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我而受伤,为我而受伤,看着他脸上的伤,青一块紫一块,还不如伤在我的身上,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拖着受伤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他不让我扶着,我便偷偷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一步又一步,我丝毫不觉得他难看。天,渐渐黑了。地上有他的影子,有我的影子,终于,我陪着他走到乔府门口,他转过身来,他知道,我一直都跟着他,被他逮了个正着,我的脸像火烧一般的烫。
“乔初落,谢谢你,”我倔强地抬起头,不想让他瞧出我的窘迫,也不想让他瞧出我的害羞,“我孟懿美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
他冲着我微微笑了:“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到家了。”
“嗯。”我点了点头,又朝他挥了挥手,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
不对,我好像是有话忘记问他了,原本,我还想问一问他,他同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是个什么关系,现在,什么也不用问了。
本姑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救了我,我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
我不仅是喜欢他,我还要嫁给他,我要嫁给乔初落,做他的妻子。
告诉阿爹是没有用的,阿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我,告诉他,便是兔子进了狼窝,以后,怕是连门也出不了了,阿爹最听姑父的,圣旨一下,我定是要嫁给乔初落,乔初落也必须要娶我。
不然,便是抗旨不尊,株连九族。
翌日,我便进了宫,姑父又是一个人,不知在那发着什么呆,我告诉姑父:“我要嫁给乔初落,今生今世,非他不可。”
姑父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又要叫人打我的板子,我可不想挨打,便又将昨日里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姑父,姑父还是沉默,看来,是没有希望了,喜欢一个人真是挺难的,太难太难了。
然后,姑父又问我:“报恩,还是喜欢?若是报恩,朕……”
一听这话,便是有希望,我抓着姑父的胳膊,左摇右晃,撒起了娇来,娇声娇气道:“姑父,那自然是喜欢啦,若是报恩,懿美定会给他一大笔银子,实在不行,还有姑父呢,大不了给他一个小官做做。”
“真是喜欢?”姑父又问我一遍,难道我喜欢的很不明显嘛?
我指天发誓,求着姑父下旨赐婚,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地要做乔初落的妻子,又是撒娇又是撒泼,姑父拿我终是没了办法,可,姑父的眼神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说的话也奇怪,他说:“许是注定的。”
我求来了圣旨,甚至,我都不知道,乔初落到底喜不喜欢我。
阿爹大发雷霆,乔叔叔却很高兴,总之,姑父是说服了阿爹的,成亲当日,正是桃花盛开之时,片片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身红衣,如火如霞,我嫁给了乔初落,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他的妻子。
吉利话太多,我是记不清了,满心雀跃,就等着我的新郎来掀开我的红盖头,今天的我,比平日里还要美,一定能看呆了他,我也只记得一句“白头到老,早生贵子”,诗经里有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概是同一个意思,我等他等的脖子都酸了。
终于,初落来了,我看到了他的鞋,实在是欢喜,忍不住就要自己掀开盖头,又想着,阿娘说过,新娘的盖头要新郎掀才算完美,想想,我又忍住了,然后,我看到了初落,新郎官的红衣衬的他又白又嫩,脸微微红着,俊俏可爱,他瞧着我,目光温柔,果然是看呆了。
我们饮了合衾酒,等下人丫鬟们都退下,他坐在我身旁,就都红了脸,一定是刚刚喝了酒,我的脸才会这么烫,他有些紧张,我也紧张,毕竟,是第一次做新娘,看到他,我就更紧张了。
他伸手来解我的衣裳,我吓一跳,便狠狠打了他手背一下,他又吓得缩回了手,脸更红了,我真的是吓了一大跳,不是故意要打他的,我委屈巴巴地望着他,我好生委屈,我不是故意的,他一个大男人,脸皮也这么薄,坐在那一动不动,总不能让我一个姑娘家主动吧。
算了算了,一定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我主动便我主动吧,管他什么矜持不矜持,他是我的夫君,我的丈夫,对他,不需要矜持。
我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他摸着自己的脸,被我亲过的地方,我又凑过去,努努嘴说:“亲我。”
他的耳朵都红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一个姑娘家,你,你知不知羞的,这话,这话……未免也,也太不矜持了。”
我才不管他说什么呢,我又朝着他努了努嘴,说道:“新郎亲新娘,丈夫亲妻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不知羞的,你想不想亲吧?”
他笑了,故意打趣我:“我倒是娶了一个不知羞的妻子。”
“那是你的福气。”他可真是啰嗦,想亲便亲,偏偏还要说一箩筐的话,真是怪讨厌的,欺负他反应慢,我直接吻上他的唇。
这是我第一次吻一个人,我的心上人,我的夫君,我喜欢的人。
红绸罗帐,一夜春风。
成亲的第三日,初落陪我归宁,阿爹不是很高兴,摆着一张臭脸,好像是初落欠了他的,还好有阿娘,阿娘很是喜欢初落。
再到皇宫,姑父似乎显老了许多,也沧桑了许多,他瞧着我,又看着我和初落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他猛的咳嗽起来,头发白了,身子弱了,他看着初落,他说:“你可不能负了懿美,不然,朕是不会放过你的。”姑父向来疼我,初落再三保证,他说,他只要我。
自那以后,姑父便病了,病来如山倒,才几日,便活脱脱的成了一个体弱多病的老人,头发花白,目光浑浊,刚开始,他还强撑着上朝,再后来,便躺在床上,没了力气,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又过一月,姑父召我同初落进宫,在芳华宫,没人敢进的芳华宫,除了我,阿爹同大哥也在,姑父应该是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瞧着是精神了,他坐在床上,痴痴地凝望着床榻上的被褥,已有好多个年头,眼色都不再鲜艳,褪色了,可姑父是开心的,我从未见他像今日这般开心过,眼底的温柔,仿佛是瞧着自己最心爱的宝贝。
他说:“初杨啊,我终于可以去找她了,你说,她愿不愿意见我?”
我分明感觉到阿爹的悲伤,他忍着泪水,轻声说道:“自然是愿意的,我那妹妹嘴硬心软,定是想你的,她很想你。”
那轻飘飘的一句“她很想你”,姑父就笑了。他们说的是小姑,我不知道小姑想不想姑父,也不知道小姑愿不愿意见姑父,我不会说谎,也学不来父亲说的话,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能不能到另一个世界再见,说不准,有没有另一个世界,都是问题。
姑父又说:“我走了,这帝王的位子,便是既明的,我膝下无子,我答应过初雪,我和她的孩子将会是未来的储君,既明是她的侄儿,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最为放心,圣旨,我已经拟好了。”
姑父冲我招了招手,我急忙小跑到他的面前,也就两三步的距离,我蹲着,仰头望着姑父,姑父抓着我的手,他说:“好好过日子。”
这是姑父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哥哥成了禹朝的皇帝,阿爹带着阿娘离开了上京,乔叔叔,嗯……我的准确来说,应该是我的公公婆婆,他们也离开了上京,姑父葬进了皇陵,我想,姑父应该很爱我的小姑,可他们,即便是死了,也是分开的,始终没能在一起。
五年过去了,我同初落的孩子,也已经能扯着我的衣裙,喊着我阿娘,喊着初落阿爹,孟家还在,可孟家再也没有一个人,偌大的院子,空了,昔日的辉煌还在,却没有人烟。阿爹带着阿娘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交给我一封信,我才知道,我还有一个叔叔。
阿爹说:“这是你小姑留给你叔叔的信,若是有一天,你叔叔回来了,或者你见到了他,便将这封信给他,若是没有,就烧了。”
又过五年,我在院子的树下挖出一个匣子,好不容易才找人打开了它,匣子坏了,里面,有房契,有金银珠宝,还有许多的信。
那信,分明全是小姑写的,一眼,我便瞧出来了,我只打开过其中的一封,只这一封,我便流下了眼泪,那信上写着:
“君许,我又收到了你的信,前前后后,一个时辰便能全部读完,你写给了我,我却一封也没有回你,你定是失落着急,一想到你着急的样子,我便会笑,你一定很期待收到我的回信。我写了,我写了许多,每天一封,比你的要多,我对你的感情,我不清楚,是爱,还是依赖,太麻烦了,便不想了,只知道,见你欣喜,不见想念,如今,有风吹落了树叶,日日夜夜的等待,我又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