被敌击落击伤6架。
从敌我力量对比上来说，仗打到这个水平，就算很不错了，至少也是一个平手仗。可是在聂凤智看来，平手就是输了。
空三师打上阵以来，就是支出足了风头的常胜部队，很少失手。仗打成这样就算是很没出息了。
一仗下来，飞行员们的情绪也很大，有不少人还骂了娘。
在总结大会上，聂凤智将军坐在飞行员中间，听着他们的发言，有开口就骂的，也有情绪过激的。
大家议论纷纷，也不管聂凤智在没在跟前：
“这样打法，不要几次就咱的飞机给搞光了！”
“聂凤智指挥陆军还行，指挥空军就不灵了！”
……
好家伙，这份量，一般人还真受不了。
可聂凤智受得了。
聂凤智一辈子就喜欢那些有话说有屁放的家伙，喜欢那些敢尥蹶子的调皮骡子。
他知道，人家能跟你较真儿，那是瞅着你也是个愿意较真儿的人。大家关心年轻空军的荣誉，关心作战指挥和战术思想的提高，那就是士气，那就是本钱。要是大伙仗打得不好反而无动于衷，那才真让人着急呢！
聂凤智知道这全是对着他来的，他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对这些刚刚参加空战不久的年轻人怎么看？他知道空战需要他们，他也需要知道飞行员们的真实想法。
所以他坐在那里边听边记，从容不迫。
在大会开始之前，聂凤智说道：“今天是我指挥的第一仗，还会有第二仗，第三仗。我是个‘土包子’，来空军的时间不长，和你们比我还是个新兵，是个学生，空战指挥嘛，也是个没有跨进门的小学生。你们牢骚可以发，也可以骂我，但是重要的是要总结好这次作战的经验教训！”
这时候，有一个飞行员站起来发言了，他声音不高，讲得很有条理，也很尖锐。他说：“我们在数量上比敌人少，可是在向敌机进攻的时候，如果我们组成多架次的轮番进攻一个目标，我们这时候就是绝对的优势，就有把握击落敌机……我们也可以少量飞机与敌人战斗机周旋，多数飞机攻击敌人的轰炸机……总之要形成局部的优势……”
这个人就是率队打出五比零战绩的志愿军空军英雄王海。
一开完会，聂凤智马上找到王海谈起来。
王海的谈话极为诚恳，也很豪爽热忱，令聂凤智非常感动。
几天之后，当聂凤智看了王海写的《对空作战几个问题的体会》时，连连称道：“将才，将才啊！”
聂凤智马上批转空军联合司令部和各部学习。
空军司令员刘亚楼闻听空三师战斗失利，专程从北京赶来。
刘亚楼对聂凤智说：“你初次指挥空战，有压力。就是泰山压顶，你老聂也要扛住。指挥这样上百架飞机的大空战，能和对方打个旗鼓相当，已经不错了。关键是注意总结经验，以利再战。”
刘亚楼用将甚为老道！果然，聂凤智仗越打越精。
1952年10月的一天，距聂凤智指挥的头一仗一个多月，敌人出动大机群轰炸鸭绿江桥和鸭绿江边机场。
指挥所里，苏联顾问、空军联合司令部副司令员兼朝鲜人民空军司令员王链、志愿军空军一线轮战师的5个师长和聂凤智一起指挥战斗。
“来的是敌五十一大队，敌四大队也已经起飞。”侦察参谋报告。
聂凤智一抬浓眉，目光盯住另一个侦察参谋。
“情报可靠，两个大队起飞115架F-86。”
聂凤智又把询问的目光射向作战参谋。
“据前线观察哨报告，头批起飞20架F-86，我分析是佯攻。”
作战参谋补充报告。
出动是出动了，得判断出是真动还是佯动。
远东空军常使佯动这招，他们知道米格-15是为国土防空设计的歼击机，续航力差，升空后只能作战40分钟。所以远东空军常将攻击编队分为两个，第一批为佯动编队，虚晃一枪，等中苏朝空军起飞迎击时，则掉头返航。待米格机见敌机不至返航落地加油时，第二编队就冲上来，打你一个措手不及的时间差。
有报告，有建议，而且，我军防空情报网有三道雷达侦听，地面观察哨。敌情情报是互相印证核实的。
聂凤智将目光投向标图板。从标图板上出现的敌机轨迹看来，敌机机群不太大。
这是主力还是佯攻呢？聂凤智开始思考。他知道，无论是把主力当佯攻，或者误把佯攻当主力，结局都不堪设想……
“再不起飞就来不及了！”看到聂凤智稳坐钓鱼台，苏联顾问紧张地提醒，在场的其他几个师长也急切地看着聂凤智。
空战是以秒为单位计算时间的，眨眼之间的犹豫就会使战局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聂凤智细眯着眼，紧紧地盯着标图板上敌机的飞行轨迹，仍一口接一口，不紧不慢地抽烟。
这时，标图板上的显示敌机航线的蓝箭头在延伸到到清江口后开始往回返了。
“嘘——”是佯攻，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此时，聂凤智却紧张起来，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敌人耍了花招，后面肯定有大动作。
40分钟后，情报参谋报告：“五十一大队又起飞了。”
听到报告，聂凤智扔掉烟头，这回一点也没犹豫，轻松地说：“来真的喽！”拿起话筒，下达了起飞命令。
聂凤智的判断拯救了部队，如果我机在敌人佯攻时起飞，那么刚到战区敌佯攻机正好返航。我机最大续航时间为40分钟，等我们落地，敌主力正好打我们个措手不及，那样最少会有是半个师覆没。
此战，我军数十架战机迎战，在鸭绿江上空狠狠打击了敌人，敌机除了慌乱地丢下炸弹，抛下被击落的飞机，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一下，反把远东空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运输线保住了。
“哈拉少！”苏军顾问不由地不服气，翘起了大拇指。
2.空军击退敌机反扑
1953年6月19日，鸭绿江畔的铁山上空乌云密布，厚厚的云彩似乎要将铁山压扁。
11时36分至12时16分，志愿军警戒雷达发现敌情：美空军F-86战斗机16批116架，战斗轰炸机9批56架，组成混合机群正向安东方向进犯，企图轰炸我鸭绿江铁桥。
自志愿军空军参战以来，战果不断扩大，击落的敌机一天比一天多，美国空军损失惨重，一些联队只剩下一半飞机。
与此同时，志愿军陆军挫败了“联合国军”的夏季攻势失败，把敌人打回到谈判桌上。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甘心失败的敌人在空中发动最后反扑，对我军地面重点目标进行狂轰滥炸，妄图使我军屈服，从而在谈判中争取利益。
于是，志愿军空军又承担起保卫重点目标的任务。
此时，接到情报的指挥员立刻拉响战斗警报。志愿军第四师十团，第十五师四十五团，第四师十二团28架飞机如离弦之箭，呼啸着腾空而起，直刺长空。
志愿军飞行员的耳机里传来指挥所的战区气象报告：“云高5000米以内，能见度6公里以内，风向西北，风力4级……”
这是一场在复杂气象条件下的空战。虽然浓厚的云层给观察搜索带来不少麻烦，但英勇的志愿军飞行员们在地面雷达的引导下，很快就发现了敌机。
“抛副油箱，各中队注意协同，开始攻击！”空中指挥员下达攻击命令。
28架战机穿云而下，突然出现在敌机群上空。
敌机猝不及防，立刻慌乱起来，随即派出F-86战斗机迎战。
万里长空立刻硝烟弥漫，火光闪闪。100多架飞机在云中上下翻飞，左躲右闪，展开激烈地厮杀。飞机的呼啸声，炮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第十团和第四十五团因缺乏经验，穿云时忘记互相通知，以至动作不协调，有的中队失去联系，有的形成单机，虽然个个英勇战斗，但仍被美机击落一架，击伤4架。
在危急时刻，第十二团赶来支援。我军立刻士气高涨，更加猛烈地攻击敌机。
经过一阵激战，5号机李永泰击落美机一架，7号机施光礼击落美机两架，终于打退了美机的进犯，完成了保卫江桥的任务。
美机仓皇逃窜，我机胜利返航。
米格-15战机银白色的机翼下，横跨于鸭绿江上连接中朝两国铁路运输线的大桥巍然屹立，满载着军用物资的列车通过这里，源源不断地开向前方……
虽然遭到沉重打击，但美国空军仍然贼心不死，处心积虑地要破坏这座大桥。
6月24日上午，美军又派出100多架飞机企图进行袭击。志愿军空军第六师十六团，第十五师四十五团，第四师十二团奉命起飞32架飞机同友空军一起进行反击。
铁山上空再次响起隆隆的炮声。
我机和美机在空中似游鱼一样在云海中追逐，一架飞机刚刚穿出云海，另一架也紧跟着破浪而出。爬升、俯冲、转弯、拉起、横滚、反扣，双方飞行员施展绝技，在5000米高空展开激烈厮杀。
一架美机被被追得无路可逃，想钻进云彩里逃跑。我军飞行员果断开火，在敌机尾巴钻进云彩的一刹那将其击中。
敌机被打得空中解体，猛烈的爆炸几乎将云彩撕裂。
战斗中，第十六团飞行员李春吉表现十分勇敢。他在龙岩浦上空追击两架美机，深入大海30公里，将美长机击落。
但是，一架美机从后面偷袭，击中李春吉的飞机。李春吉在飞机中弹失去控制的情况下，在海面上空5000米高度跳伞。
丧心病狂的美机飞行员仍然不放过，对着李春吉的降落伞不断开火射击。
李春吉落入海中后，以顽强的毅力，与惊涛骇浪搏斗近7个小时后安全返回部队，创造了志愿军空军海上跳伞成功的先例。
此战，志愿军空军的机群在铁山地区与美机机群遭遇，经过激烈空战，击落美机5架，击伤一架，迫使其余美机未敢北犯。
志愿军空军经过6月份复杂气象条件下的中低空作战，取得了一些经验，为在7月份即将开始的战斗做好了准备。
3.空六师打响最后一战
1953年7月19日，天空中浓云密布，狂风怒吼，恶劣的天气在考验着志愿军空军。
早在7月8日，志愿军空军党委在分析6月份的作战形势后指出：抗美援朝作战已经两年多，美机几次企图破坏拉古哨发电站和鸭绿江桥等重点目标，都未得逞。在这样的情况下，敌人会变得更加疯狂，会利用7月份复杂的气象条件发动进攻。空军指战员要咬紧牙关，苦练在复杂气象条件下的作战本领，一定要把荣誉保持到最后。
中朝空军联合司令部司令员聂凤智等空军首长提出，坚决保卫重要目标，以取得新的空战胜利，促成停战谈判成功。
为此，志愿军空军党委强调，空战时不要与美F-86战斗机纠缠，防止美战斗机乘虚而入；各梯队缩短出动间隔时间，争取不间断地在保卫目标的外围消灭美战斗轰炸机；各梯队采取梯次直线往返穿插作战，并相互主动支援，集中一域，形成兵力优势。
针对这样的指示，志愿军空军部队认真学习在复杂气象条件下的中低空空战战术，利用一切可以起飞的天气积极出战，战斗情绪高涨。
不明就里的敌人一出战就遇到士气正旺的我军飞行员。
当日上午，美空军派出两个机群袭击南新州和义州机场，遭到有力地反击。
下午15时至16时15分，不甘心失败的敌人又出动一个由168架各型飞机组成的混合机群，企图再度袭击这两个机场。
志愿军空军采取多梯队连续出击的战法，英勇反击。
在聂凤智的指挥下，下午3时25分，志愿军空军第六师十六团12架飞机由曲成田带领为第一梯队，至义州上空打击美机。他们以迅速勇猛的动作投入战斗，对正向义州机场准备俯冲投弹的4架F-86型美军飞机展开攻击，一下子打乱了美机编队。
美机来不及进入目标，慌忙投弹后，右转向海面飞去。志愿军空军第三中队4号机沈洪江对溃散的美单机发动攻击，直追到距美机200米处开火，击落F-86型美机一架。志愿军空军第一中队4号机郭树武与美机空战，击伤F-86型美机一架。
下午3时37分，第四师十团8架飞机由褚福田带领为第二梯队起飞，至义州上空与美机空战，褚福田将美长机击伤，其余美机慌乱投掉炸弹逃窜。
这一战，志愿军空军击落敌机一架，击伤两架，我方无一伤亡。志愿军空军又一次完成了保卫重要目标的任务，胜利而归。
距离朝鲜停战的7月27日，还有8天时间。在这几天中，虽有战斗机起飞，但无战斗。因此，7月19日下午的这次战斗，成为志愿军空军参加抗美援朝作战的最后一次空战。
这次战斗击落击伤美机的沈洪江、郭树武和褚福田，成为志愿军空军抗美援朝作战历史上，在最后一次空战中取得战绩的飞行员。
4.树立人民空军的丰碑
1953年7月27日，志愿军一线机场上一派肃静，一架架战机在起飞线上整齐列阵。机舱里，飞行员们整装待发。
此时，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盯着扩音器。从那里，将要传出金日成将军和彭德怀司令员发布的停战令。
上午10点，朝鲜潮鲜停战协定在三八线附近的板门店正式签字。
根据协定，战争将在协定签字12小时后，即7月27日22点零分生效。
在中朝空军联合指挥部四道沟指挥所里，聂凤智看了看手表，离全面停火还有15分钟。
聂凤智信手点上一支烟，然后爬上指挥所外的山顶，伫立东望。
敌我双方阵地上，枪声、炮声如庆典的鞭炮四起，照明弹、曳光弹五彩缤纷，映得夜空流彩，一片通明。
望着白昼一样的夜空，聂凤智感慨地想到，在整个朝鲜战争中，美国海空军投掷炸弹69万吨，相当于第二次世界大战轰炸日本的投弹量的4倍。朝鲜北部平均每平方公里落炸弹5吨，轰炸密度超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对纳粹德国的轰炸，创造了世界空军史的最高纪录……
但就是在这样人类战争史上创纪录的猛烈轰炸之下，我们还是打赢了，逼得对手坐下来和我们和谈。人民空军从无到有，从小大大，从弱到强，这个成长过程也可以算是创纪录了，这还真得“感谢”美国空军了！
想到这里，聂凤智不由得笑了。
手表的指针嘀嘀嗒嗒地走着，丝毫不顾人们等待和平时刻到来的急切心情。
终于指向22点0分。
顷刻间，枪声、炮声、照明弹、曳光弹从夜空中隐退，万籁俱寂，广袤的苍穹只剩下清凉的夏风，低吟的虫鸣……乾坤陡转，人间骤变，战火纷飞的战场，静谧得只剩下随风飘散的几缕硝烟。
此时，驻守在军事分界线两侧的双方军队的步兵、炮兵、坦克部队在横贯朝鲜中部200多公里长的军事分界线上同时停止射击、轰击和一切作战行动、海军和空军部队也停止作战行动。
此时，开城前线志愿军指挥部通过战地电话网命令：步、炮兵，坦克部队和高射炮兵部队在规定时间全部停火。
此时，板门店中立区两侧的砂川江和大德山一线我军陆地上的高音扩音器不断播放着停战，停火消息。
“和平来到啦！”“和平万岁！”“万岁和平！”
鸭绿江边的机场上，四道沟的山顶、山坡上，欢呼声在夜空中震荡着，久久不息。
至此，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入朝参战两年零八个月，战斗起飞2457批、2.6491万架次，起飞实战366批、4872架次，击落美空军、海军和参与侵朝战争的其他国家空军的飞机330架，击伤95架。
志愿军空军在自身力量十分弱小的情况下勇敢作战，打败了号称世界第一空中强国的美国，树立了人民空军战史上不朽的丰碑，为保卫新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