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明也闻到了这股霉味，瞪了马小虎一眼，马小虎忙低头哈腰地说道：“放得太久了，都开始发霉了，你们要的话都搬走吧。”
“既然都发霉了，还能吃吗？”
“能、能吃……我自个儿都吃这个。”
强子在他们说话时已经走进去打开了一袋粮食，拿到鼻子边闻了闻，然后对宋子明点了点头，宋子明又冲渡边正雄使了个眼色，渡边正雄也走进了房里。
“现在到处都在缺粮，但你却任粮食发霉，世道确实不太平啊。”宋子明感叹起来，马小虎紧张得脸色苍白，甚至不敢看他一眼，他这些粮食都是从老百姓手里抢过来的，担心被问起又无话可说。
“大哥，我们动手了。”强子喊起来。
“好，赶紧搬吧，能搬多少搬多少。马小虎，说实话，我可得多谢你的粮食，不过还得你帮忙送出城去。”当强子和渡边正雄正在搬粮食时，宋子明又让马小虎去找一架板车，马小虎的样子看起来很为难，宋子明冷声说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吗？只要我们跟粮食能平安离开，我们绝对不会动你一根寒毛，不然的话……哼，你小子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行，已经足够被枪毙无数次了。”
“行、行，我去找……”马小虎冷汗直冒，不大会儿就从另外一间屋子里找来了一架板车，但又说道，“我……我就不陪你们出城了，要是皇军看见我，我……我这条小命也难保啊。”
“好啊，你不想出城可以，但是得让你爹陪着我们出去，直到安全离开，不然的话谁也不会好过……”
马小虎一听这话又耷拉起了脑袋，他虽然怕死怕得要命，但对自己的亲爹还是有几分顾及，只得听从宋子明的安排。
一板车粮食装得严严实实，几个人刚一出门，马小虎的爹又跟了出来，在后面喊道：“世道不太平了，世道不太平了哦。”这个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悲情，每个人心里都觉得不踏实，直到大门被沉沉地关上，大家的心思才转移过来。
马小虎一双眼睛开始滴溜溜地转起来，宋子明看在眼里，知道这家伙不会踏踏实实地送他们离开，估计在想鬼主意，当即低声呵斥道：“不想死的话给我老实点！”马小虎只得收敛，恰好一小队日军从街道中间经过，他心里又是一阵喜悦，但宋子明紧跟在他身后冷笑道，“这是给你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敢耍花样，小心你的脑袋，我随时可以毙了你，鬼子再多也救不了你。”
“是、是。”马小虎忙不迭地点头，只得稍微规矩了些。
渡边正雄在左侧帮忙推着粮食，一双眼睛却在到处瞟来瞟去，当日军迎面而来时，他的双腿微微一怔，顿时挪不开脚步了。宋子明在后面沉声说道：“马上就要出城了，轻松点，不要停下来，以免引起鬼子疑心。”
渡边正雄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他现在已经从一个人见人恨的日本军人，变成了一个反抗日军的土匪，这种转变表面看似轻巧，但在他心里却经过了复杂的折腾和思想斗争，而且现在还难说自己的改变是否值得，没有牺牲便无法理解对错，他只希望将来能够证明这一切的对错。
突然，一阵马匹的嘶鸣从背后传来，紧接着便涌过来一群端着枪的日本兵。
强子的表情微微变了色，他起先以为暴露了身份，但见宋子明冲他使了个眼色，这才强装镇静，跟着把车推到了路边停下来，看着鬼子从面前吆喝着冲了过去。
马小虎暗藏在心里的喜悦也同时消失，因为宋子明紧紧地贴着他后背，他感觉腰间抵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知道自己的命随时都可能报销，所以强颜欢笑，低声求饶，“大……大哥，我这不都听你的吗？小……小心别走火。”
“放心吧，还是老话，只要你听话，配合我们安全离开，你的命暂时寄存在我这里。”宋子明冷笑道，马小虎满脸惊恐地连连点头，也只得假装很镇静的样子，像普通路人一样站在人群中看热闹。
渡边正雄对这种景象司空见惯，也早已习以为常，他知道日本人正在寻找什么特殊的人，否则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果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一个日军小头目刚过去就折了回来，横在马上用日语嚎叫了一通，他身边另外一位骑在马上的日本人用生硬的中国话翻译道：“皇军刚刚发现有八路混进了城里，现在正在到处追捕，如果有知情者，希望马上向皇军报告，不然的话，如果查出来有人窝藏八路，后果会很严重。”
站在街道两边观望的老百姓一个个面色紧张，生怕惹祸上身，全都沉默不言。日军小头目到处扫视了一番，然后一挥手便带着那群日本兵继续搜寻下去。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吓得够呛，尤其是强子，自从加入宋子明的匪帮以来，还真没如此近距离地跟鬼子打过照面，尤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成了鬼子的目标。
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去了，赤城的老百姓对这一切仿佛习以为常，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秩序，街面上又开始涌动起人流。宋子明一行也开始继续向城门口撤退。
“好险啊，吓死我了！”强子长长地舒了口气，紧张的神经才放松下来。渡边正雄紧绷着面孔，好像什么都不去想，神情自若地到处张望，但宋子明却表情冷峻，他在想鬼子嘴里的八路究竟是什么人。
眼看城门已在眼前，马小虎知道自己无法逃脱了，先前遇到日本兵的时候，他确实还打算利用这个机会逃脱，甚至把挟持他的人一网打尽，但他惧怕宋子明手里的枪，所以不得不忍住了。
“事情马上就结束了，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出了城门，我马上放你回去，想动歪心思的话，你脑袋上马上会开一个洞。”宋子明知道马小虎一路上都在想耍花样，所以这时候把话说明也好宽慰他的心，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马小虎听了这话，连连点头，但立即又说道：“日本人正在到处搜寻八路，城门一定会派兵把守，估计还会挨个检查……”
宋子明想到了这点，不过他已经有了办法，这时候可以用上渡边正雄了，他如此这般地简单交代了一下，便已经随着人流到了城门前。
高大的城门口果然把守森严，他们早上进城时还没有这么多日本兵，看来是真有八路混进了城里。
日本兵对过往的每个人都进行了检查，老百姓提着的篮子都被全部掀翻在地。日本兵用刺刀挨个搜寻一遍后，然后一脚踢翻，又叽里哇啦地嚎叫着，用枪逼着人群有序通过。一个老妇想捡起被鬼子踹翻的篮子，但刚蹲下去便挨了一脚，老妇只得颤巍巍地爬起来离开。
强子感觉双脚都迈不开了，脸色又紧张起来，马小虎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惊慌失措的表情，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的情绪。宋子明压了压帽檐，低声说道：“不要紧张，越紧张越容易出事，想安全离开的话，就按我说的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还没轮到他们时，宋子明一声命令，然后跟强子便推着板车往前冲去，把守城门的日本兵见状，枪口纷纷瞄准了他们。
轮到渡边正雄和马小虎上场了，渡边正雄一步窜上前，冲最前面的一个日本兵一巴掌扇过去，用日语怒喝道：“混蛋，这是山本司令亲自吩咐运出去的粮食，还需要检查吗？”
该日本兵捂着脸连连道歉，不过又扫视了一眼运粮的人，目光落到了马小虎脸上，马小虎谄笑着欠了欠身，这个日本兵见过马小虎，也知道他的身份，于是解除了怀疑，往边上闪开，让板车顺利通过。
一出城门，刚才紧张的心情立即舒坦起来，在与日本兵交锋的时候，其实每个人心里都紧张不已，幸好宋子明这一招还顶用，暂时唬住了把守城门的日本兵。
“我这里还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呢。”强子偷着乐了起来，想起那几个日本兵的熊样，他就觉得舒坦，尤其是渡边正雄一巴掌扇过去时，那家伙捂着脸的样子实在是可笑至极。
“赶路吧，要是鬼子发现问题追上来的话就糟糕了。”宋子明沉声提醒道，他也为自己那么冒险的招术感到后怕，如果把守城门的日本兵稍微聪明点，只要一个电话，或者稍作检查就有可能发现破绽。
渡边正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低声说道：“大哥这办法还真不错。”
“都是你表演得好，还真唬住了小鬼子。”宋子明也笑了起来。
“哈哈，是敌人太蠢蛋。”
他们已经离开城门很远，前面就要踏上进山的路，马小虎见他们还不打算放他回去，终于忍不住哭丧着脸问道：“几位好汉，你们都安全离开了，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宋子明停下了脚步，正要开口，强子突然冲马小虎那张脸一拳狠狠地揍了过去，马小虎一时没防备，一头栽倒在地嚎哭起来。强子又冲过去一把把他抓起来，左右开弓，直揍得马小虎鬼哭狼嚎，一张嘴，一口血从嘴里喷射而出。
“大哥、好汉、大爷，饶命啊，你们说过不要我的命，可得说话算数啊。”马小虎连说话都不清晰了，嘴里像含着萝卜一样，眼泪鼻涕撒了一地。强子一把抓住他，眼中渗出了泪光，怒吼道：“你个狗日的，当鬼子的走狗，害死了我爹娘，害死了张家庄的村民，老子今天弄死你。”他说完又抡起了拳头，但被宋子明一把抓住了。
马小虎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挨打，脸上青一块、紫一片，脸都被揍歪了。
“算了，我们得说话算话，暂且留着他的狗命吧。”宋子明劝道，然后压下了强子的拳头。强子咧着嘴，紧咬着牙关，然后狠狠地推开了马小虎，马小虎把持不住，一个仰身倒在了地上。宋子明走过去蹲下身，盯着那张被揍得变形的脸冷笑道，“马小虎，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我说话算数，暂且留下你这条狗命，但是给我记住了，要是再敢帮鬼子危害乡邻，爷爷还会回来找你，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马小虎得知自己保住了命，当即连连点头，恨不得马上就喊宋子明一声爷爷。
“还有，你回去后，如果鬼子问起这事，你就告诉鬼子，我叫宋子明，是密云山上的土匪，如果想报仇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们随时候着呢。”宋子明说完起身，跟着怒喝道，“还不快滚蛋，等着挨枪子吗？”
马小虎像得到了免死的圣旨，连滚带爬地撒腿就跑。
强子盯着马小虎转瞬即逝的背影，脸上仍然覆盖着一层阴云，憋在胸口的一股闷气堵住了他的呼吸。
渡边正雄感觉自己又学到了新的一课，这是他之前从未接触过，而且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那就是中国人对待叛徒，对待汉奸的恨之入骨，这也使他更进一步认识到了日本发动这场战争给中国人带来的伤害。
“好了，赶紧走吧。”宋子明轻轻拍了拍强子的肩膀，但强子倔强地闪开了，仍然横着眼，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宋子明顿了顿，摇了摇头感叹道，“大哥答应过你帮你报仇，一定不会食言，不过不是今天。再说了，害死你爹娘和村民的主要还是佐藤那些小鬼子。”
“马小虎也是帮鬼子杀害我爹娘的仇人，他就站在面前，为什么我不能杀了他？”强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爹娘惨死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中。
宋子明沉重地说道：“对待汉奸，我们一定要杀，当然要杀，凡是帮日本人欺负中国人的汉奸我们都要杀，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山上现在正是缺粮的时候，我们抓住了他的弱点，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你跟了我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大哥的为人吗？大哥一定不会让跟着我的兄弟吃亏，今天有张正作证，宋子明一言九鼎。”
强子这才哽咽着回过了头，眼神中闪过一道阴晦的光芒。
