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就死了呢,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呢?像她那样自私恶毒的女人,怎么能轻易放弃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她就应该像我一样,永远地活在愧疚中,得不到原谅,得不到所爱,乔毓失魂落魄地想着。
失魂落魄,朝着侍卫焦急而去的方向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顷然间就这般破碎了,再也抓不住,什么也抓不住,乔毓抬头望着天空,碧蓝的天,头顶上的天空,阳光就像是碎了一样,铺满了大地。
可为何,他就觉得冷,独独阳光忘了他,所以,他才会觉得冷。
乔毓又笑了,初雪死了,她终于是死了,死后,她是否能在另一个世界看到他的家人,既然去了,那便在乔家惨死的人面前认个罪吧,这样,他就可以不再恨她了,恨,真的是太累了。乔毓觉得累了,他闭上眼睛,其实,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
他想,君许知道这个消息,早朝一定是不会来了,他正好能回去躺着,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哭的太过难看,可他还是见到了君许,他真的很讨厌君许,非常非常的讨厌,尤其是讨厌他面无表情的模样,他的妻子死了,他的皇后死了,他还是面无表情,仿佛,与他无关。
乔毓很想冲到君许面前,不论身份,管他什么陛下,管他什么臣子,他只想揪着君许的领子,问他一句:“孟初雪死了,她被你活活给逼死了,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伤心,一点儿也不难过吗?”
他早就知道,初雪的孩子没有了,她期待这个孩子,她和君许的孩子,然而,便是她爱的这个男人,她的丈夫,君许眼睁睁的看着,让人活活打掉了她的孩子,可乔毓又忘了,是他啊,是他自己跑到君许面前,鬼使神差一般,他说:“陛下,请你成全我与初雪,如今,初雪有了我的孩子,我必须要带她走,我再也不能让她待在你的身边,这对我们,都不公平,同你在一起,初雪是不会幸福的。”
他有多怕,多怕初雪知道这件事情,好在,他再也不用怕了。
早朝议论的事情,乔毓一句也没有听清,他直勾勾地望着君许,他在想,难道君许真的一点儿也不难过吗?他想不明白。
所有的人都走了,乔毓也要走,君许的脸上,他的眼里,都没有乔毓想要看到的痛苦,没有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君许又忽然叫住他,乔毓疑惑不已,他能听到君许的声音,但他却不想回头看他,哪怕一眼,他害怕,自己错了,他害怕,到头来,后悔难过的就只有自己。
君许问他:“乔毓,你说初雪她,她……”
乔毓等了好久,最终,只听到君许一声叹息,当所有想说想问的话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乔毓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他大概是猜到了,君许想要问的,君许想问:“乔毓,你说初雪她,她为什么会死呢?”
乔毓也想知道,初雪为什么会选择死呢?她的死,自已又占了多少原因呢?一定很多吧,若不是他被鬼迷了心窍,一心只想报仇,说了谎话,君许也不会嫉妒发疯,初雪,初雪也就不会死了。
至少,他与初雪是有过约定的,等孩子出生,他便是孩子的干爹。
他等不到了,再也等不到了,世上再无孟初雪,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轻声唤他一声“阿毓”,再也没有一个女人,厉声唤他一声“乔毓”,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笑,她的苦,她的爱,她的错,都化作了尘土,而她送给自己的平安符,乔毓一直都是贴身携带着的。
自那以后,乔毓变了,变得沉默寡言,见到初雪的哥哥孟初杨,他都会低头绕着走,午夜梦回,每每都惊的一身汗,就连君许也说他变了,渐渐的,君许依旧有着自己的生活,他与悦贵妃仍旧是恩爱如常,却一直没有孩子,乔毓想,或许自己是真的错了,哪怕自己什么也不做,那两个倔强的人,也会因为悦贵妃的存在,渐行渐远。
君许真的有爱过孟初雪吗?乔毓觉得没有,只有自己无法忘记初雪,也唯有他,恨不得随初雪而去,几次三番,他都忍了下来,他觉得自己是苟延残喘,人生真是无趣。
又过三年,雪天,一片银装素裹,雪地里,乔毓捡到一个受伤的女子,悉心照顾,女子名唤洛雪,听到她的名字,乔毓微微发怔,一夜未眠,初雪,洛雪,他笑了,三年了,或许,这是上天送他的礼物。
洛雪是喜欢乔毓的,当这个男人救起自己的那一刻,她便已经爱上了他,乔毓对她也是极好的,只要是洛雪喜欢的,只要是洛雪想要的,乔毓总能想到办法,只为看到洛雪的笑容。有时候,就连乔毓自己也不明白了,明明,眼前的这个女人,不论是样貌,性情,脾气,没有一处像初雪的地方,可他又极其迷恋洛雪望着自己的眼神。
她的笑,像极了初雪。
不到一年时间,乔毓便娶了洛雪,十里红妆,竟也成了京城的一段佳话,这般铺张浪漫,还是君许娶初雪的时候,岂止是红妆十里。
乔毓对妻子的宠爱是出了名的,他望着洛雪的眼神,柔情地仿佛能滴出水来,都说乔毓温文尔雅,极好相处,其实,能近身同他说句话的人很少,尤其是女子,一般姑娘家,都觉得乔毓是清冷。
乔毓也是大胆,几次与君许争吵,争的面红耳赤,吵的惊天动地,可陛下,却从来没有责怪过他,再生气,一句责怪他的话也没有。
这样的日子,幸福平淡,也夹杂着淡淡的忧伤。
二十年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再也没有人敢在君许面前提起孟初雪三个字,或许,大家都忘了,曾经有一个女子,被君许深深爱着,这爱的深切,似乎连君许自己也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乔毓也这般认为,所以,他恨君许,恨君许不懂得珍惜。
说来也是奇怪,孟初杨是不喜乔毓的,甚至是恨的,在旁人看来,这恨,莫名其妙了些,也有人说,孟初杨之所以恨乔毓,是因为自己的妻子独孤石楠,然而,独孤石楠与洛雪却相处的极好。
乔家与孟家,本就是格格不入的,任谁也没有想到,陛下赐婚,竟会让乔家的大公子娶了孟家的二小姐。
孟初杨自然不愿意,在他眼中,乔家便是虎穴,便是深潭,他又怎么舍得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到乔家呢!初杨闹的厉害,闯进宫里,甚至闹出了以命相逼,圣旨以下,陛下才不会轻易就改变了主意。
谁也不知道陛下对初杨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孟初杨再也没有反对过这门亲事,孟家二小姐也是深得陛下宠爱,小小年纪便封了郡主,肆意妄为的年纪,那可真是肆意妄为,有陛下宠着,真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嫁进了乔家,乔家大公子可是个木讷的家伙。
儿子有了媳妇,乔毓似乎也就放心了,他忽然想离开上京,带着洛雪一起离开,远离上京的繁华,远离上京的尔虞我诈,这是初雪对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她说,离开上京,再也不要回来。
是啊,是时候离开上京了,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平安符,戴在身上二十多年了,也是时候放下了,烧了,化为灰烬,就同初雪一样,从这个世界消失,看不见,找不到。
君许一直没有子嗣,即使他与悦贵妃再恩爱,也没有一儿半女,乔毓认为,这就是报复,是上天对君许的报复。
后宫就只有一个悦贵妃,二十多年了,悦贵妃还是悦贵妃,禹朝的皇后许多,君许的皇后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昭懿皇后,史书寥寥几个字便说尽了她的一生,老了,老了的乔毓仿佛是突然明白过来,君许,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从来没有忘记过孟初雪。
孟家二小姐出嫁,君许似乎是一夜白了头,老了,沧桑了,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乔毓也老了,他时常能看到君许,君许独自一人坐在御花园的石亭子里,目光空洞,只望着一处,一望,便是一整日。
皇后的寝宫是被封了的,谁也进不去,就连君许,乔毓也只是看着他站在殿外,一站,也是一整日。
乔毓准备离开京城了,再离开之前,他想再来看一眼,看一眼初雪曾经住过的地方,他又一次遇上了君许,君许长叹一口气,走到乔毓身旁,他说:“这些年,朕常常能看到你,却一次也没有赶你走。”
乔毓不解,虽说这是皇宫,可君许也不能无理取闹地赶他走。
君许又说:“朕想,初雪是愿意见到你的,朕惹她生气了,她不愿意见朕,有你在,她或许愿意出来,朕也能见一见她。”
乔毓心惊,原来,原来这个男人一直都没有接受初雪的死。
乔毓却笑了,他当然也不愿意相信,但事实便是事实,他知道,承认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可再艰难,也不能躲着。
乔毓说:“初雪死了,二十多年了,或许,连魂魄都没了。”
“你可真是胡说,”君许摇了摇头,固执的很,“她才没有死,她只是生朕的气了,即便是你的孩子,朕也允了,可她就是不愿见朕。”
想到初雪留给自己的信,乔毓纠结、犹豫,许久,他才缓缓说道,许久之前,他就想说了,这话他在心里憋了好久好久,乔毓说:“那不是我的孩子,从始至终,都不是我的,那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